“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赵黄昏面向着东楼大门，没有回答我，只是在小声重复着“太过分了”。
他不会是跟东楼的学生打架了吧？可是他没理由得罪东楼的人啊，东楼的人更不大可能惹到他。何况他从来不是喜欢惹事犯贱的人。
看他现在这状态，似乎被气得不轻。
“是老师的事吗？”我进一步试问。
这时他突然转过身来，一脚跺在地上，月夜下我正望着东楼，被他吓得一激灵。
“凭什么，不就是入学成绩比我们高几分吗，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们，到底凭什么！”他的声音不大，但语气中充满了悲愤。
“等等，你说东楼歧视我们？”
“你又没少跟东楼人接触，难道你没感觉？真是一群混账！”
身为学生会的一员，平日里我经常和东楼人打交道，虽然一般都是去办公楼的学生会办公室，也有过直接去东楼办事的时候。学生会那些人一贯待人相敬如宾，哪有什么歧视欸？不知道赵黄昏这次又是受了什么刺激。
“你先冷静一下，可以跟我说说具体谁歧视你吗？”
“你怎么一个人跑去东楼了？”
面对我关心地问，他都没有回答，仍在自顾自地发泻：“不就是老师向着你们一点吗，以为自己算什么了？我现在学习比你们差？有脸看不起我们，还有老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把我们辛辛苦苦写的作业丢进垃圾桶。明天非得找老师算账不可！”
不得不说，跟赵黄昏交流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还好我已经习惯了。我在后面拍了下他肩膀，他仿佛才注意到我一样，转过头对我说：“你去东楼就知道了。”
东楼我明明去过，难道又是他在某些小事上敏感了？
“行吧，我陪你一起去。”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做，来统一我们的认知。我站在他的身旁，随后向前方楼门走去。
然而事实证明，接下来的东楼十分钟之旅，将是一段我最不快乐的经历......
刚刚走进东楼大门，便感到一阵凉气扑面而来，身上被汗水有些浸湿的夏季校服遇冷贴在身上，仿佛从燥热的初秋时节一下子穿越到了深秋。东楼的中央空调如此强大，以至整个走廊都这般凉爽，教室想必也不例外。相比之下，我们西楼连一台空调都不存在，只有几个风扇从早到晚工作，也不能为教室降低一度气温。其中还有两个风扇因过度劳累而光荣牺牲了。
要说东西二楼的异同，教室结构完全对称，空间大小相同，硬件上就只有空调的区别。
软件上的区别可就太大了。
走进东楼，仿若走进一座庄重的教堂，楼内格外安静，走廊空无一人，以至我不得不放轻脚步以免打破这安静的氛围。相比起来，晚自习时间我们西楼一进门就能听到各种吵闹声四面八方袭来。
一层是高一年级教室，和我们一样。从教室后门上的玻璃向里面看去，令我有些惊讶的是，连高一年级都几乎全员上晚自习，四十人的教室只有不到五个空座位。海航中学从来没有上晚自习的要求，甚至校规有写“禁止一切教师占用学生课外时间补课或强制要求学生上晚自习”。所以他们到底是如何发动全员晚自习的，要说学生自觉，打死我都不会相信。
所有的学生清一色穿着校服，未见染发，男生一律短平头，这才是重点中学应有的样子。
“你......”赵黄昏想说什么，我立即捂住他的嘴。
高一这里我不熟悉，随后我示意赵黄昏和我一起上二楼，那里是高二年级的一到四班。
在走廊拐角处，我问他什么感受。晚自习时间来参观东楼，对我而言确实是第一次，蛮令我震惊的。
“我们为什么不能这样。”
“嘘......”我打了个手势，来到二楼安静区了。这里还有几个我的熟人，可我现在不想跟他们碰面。于是我径直走向三班，打算从后门玻璃看一看，然后就走人。这时下课铃响了。
各班陆续有学生走出教室，有的走向卫生间，有的两三结伴来到走廊说话。可是当他们一看到我们，纷纷向我们这边投来异样的目光。
一个男生走出教室，朝我们瞟了一眼，翻了个白眼，随后擦肩而过。
一个女生走出教室，盯着我们看了几秒，那眼神就像看垃圾一样，一脸不屑的表情，随后转身离开。
更糟的是，有人竟直接对我们议论纷纷，还不是窃窃私语，声音大到连我都听得见。
“那俩人是差生楼的。”
“他们来这干啥。”说话的人朝我瞟了一眼。
“不知道，不是来影响人的就行。”
“说来你知道吗，差生楼的教室脏得像垃圾场。”另一个学生加入话题。
“对对，他们还在晚自习打牌，也没人管。”
这些人东一句西一句的诋毁我们，还时不时向我们投来厌恶的表情和看垃圾的眼神，仿佛恨不得马上给我们从楼里赶出去。
原来赵黄昏所说的歧视，竟然都是真的......想起学生会那些人对我相敬如宾的样子，要不是这趟晚自习之旅，我恐怕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对我们竟然是这种态度。西楼居然被叫成“差生楼”，简直是公然歧视啊！
说来两栋楼的差距的确不是一日形成的。海航中学招生时，一向采用政策，将所有录取的学生按中考成绩分班。据说是因为校长的尖子生教育理念，校长认为不同层次的学生在一起会导致短板效应，学坏容易学好难，影响未来整体高考水平。于是采取这样的分班措施，一个班四十人，前一到四班被分在远航楼，也就是东教学楼。五到八班则分在扬帆楼，也就是西教学楼。
事实上中考时每所学校的录取分数段非常紧密，即使一班和八班的学生，中考入学成绩也不过相差十几分。经过高一一年后的期末考试，年级前一百名却被东楼占据近八十人。本来我还相信了那些家长们的谣言，说初中教育简单拉不开差距，到了高中差距会越来越大。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这环境根本就是彻底的天上地下差别。不仅学生们学习态度整体不同，老师也差别对待，在东楼生活一年，成绩不提高个几十名才怪。
但他们一口一个差生楼，还是让我不爽。我和身边这位胡净心都是期末考年级前一百的，至少比这里的半数学生高，岂有西楼学生都是差生的道理？
此时赵黄昏已经被气得嘴唇发紫，他咬紧牙关，如果不是对面人多，恐怕他要当场冲上去打一架。
“橙子，他们是怎么知道咱俩是差生楼.....啊不，西楼的。”
我环视一周，所有人清一色的校服，唯有身边的赵黄昏穿着破衬衫，即便他不染发，衣着这一点在这里已经相当另类了。
难怪以前我来时候没被歧视，原来是我穿着校服，陌生人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西楼的！要是知道恐怕也是一个下场。
这时候，一个我此刻不想看见的人出现了。
“嗨！”他热情地朝我招了招手走过来，引来更多路人目光投向我这边。
来者钟尚强，是学生会的一个人。上次被会长分配和我做一个任务，这人各种提建议带节奏，显得处处都要凌驾我之上一般，实事倒没做多少最后全都轮到我来干。他那口才我还说不过他，让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不是成哥吗？你怎么还带个小弟来这啦。”
......
走廊里顿时爆笑一片。
“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叫我橙子都行，不要叫我成哥！”
说来我商易成这个名字，从初中开始就引来不少笑料，直到现在还是一样。
“好好好，话说你们是来干嘛的？来这找人吗？我们这可没人陪你们玩三国杀哦。”
走廊里再次爆笑一片。
我无语了。好你个钟尚强，在你眼里我们西楼人都是只知道打牌的不良少年是吗？
此时我只想尽快离开东楼这是非之地，比起自己被羞辱，我更担心的是身边的赵黄昏，现在我们代表西楼学生形象，绝不能让他在这爆发。我用力握住他的手，试图传达他不要紧张，这里由我来应付。
“我来带同学参观一下东楼的学习氛围。”
这是我临时能想到最好的回答了，既给出了合理的理由，又把我们的形象从“差生”直接提升到爱学习的好学生，而且带同学来参观，以促进他未来努力学习，这个解释还能让人知道我真心为同学好，可谓一举三得。
这时上课铃响了，接下来是最后一节晚自习。然而这次东楼“试炼”远没有这么容易结束。
“不愧是你的风格啊，成哥，过来我们班级参观一下哈？”钟尚强热情地向我伸出手。
“都说了不要叫我成哥......”
这个表面热情的家伙，真是会为难我。现在我代表的是西楼学生，我要是此刻拒绝，恐怕会被人认为我们自卑，扭扭捏捏。可是如果答应，教室里更多麻烦在等着我们吧。看见我进退两难，有些纠结的样子，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我看向赵黄昏，他皱紧眉头，似乎做好了拼了的打算。
“好啊，有劳你带我们参观了。”我当即答应。
走进三班教室，和上次来二班时一样，教室内桌椅格外整齐，地上干净得找不到一丝纸屑。
还好我们二人没有在之前去泥土地上散步，现在得以放心走在这整洁的教室里。
身着破衬衫的赵黄昏及身边的我自然成了全班的视线中心，我感觉自己的脸开始发烫。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搭档，学生会的商易成同学。”
噗，谁跟你是搭档，好意思说。下面还有几个男生拍手鼓起了掌，让我更尴尬了，还好掌声不大，很快被大家的议论声掩埋。
“小强，你们俩又出去做志愿了？怎么还带个小孩儿回来参观校园吗？”一个男生拉着钟尚强的衣角说道。
“可别让他看到西楼那帮人啊，坏了咱学校形象。”
赵黄昏的确长得又矮小又瘦弱，在班级间操是站在最后一排的人。一张与其年龄相符的面容配上一副与年龄并不相符的身材，给人感觉活像个小老头儿。尤其生起气的样子，反而很可爱。
就这样，刚入学不久的时候，班里女生玩真心话大冒险，让输的人去调戏他惹他生气，依次作乐。结果他竟对女生大打出手，从此他被班里当作一颗不定时炸蛋，人见人躲。
“我是西楼学生，别叫我小孩儿！”气得他大喊，喊得喉咙破音。声音在教室里回荡不绝。
他平时说话的声音的确偏向于成熟的男声，如果不是表达不清，说起话来更像小老头儿。可是喊破音的时候呈现的确是童声一般，这次更像小孩儿了......
“什么啊，原来是差生楼来的。”有女生这么说了一句，我没听到声音来自哪里。
身为学生会成员加上此刻的来自西楼的“形象大使”，涉及西楼尊严的事我不能让步。
“请不要污蔑扬帆楼为差生楼谢谢。”
见我严肃起来，班里暂时安静了下来，尽管大众的眼神依然在我们二人身上徘徊。
大约沉默了半分钟，随后班里逐渐充满了窃窃私语。我听到附近有男声问：“小强，他们是来干嘛的？”
“我搭档带扬帆楼一个学生过来参观。”
“这样啊。”他顿时提高了音量，“你们来请教学习吗？今天尽管随便问，九门功课都可以哦。”
赵黄昏拉着我的胳膊往门口方向拽，我知道在他的眼里，这种热情又是对西楼的歧视。
可是也不能这样直接跑路啊，今天留下任何不良形象未来都会更难改变的。
“谢谢你的好意，我们都是年级前一百的学生。来这里只是参观一下学习氛围。”
在不激化矛盾的前提下，气势上不能被压。这是我的处事原则。
班里又一阵一阵窃窃私语。
“好厉害啊。”“佩服，原来我还不如西楼的。”
怎么感觉这话还是在歧视我们......
“圈哥是年级前二十的学霸，拒绝了圈哥下次可没机会咯。”
你们学习好我承认，这是硬实力我的确没办法。果然还是自己太弱了吗，再纠缠下去我是无法为西楼挽回些什么的，必须尽快走为上策。
“没什么事我们先走啦，谢谢大家。”做好最后的礼仪细节，与同学们挥手道别，随后我拉着他走向教室门外。
余光我看到一个人盯着我们的脚下，用我们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今晚又得值日擦遍地了。”
......
今日在海航中学远航楼高二三班，扬帆楼的形象，伴随着我的自尊一次次地彻底被践踏粉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