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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第四章 公元618年:李渊称帝,大唐开国

第四章 公元618年:李渊称帝,大唐开国

江都政变

公元618年是一个奇特的年份,因为这一年的隋朝天下有不下二十个年号,并且很可能还是不完全统计。

这一年首先是隋炀帝杨广的大业十四年,同时也是隋恭帝杨侑的义宁二年,稍后还是唐高祖李渊的武德元年。

此外,东都的越王杨侗也在这一年被王世充等人拥立为帝,所以又称皇泰元年。

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草头王对这一年也各有各的叫法:陇西的秦帝薛举称秦兴二年,河西的凉帝李轨称安乐元年,马邑的定杨天子刘武周称天兴二年,朔方的梁帝梁师都称永隆二年,河北的夏王窦建德称五凤元年,魏县的许帝宇文化及称天寿元年,江南的梁帝萧铣称鸣凤二年,东南的楚帝林士弘称太平三年……

实在是令人眼花缭乱!

然而,不管这一年有多少个年号,历史最终只会承认其中一个。

换句话说,这些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的年号注定要一个接一个被淘汰掉。

而第一个被淘汰出局的,就是杨广的“大业”。

大业十四年,杨广五十岁。

知天命之年。

杨广现在的天命是什么?

是及时行乐。

既然一切都已无可挽回,那么除了及时行乐,除了不停地用酒精和女人来麻醉自己之外,杨广还能做什么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朝酒醒何处!

这就是杨广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身体力行的人生哲学。

他在江都的离宫中开辟了一百多座精致的别院,每一座院落都美轮美奂,而且美女常住,美酒佳肴常备。杨广每天让一座院落做东,然后带着萧皇后和宠幸的嫔妃们一院一院地宴饮作乐,天天和她们一起喝得酩酊大醉。

杨广通晓天象,并且喜好吴语。某个春天的夜晚,华枝春满,天心月圆,杨广与萧皇后坐在璀璨的星空下,静静地仰观天穹。突然,杨广粲然一笑,对萧皇后说:“外间大有人图侬(我),然侬不失为长城公(陈叔宝),卿不失为沈后(陈朝皇后沈婺华),且共乐饮耳!”

是啊,星光如此美丽,岁月如此静好,杨广有什么理由悲观呢?

人生何妨长醉,杯中自有乾坤!山河破碎又怎么样?社稷覆亡又怎么样?只要能像陈叔宝一样保有爵禄和富贵,只要美女、美酒和美景常在眼前,他的下半辈子就可以过得与世无争、自在逍遥!

然而,最让杨广难以承受的是,再怎么烂醉也有醒来的一刻。

在那些宿醉乍醒的夜晚,江都的离宫中玉体横陈、杯盘狼藉,杨广一个人怔怔坐着,看蜡烛泪尽,听更漏声残。每当这样的时刻,那些被他苦苦压抑的痛苦、忧郁和感伤,就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汹涌袭来,把这个心事苍茫的帝王一口吞没。

还会有多少日子让他这样忧郁和感伤呢?

没有多少了。

公元618年的春天,在半梦半醒之间踉跄行走的杨广知道,在自己的生命中,不独快乐变得越来越珍贵,就连感伤也变得越来越奢侈了。

于是就有另一些夕阳西下的黄昏,许多宫人看见她们的天子穿着短衫,拄着手杖,像一个飘然遗世的行吟诗人一样,独自游荡在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之间。

他一遍又一遍地走过它们。

从不疲倦。

从不厌烦。

没有人知道,杨广是想把这些良辰美景深深地烙印在心间。

没有人知道,就算死神在下一刻马上把他从世界上剔除,他也要在这一刻把属于自己的世界收藏。

杨广一生中一直保持着一种习惯,即使是在这个迷乱而颓废的春天里也依然保持。他经常会长时间地揽镜自照——长时间地凝视甚至是欣赏着铜镜中的那个人。

这几乎可以说是一种自恋。不过有点遗憾的是,在这个春天里,杨广看见的不再是那个玉树临风、英气逼人的潇洒帝王,而是一个鬓发散乱、面目浮肿、神情倦怠、目光空洞的中年男人。

尽管这个镜中人已经变得让杨广感到陌生,但是他并没有过于失望。因为这个镜子里的人仍然拥有一个宽阔饱满的额头,一个端正挺拔的鼻梁以及一个微微扬起的下颌。

够了。纵使失去所有,杨广相信自己依然能拥有一个帝王最后的高贵与尊严!

杨广到最后似乎也看淡了死亡。有一天他忽然似笑非笑地对着镜中人说:“好头颈,谁当斫之?”

萧皇后大惊失色,问他为何说出如此不祥之语。杨广凄然一笑,幽幽地说:“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资治通鉴》卷一八五)

公元618年,杨广知道自己已经回不了那个烽火连天的中原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江东而已,为此杨广准备迁都丹阳(今江苏南京),以防李密兵锋越过长江。

杨广把此事拿到朝会上讨论,文武百官立即产生激烈的争执。以内史侍郎虞世基为首的大臣都极力赞成,表示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计划了;而右武候大将军李才等人却坚决反对,认为杨广应该立刻返回西京,借此安定天下。

最后心直口快的李才说不过巧舌如簧的虞世基,愤然离殿。门下录事李桐客依然坚持说:“江东低洼潮湿、地势险恶,而且耕地太少,如果要对内奉养皇家,对外供应三军,百姓难以负荷,恐怕最终仍将激起变乱!”李桐客话音刚落,御史们立刻发出弹劾,说他毁谤朝政。

反对的声音就此被彻底打压。公卿们纷纷阿附杨广,说:“江东之民盼望圣驾已久,陛下南下长江,亲临安抚,此乃大禹之事功也!”

迁都之议就这么定了下来。丹阳郡随即破土动工,开始修建皇宫。

可是,杨广已经无福消受丹阳的这座新皇宫了,因为军队早已离心离德。

一场震惊天下的江都政变马上就将爆发。

刚开始,将士们想到的还仅仅是叛逃。

因为他们都是关中人,思乡心切,见杨广毫无西返之意,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禁军郎将窦贤首先率部西逃,结果被杨广的骑兵追了回来,马上把窦贤斩首示众。

然而杀一却不能儆百。将士逃亡的现象仍然有增无减、屡禁不止。

杨广绝对想不到,就连他最为倚重的心腹将领也有了叛逃之心。

这个人就是虎贲郎将司马德戡。

司马德戡不光想一个人逃,而且想煽动大家一起逃。他首先对他的两个好友发出了试探。一个是虎贲郎将元礼,一个是直阁将军裴虔通。司马德戡说:“如今士兵人人都想逃亡,我打算告发,又怕先被士兵杀了;要是不报告,一旦事发,也难逃灭族之罪。到底该怎么办?还有,听说关中已经沦陷,李孝常就因为献出华阴叛降,皇上就逮捕了他的两个弟弟,准备处死。我们的家属都在关中,万一有人步李孝常之后尘,那我们岂不是大祸临头?”

元礼和裴虔通也是一副恐惧无奈之状,只能愁眉苦脸地说:“事已至此,该怎么办?”

司马德戡盯着他们的眼睛,说:“和士兵一块逃!”

元礼和裴虔通相视一眼,重重点头:“善!”

一个大规模的逃亡计划就此启动。越来越多的朝廷官员和军队将领迫不及待地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这些人包括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符玺郎李覆、牛方裕,直长许弘仁、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勋侍杨士览等。几乎各个级别、各个部门的文武官员全都卷入了这个计划。

由于参与的人数众多,逃亡计划逐渐从秘密转为公开。最后将吏们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毫不避讳地讨论他们的叛逃行动。有个宫女再也看不下去了,只好报告萧皇后:“外间人人欲反!”萧皇后面无表情地说:“任汝奏之。”宫女随即向皇帝禀报,杨广勃然大怒。

皇帝很生气,可后果并不严重。

因为只有一个人掉了脑袋,就是那个告密的宫女。

杨广认为这是她危言耸听,所以二话不说就把她砍了。

后来又有人忍不住向萧皇后禀报,萧皇后说:“天下事一朝至此,无可救者,何用言之?徒令帝忧耳!”(《资治通鉴》卷一八五)

从此就再也没人多管闲事了。

杨广既然执意要当鸵鸟,那么叛逃计划当然就没有半点阻力了。

虎牙郎将赵行枢很快就把计划告诉了一个人,要拉他入伙。

正是这个人导致这个叛逃计划瞬间升级成了政变行动。

他就是宇文述的次子、时任将作少监的宇文智及。

司马德戡等人原计划于大业十四年三月十五日逃亡,可宇文智及却告诉他:“主上虽然无道,但威信尚存,命令也还有人执行。你们一旦逃亡,恐怕会像窦贤那样自寻死路。而今上天欲亡隋室,四方英雄并起,既然同心逃亡之人已有数万,不妨干一票大的,此乃帝王之业!”

司马德戡豁然开朗,与宇文智及和赵行枢等人商议之后,决定拥护宇文智及的兄长、时任右屯卫将军的宇文化及为领袖,发动政变,杀掉杨广。

宇文化及是一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仗着他父亲宇文述在朝中的地位,骄矜狂暴、贪赃枉法,所以打从少年时代起就被长安百姓称为轻薄公子。当众人把政变计划向他和盘托出,告知他这是帝王之业,并暗示将由他取代杨广成为天子时,宇文化及的冷汗唰的一下沁满了他的额头、鼻尖和掌心。

帝王之业?

宇文化及的心脏在剧烈地搏动。

这是一种恐惧与兴奋交织的搏动。

帝王之业?这位朝野知名的轻薄公子这辈子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开创帝王之业。

这可能吗?

但是众人的目光是那样热情和殷切,又是那样满怀信心、不容置疑。

宇文化及一颗骚动的心在足足狂跳了一炷香的工夫之后,终于跳回了原位。他最后一咬牙、一跺脚,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好!

杨广的末日就此降临。

杨广与隋朝的忌日

政变行动开始了。

司马德戡命令许弘仁和张恺进入禁军军营,对将士们说:“陛下听说你们即将叛逃,就准备了大量毒酒,打算举办宴会,在宴席上把你们全部毒死,只跟南方人留在江都。”众人闻言,大为恐惧,纷纷相互转告,一致决定响应司马德戡等人的政变行动。

三月初十,司马德戡召集全体禁军军官,正式宣布了他的行动方案,众人齐声高呼:“愿听将军号令!”是日下午,司马德戡盗取了宫中御马,连同早已准备好的武器一同分发给了政变官兵。当天夜里,元礼和裴虔通在宫中当值,负责做内应;城门郎唐奉义负责将宫城的所有城门虚掩,接应政变部队。三更时分,司马德戡在东城集结了数万名士兵,燃起火把互相呼应。杨广半夜忽然醒来,看见火光照亮了江都的夜空,问左右发生了什么事。裴虔通不慌不忙地答道:“草坊失火,士兵们正在扑救。”

与此同时,宇文智及和孟秉等人也在宫城外集合了他们的部众一千余人,随后劫持了仍忠于杨广的将军冯普乐,命令士兵迅速封锁各个主要路口。深夜,住在宫城外的燕王杨倓(杨广的孙子)发现军队有异动,意识到将有重大事变,急忙从芳林门旁边的水洞进入宫城,准备禀报杨广,可他走到玄武门时就进不去了。

因为裴虔通早已守卫在此。

杨倓只好向城楼喊话,说:“臣今夜突然中风,命在旦夕,希望能见皇上最后一面。”

年少的杨倓尽管胆色过人,可如此粗糙的谎言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会信!裴虔通立刻打开城门,不过不是放他进来,而是将他逮捕囚禁。

三月十一日凌晨,司马德戡把军队交给裴虔通,命他控制宫中各城门。裴虔通随后率领数百名骑兵冲进了成象殿,殿上的宿卫士兵大喊:“有反贼!”裴虔通随即下令关闭所有城门,只开东门,勒令所有宿卫士兵放下武器,然后把他们从东门驱逐了出去。右屯卫将军独孤盛察觉情势有变,未及披上铠甲,慌忙带着十几名侍卫从营房冲了出来,迎面碰见裴虔通,厉声质问道:“哪里来的军队?为何情形如此诡异?”

裴虔通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说:“形势所迫,不关将军的事,请将军不要轻举妄动!”

独孤盛大骂:“老贼!说什么屁话!”随即带着手下人冲了上去。

可他们才十几个,裴虔通这边却有几百人。片刻之后,独孤盛和他的手下就全部倒在了血泊中。

惊闻宫内发生政变,左千牛(御前带刀侍卫)独孤开远迅速带着几百名士兵赶到玄览门,准备入宫保卫皇帝。可宫门早已紧闭。独孤开远敲门大喊:“陛下,我们手里还有军队,足以平息叛乱,只要陛下亲自出来督战,人心自然平定,否则就大祸临头了!”

然而,任凭独孤开远把宫门擂得山响,宫中却悄无声息,始终没有半点回应。士兵们本来就没什么斗志,见此情状,只好各自散去,独孤开远最后也被变军逮捕。

至此,政变军彻底控制了整座皇宫。司马德戡率领军队从玄武门大摇大摆地进入宫城。杨广慌忙脱下御袍,换上便装,仓皇逃进西阁。裴虔通等人带兵冲到了东阁,司宫(宫廷女官)魏氏马上打开阁门。这个魏氏也是杨广的心腹,可早已被宇文化及收买,包括玄武门的卫兵也是被她矫诏调开了,才会让裴虔通等人轻而易举地占据了玄武门。

政变军从东阁进入永巷,逢人便问:“陛下在哪儿?”一个宫女用手指了指西阁,校尉令狐行达立刻拔刀,率先冲向了西阁,裴虔通等人带着士兵紧随其后。

此刻,清晨的阳光已经把整座皇宫照亮。

杨广站在阁楼上,看见他最亲信的几个大臣和将军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用最快的速度进入了他的视野。他们目光如刀、面色如铁,锃亮的铠甲和刀剑在温暖柔媚的阳光下闪烁着森冷而坚硬的光芒。

一个凄凉的笑容在杨广的脸上缓缓绽开。

他知道——这就是终点。

这就是他一直在等待,也一直在逃避的那个宿命的终点。

而眼前这个美丽的春天就是一座巨大的坟墓,终将把属于他的一切彻底埋葬。无论是他的生命、他的功业、他的江山,还是他的诗歌、他的醇酒、他的美人,一切的一切,都将在这个万物生长的春天里终结、腐烂、消亡……

杨广从阁楼的窗口看着率先迫近的令狐行达,忽然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你是想杀我吗?”

令狐行达迟疑了一下,躲开杨广的目光,说:“臣不敢,臣只想奉陛下西还。”

杨广被令狐行达从阁楼上带了下来,然后他的目光就一直定定地看着裴虔通。从杨广当晋王的时候起,这个裴虔通就始终跟随在他左右,是他最为宠信的几个心腹之一,而今连他也反了,杨广不禁有些伤感。他对裴虔通说:“卿难道不是我的故人吗?是何怨恨促使你谋反?”

裴虔通低着头说:“臣不敢反,只是将士思归,准备奉迎陛下回京师而已。”

杨广叹了一口气,说:“朕也想回去,只因上江(长江中上游)的运粮船没到,才一直延迟,现在就和你一道动身吧。”

十一日上午,裴虔通让士兵把杨广看押起来,然后命孟秉等人出宫迎接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跟着孟秉等人策马朝宫中奔去。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此时的宇文化及居然抖成了一团,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一路上不断有人前来晋见,宇文化及都是扶着马首,低着头,嘴里喃喃地说:“罪过、罪过……”

司马德戡在宫门迎接宇文化及上大殿,尊称他为“丞相”。

裴虔通对杨广说:“百官都在朝堂上了,陛下必须亲自出去慰劳。”随即把自己的坐骑牵了过来,逼杨广上马。杨广嫌鞍辔破旧,不肯上马,裴虔通只好换了一副全新的,杨广才不情不愿地骑了上去。裴虔通一手持刀一手牵马,把杨广带到了大殿前。变军兴奋得呐喊号叫,鼓噪之声响彻宫城。

宇文化及一见杨广,冲着裴虔通一边摆手一边大喊:“何必把这个东西牵出来?赶紧带回去做掉!”

杨广神情黯然地问裴虔通:“虞世基在哪里?”

变军将领马文举在一旁冷冷答道:“已经砍了。”

杨广终于被带回了寝殿。当时萧皇后、嫔妃以及一干宗室亲王都已经被政变军软禁,杨广的身边只剩下他最宠爱的幼子,十二岁的赵王杨杲。司马德戡和裴虔通等人刀剑出鞘地环视着他们父子二人。杨广一声长叹,说:“我有何罪,一至于此?”

马文举说:“陛下违弃宗庙,巡幸无度,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青壮死于刀箭,女弱亡于沟壑,四民失业,盗贼蜂起;并且专宠佞臣,文过饰非,拒绝劝谏,还说没罪?”

杨广苦笑着说:“要说我辜负了百姓,这是实情;至于说你们,荣华富贵,应有尽有,为何要做得这么绝?今日之事,谁是主谋?”

“普天同怨,何止一人!”司马德戡冷冷地说。

片刻之后,宇文化及又派遣内史舍人封德彝前来历数杨广的种种罪状。杨广伤心地说:“卿是士人,为何也参与谋反?”封德彝无言以对,惭悚而退。

最后的时刻到了。

由于害怕,站在杨广身边的赵王杨杲一直在号啕大哭。裴虔通手起刀落,首先砍死了杨杲,鲜血溅满了杨广的衣服。裴虔通正欲对杨广下手,杨广忽然站起来说:“且慢!诸侯之血入地,尚且要大旱三年,何况斩天子之首?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岂能用刀砍?拿鸩酒来!”

这就是一个帝王最后的高贵与尊严。

然而这些造反者没有答应他。司马德戡使了一个眼色,令狐行达猛然揪住杨广的领口,狠狠把他按回原位。

杨广踉跄坐下。其实他很早就给自己和后宫准备了毒酒,他曾经对嫔妃们说:“如果贼兵来了,你们先喝,然后我再喝。”可等到政变爆发时,左右侍从作鸟兽散,杨广再想找毒酒已经找不到了。

现在,杨广最后悔的就是自己为何不随身携带一瓶。他用绝望的目光最后看了看这些昔日的臣子,然后缓缓解下身上的绢巾,递给了令狐行达。令狐行达面无表情地接过去,一下就勒住了他的脖子。

绢巾越勒越紧,越勒越紧……杨广看见自己的一生呼啸着从眼前飞过。他的双手在拼命挥舞,可他什么也没有抓住。

我的生命,我的功业,我的江山……

我的诗歌,我的醇酒,我的美人……

杨广的双腿在猛烈抽动,最后猛地一蹬——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这是公元618年的农历三月,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江都的离宫莺飞草长、鲜花盛开,迷离的柳絮仿佛一万只白色的蝴蝶在整座皇宫中飘舞和盘旋。天空明洁而高远,纯净得就像初生婴儿一尘不染的脸庞……

就在这个美得让人窒息的早晨,杨广终于在自己亲手打造的死亡绳结中窒息。

就在这个万物生长的春天里,五十岁的杨广终于被轰然垮塌的大业彻底埋葬。

杨广死后,名义上先后有三个傀儡皇帝和三个影子朝廷分别在江都、西京和东都尊奉隋朝正朔,可谁都知道——隋王朝已经名存实亡。

大业十四年三月十一日是隋炀帝杨广的忌日,实际上也是隋帝国的忌日。

宇文化及的摄政之路

一代帝王就这么凄凉地走了,虽然保住了全尸,却死无葬身之地。

无处安葬的一个客观原因是——杨广从没给自己修过陵墓。

中国历代帝王往往在登基伊始就会花大力气修建自己百年后的地下寝宫,唯独杨广没这么做。他一生耗费巨大的精力和无数民脂民膏修建了遍及天下的离宫别馆,同时也给后人留下了一条泽被万世的大运河,可唯独漏掉了自己的终极归宿。

天下之大,杨广却连一个坑也没给自己留下。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只知道杨广被缢杀后,萧皇后和宫人们拆下几片床板,给杨广和幼子杨杲做了两口简陋的棺材,然后就让他们孤零零地躺在离宫西院的流珠堂里,从此再也无人问津。

直到宇文化及一路北上之后,亦即大业十四年八月末,江都太守陈稜才按照天子礼仪,把杨广葬在离宫西侧的吴公台下,总算让他入土为安。此时距杨广被杀已经将近半年,中间隔了整整一个潮湿而闷热的夏天,杨广的尸体没有经过任何处理,按说早该腐烂。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杨广入殓的时候,据说面容依然栩栩如生,让众人大为骇异(《隋书·炀帝纪》:发敛之始,容貌若生,众咸异之)。武德五年(公元622年)八月,唐朝扫平了江南后,又将杨广改葬到了江都附近的雷塘(今扬州市北平冈上)。

杨广死后,萧皇后和六宫嫔妃们并没有喝下杨广给她们准备的毒酒。她们苟活了下来,无可奈何地成了宇文化及的玩偶。

萧皇后虽然逃过一死,但是此后的命运却极为不堪。大业十四年五月,宇文化及把萧皇后和六宫嫔妃一起带到了中原。其后宇文化及败亡,萧皇后又落到窦建德的手中。再后来,东突厥的处罗可汗又从窦建德手里要走了萧皇后。一直到贞观四年(公元630年),当李靖和李世勣率领唐军破灭突厥之后,萧皇后才终于被唐朝政府以相应的礼节迎回了长安。

皇帝没了。

天子的宝座空空荡荡,总得有人坐上去。

宇文化及现在当然是不能坐的。他也必须演一场政治秀,先推一个傀儡上去,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再玩一回“禅让”的游戏。

要先推谁上去呢?

宇文化及想到了杨广的四弟蜀王杨秀。

这是隋文帝杨坚五个儿子中唯一在世的一个,十几年前就被杨坚罢官软禁。杨广即位后虽然没有杀他,但也始终不让他恢复行动自由,而且担心他背后搞小动作,所以每次出巡总是带在身边——此刻杨秀就被关在江都的禁军军营中。

宇文化及觉得蜀王杨秀在目前的宗室亲王中资格最老,而且又因长期囚禁,几乎成了一个废人,所以立他最为顺理成章,也最为安全。

可宇文化及的提议却遭到了众人的反对。

宇文智及提出了另一个人选,那就是与他私交甚笃的秦王杨浩(杨广三弟杨俊的儿子)。

宇文化及同意了。他觉得反正这皇位迟早是他的,现在牵谁出来走这个过场对他来讲没有任何区别。

新皇帝的人选一确定,剩下来的宗室亲王就没有任何存在价值了。

当天,蜀王杨秀和他的七个儿子,齐王杨暕(杨广次子)和他的两个儿子,以及燕王杨倓,包括隋室的所有亲王和外戚,无论老幼,全部遭到屠杀。

其中死得最稀里糊涂的,可能就要属齐王杨暕了。

杨暕历来失宠于杨广,父子之间长期互相猜忌,所以政变爆发当晚,杨广就曾满腹狐疑地对萧皇后说:“莫非是阿孩(杨暕乳名)所为?”而当宇文化及派人诛杀杨暕时,杨暕并不知道父亲已被弑,居然以为来人是杨广所派,故央求说:“且慢杀我,我不会辜负国家!”来人一声冷笑,不由分说就把他拖到大街上砍了。杨暕至死还以为是父亲杨广对他下的毒手。

清理完隋宗室,接下来就轮到杨广的那些心腹重臣了。

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秘书监袁充、右翊卫将军宇文协、千牛宇文晶、梁公萧钜等人,以及他们的儿子,都没能逃过这场灭顶之灾。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政变发生的时候,他们都在干什么呢?这些人几乎都是玩了一辈子政治的老手和人精,难道关键时刻都成了瞎子和聋子?难道他们对这么大动静的一场政变事先真的毫不知情,以至最终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不,其实他们中早已有人事先得到了密报。

政变前夕,江都县令张惠绍就已经探知有人即将谋反,立刻向御史大夫裴蕴做了禀报。裴蕴随即和张惠绍一起制订了一个紧急行动方案,决定矫诏逮捕宇文化及,然后入宫保护杨广。可当裴蕴把政变消息和他们的应变计划向内史侍郎虞世基报告时,虞世基却认为消息不可靠,把计划压了下来,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还没等裴蕴想出别的办法,政变就爆发了。裴蕴仰天长叹:“跟虞世基这种人商量,只能误大事啊!”

裴蕴说得没错,跟虞世基商量,不误事才怪。虞世基这几年来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替杨广屏蔽各种坏消息,所以早就形成了条件反射,任何天大的坏消息到他这里都成了捕风捉影、危言耸听。

这次所谓的政变消息当然也不会例外。

从这个意义上说,虞世基这么做不叫“误事”,而叫“尽职”。道理很简单,他要是不具备如此强大的屏蔽功能,杨广早把他一脚踢了,怎么会把他倚为心腹?

所以这场政变注定是要发生的,或迟或早而已。

在这场政治清洗中,有少数大臣幸免于难,其中一个就是时任黄门侍郎的裴矩。他早料到有这么一天,所以自从来到江都后就一直表现得很低调,即便是对仆从差役也是执礼甚恭,尤其是想方设法讨好军队。去年八月他就向杨广提出了一个收买人心的建议。他知道军队中的很多将士在江都都找了姘头,于是决定做个顺水人情,就对杨广说,将士们之所以闹着回家,是因为老婆孩子都在京师,如果允许他们就地娶妻,人心自安。杨广觉得很有道理,就按他说的做了。大部分禁军官兵就这样在江都找到了他们人生的第二春,当然要打心眼里感激裴矩。

所以政变发生后,士兵们都嚷嚷着说:“裴大人是个好人,没他什么事!”而且当时裴矩一见到宇文化及,立刻非常识趣地上前跪地叩头,一脸弃暗投明的表情,自然让宇文化及也大生好感。

就是凭着这样的本事,才使得裴矩在整个江都朝廷彻底崩盘的时候,仍然不失为一只逆市飘红的坚挺个股——几天后就成了宇文朝廷的右仆射。

该杀的都杀了,该降的也都降了,昔日的轻薄公子宇文化及开始堂而皇之地踏上“摄政”之路。他自称大丞相、总百揆,以萧皇后的名义拥立秦王杨浩为帝,但一直把他软禁在别殿,命士兵严密看管,只是让他在各种诏书上签字盖章而已。随后,宇文化及又任命二弟宇文智及为左仆射、三弟宇文士及为内史令,彻底掌控了江都朝廷的军政大权。

大业十四年三月二十七日,宇文化及任命左武卫将军陈稜为江都太守,同日宣布大军返回长安,带着傀儡皇帝杨浩、萧皇后,以及六宫嫔妃一同启程北上。其龙舟队的盛大排场与当初的杨广无二。

宇文化及踌躇满志、无比风光地站在巨大的龙舟上,感觉辉煌的人生正在不远处向他微笑招手。

此刻的他绝对不会料到,有两次兵变正埋伏在道路的前方,差点终结了他刚刚开启的这场帝王美梦。

第一次兵变发生在龙舟队启程的这一天。

当天傍晚,船队行至离江都不远的显福宫,三名禁军将领便开始了密谋。一个是虎贲郎将麦孟才,另外两个是虎牙郎钱杰和沈光。麦孟才说:“我等受先帝厚恩,而今却俯首侍奉仇敌,受其驱使,有何面目苟活于世?我一定要杀了他,虽死无憾!”沈光也流着泪说:“这正是我期望将军的。”

是日夜里,麦孟才积极联络军队中的旧交,迅速纠集了数千部众,约定于次日拔营前袭杀宇文化及。然而消息很快泄露。宇文化及带着心腹将领连夜逃离大营,同时通知司马德戡先对麦孟才等人下手。

深夜,沈光忽然听到军营中人喊马嘶,估计已经走漏了风声,立即带兵扑向宇文化及的营帐,可是帐中已空无一人。出来的时候,沈光恰巧撞见了江都政变的主要策划者之一,其时已被提拔为内史侍郎的元敏。沈光庆幸自己事败之前还能杀一个垫背的,随即历数了元敏的条条罪状,然后一刀砍了他。

与此同时,司马德戡已经率大军包围了军营。经过一番血战,麦孟才、沈光、钱杰及其部众数百人全部战死。虽然明知此战必败,可自始至终却无一人投降。

兵变总算是平息了。

还好,有惊无险。宇文化及在心里对司马德戡大为感激。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船队行驶到彭城郡(今江苏徐州市)的时候,第二次兵变接踵而至。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次的主谋居然是司马德戡。

其实宇文化及一上台,很多人马上就后悔了。

因为这位轻薄公子不仅没有半点能耐,而且骄奢之状比杨广有过之而无不及。

把杨广的六宫嫔妃都据为己有就不说了,龙舟队的一切排场都刻意模仿杨广也不说了,单就他在日常政务中的表现就足以让人大失所望。

他每次进入大帐的时候,总是大大咧咧地面南而坐,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帝王。更令人愤怒的是,他架子虽然摆得很大,可百官凡有进奏,他却一概保持沉默,什么话也不说。

这样的沉默是代表睿智和深沉吗?

不。谁都很清楚,他这是胸无韬略,不敢决断。

每次下帐后,宇文化及都要马上召集唐奉义、张恺等一帮心腹,商量百官所奏议的事,等别人帮他出了主意,他才命人拟就相关诏书,拿去让杨浩签字。

大伙把脑袋别在裤腰上搞政变,到头来拥护的居然是这么一个既骄矜又无能的笨蛋,怎能不令众人齿冷心寒?

司马德戡第一个跳了起来。他埋怨当初主张拥护宇文化及的赵行枢:“我被你害惨了!当今要拨乱反正,必须依靠一个英明的领袖,可宇文化及昏庸愚昧,又被一大群小人包围着,大事必败无疑,你说该怎么办?”

司马德戡之所以跳起来,其实也不完全是出于公心。

还有一层原因他没说,那就是宇文化及并不信任他。

宇文化及总揽大权之后,封司马德戡为温国公,加光禄大夫,几天后又调任礼部尚书。表面上加官晋爵,极为尊崇,实际上是褫夺他的兵权。司马德戡大为不满,只好把所获的赏赐全都拿去贿赂� �文智及,通过他向宇文化及说情,好不容易才重新掌握了一点兵权——负责统领一万多人的后军。

但是这点兵权其实也是不稳固的。因为宇文化及始终防着他,哪一天要是把他的兵权卸了,司马德戡就彻底任人摆布了,所以司马德戡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听完司马德戡的牢骚后,赵行枢两眼一翻,说:“这全看我们自己了,要废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二次兵变的计划就这么定了下来。

但是司马德戡还是有些信心不足。因为宇文化及现在是大丞相,手里掌握了十几万军队,而他只有区区一万多人。万一暗杀不成,双方开打,司马德戡的胜算并不大。为了保证计划万无一失,司马德戡决定找一个外援。

他找的人是其时盘踞在济阴郡周桥(今山东定陶县东南)一带的变民首领孟海公。

司马德戡给孟海公写了一封信,此后一直在等待回音,然而孟海公一直没有回音。

兵变的时机就这么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

宇文化及很快得到了消息,于是设计逮捕了司马德戡。计划中的兵变就此流产。

杀司马德戡之前,宇文化及问他:“你我同心协力,共定海内,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而今大事方成,正是共享富贵的时候,你为何又要谋反?”

司马德戡说:“我们之所以诛杀杨广,是因为无法忍受他的荒淫暴虐,没想到阁下的所作所为比他还要严重!情势所迫,不得不如此。”

随后司马德戡便被绞死,同党十多人也全被诛杀。

几天后,让司马德戡一直望眼欲穿的孟海公终于出现了。

可孟海公不是来找宇文化及打仗的,他是来找宇文化及喝酒的。

孟海公带着弟兄,带着酒肉,要来为大丞相接风洗尘,顺便交个朋友。跟一个拥有十几万大军的人交朋友,总不是什么坏事。

至于司马德戡那封十万火急的求援信,估计孟海公看过一眼就把它烧了。

大业十四年四月下旬,由于水路受阻,宇文化及率大军改行陆路,从彭城进入中原。

在巩洛(今河南巩县)一带,宇文化及遭遇了瓦岗军的阻击,于是转向东郡(今河南滑县),隋东郡通守王轨立刻开门迎降。

中原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宇文化及的到来,使东都的命运变得比以往更加扑朔迷离。

后杨广时代的逐鹿游戏

李建成和李世民比宇文化及先抵达中原,可还没等东都舞台上的逐鹿大戏开锣,李世民就决定弃权了。

因为他发现——此刻的东都与其说是一只肥鹿,还不如说是一个烫手山芋。

他和李建成于四月初率军抵达东都附近的芳华苑,立刻派人向东都朝廷表示增援之意,可越王杨侗不上这个当,始终紧闭城门。而李密的瓦岗军则试探性地和他们交了一下手,之后就各自按兵不动。李世民冷静地判断了一下当时的形势,得出了一个结论——现在夺取东都的时机还不成熟。

道理很简单。李密的瓦岗军总共有三十多万人,而且训练有素,都是百战之兵,具有很强的战斗力;东都的王世充虽然实力稍弱,但也算是隋朝军队中的一支劲旅;还有,宇文化及的十几万军队此刻也正朝中原扑来。这几大势力加在一起就有五六十万之众,如果硬要跟他们拼抢东都,就算获胜,也会极大地消耗自身的实力,即便是拿下东都,也不见得能守住。更何况关中刚刚平定,根基还不稳固,而他们兄弟二人以及各路远征军几乎把长安的所有精锐都拉了出来,万一西北的薛举和梁师都在此时乘虚而入,进攻长安,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李世民的想法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暂时先班师,坐山观虎斗,等这几大势力互相绞杀,斗得两败俱伤之后,再出关摘取胜利果实。

李建成同意李世民的看法。四月初四,军队班师。拔营之前,李世民料定他们一旦撤退,东都必定出兵来追,于是在三王陵(洛阳城西南)设置了三道埋伏,严阵以待。

果然,军队刚刚西行,东都的段达就率一万多人一路尾追,结果遭遇伏击,大败而逃。李世民回军反击,一直把段达追到了洛阳城下,斩杀了四千多人。随后李世民又在东都附近设置了新安郡(今河南新安县)和宜阳郡(今河南宜阳县),命部将吕绍宗和任瑰镇守新安,史万宝和盛彦师镇守宜阳。这一北一南的两个据点互为掎角、协同攻防,一方面窥伺东都,一方面作为防守潼关的门户,其战略意义要远比直接占领东都重大得多。

世间已无杨广,所以很多人有事要忙。

后杨广时代的逐鹿游戏不会再欲说还羞、遮遮掩掩。

人人图穷匕见。

人人大干快上。

首先作出反应的是时任吴兴(今浙江湖州市)太守的沈法兴。

当时沈法兴正在努力围剿东阳郡(今浙江金华市)一带的变民,一听说杨广被宇文化及诛杀,立刻起兵,以讨伐宇文化及之名,先后攻占江表(太湖流域及钱塘江流域)的十几个郡,自立为江南道大总管,同时设置文武百官。

这一年四月下旬,原来称梁王的萧铣也正式称帝,并迁都江陵(今湖北荆州市),随后派遣各路军队大举向南扩张。

原本一直在坚守城池的各地隋朝将吏听到杨广被弑的消息后,纷纷放下武器投降萧铣。

萧铣的势力迅速壮大,其版图东至九江(今江西九江市),西至三峡(今湖北与重庆交界处),南至交趾(今越南),北至汉川(今汉水以南),成为当时南方最大的一个割据政权,并拥有常备军四十余万。

与此同时,杨广被弑的消息也传至长安。

这一天终于到来。李渊仰天恸哭,用一种伤心欲绝的口吻说:“吾北面事主,因关山阻隔而不能救,但实在不敢忘却悲哀啊!”

这场由李渊自导自演的“匡扶帝室”的政治秀,终于在这一抹煽情的泪水中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五月十四日,隋恭帝杨侑将皇位禅让给唐王李渊,回代王府居住。

五月二十日,五十三岁的唐王李渊在太极殿登基称帝,同时祭天、大赦,改元武德。

一个长达二百八十九年的大唐王朝,就在此刻拉开了宏伟的序幕。

这无疑是一个值得铭记的历史时刻。

自公元220年起,当大汉王朝在三国群雄的龙争虎斗中颓然倒地之后,神州大地就进入了一个分崩离析、征战杀伐的乱世。在此后的近四百年中,无数的英雄和枭雄,始终梦想着建立一个长治久安、河清海晏的大一统帝国,然而他们的梦想转眼就被疯狂运转的战争机器碾成了齑粉。在魏、晋、南北朝直至隋朝的漫长的四个世纪中,华夏神州虽然也曾有过短暂的和平与统一,但皆如昙花一现。在脆弱的安宁与虚假的繁华背后,接踵而至的往往是更为残酷的分裂战争和更为暴烈的血雨腥风。

将近四百年了,这片古老的大地一直在黯淡无光的历史暗夜中沉沦,一个又一个世代的黎民百姓,一直在兵戈与战火的荼毒中呻吟和哀号,一直在群雄逐鹿的金戈铁马下流血和战栗!

没有人知道,在这求出无期的四百年中,曾经有多少鲜花般美丽的孩童,未及绽放就在浓烈的烽烟中夭折枯萎;也没有人知道,曾经有多少初为人妇的妙龄女子,为一去不归的征人哭干了一生泪水,望穿了一世眼眸;更没有人知道,曾经有多少白发苍苍的老人,临死前一次次向苍天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乞求来世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苍天缄默,大地无语。

直到时光的车轮无情地碾过这一切,缓缓走到公元618年的这一天,几十个世代的凄风苦雨才出现了渐次消歇的迹象,四百年的混沌暗夜才悄然露出了一丝朦胧的曙光。

纵然此刻的大地战火频仍,纵然此刻的天下烽烟未熄,但是历史的如椽巨笔,已经为这个新生的王朝描绘了一个光芒万丈、如日中天的未来。

是的,短短十几年后,一个中国历史上屈指可数的黄金时代,就将跨越四百年的时空,向遥远的大汉王朝致敬;短短十几年后,一个世界历史上享有盛誉的盛世帝国,就将横空出世,傲然屹立在天地之间!

与李渊登基同日,唐政府将隋朝的郡县制改为州县制,命现有管辖范围内的各郡太守一律改任州刺史;并按五行关系推演,推定唐朝属“土德”,以黄色为最高贵的颜色。

五月二十八日,李渊命裴寂和刘文静修订律法,并设置国子学、太学、四门学,招收生员三百多人,命所属各州、县同时置学招生。

六月初一,李渊任命李世民为尚书令,裴寂为右仆射、知政事,刘文静为纳言,萧瑀、窦威为内史令,裴晞为尚书左丞,李纲为礼部尚书、参掌选事(即兼吏部尚书事),窦琎为户部尚书,屈突通为兵部尚书,独孤怀恩为工部尚书,陈叔达、崔民幹为黄门侍郎,唐俭为内史侍郎,殷开山为吏部侍郎,韦义节为礼部侍郎,赵慈景为兵部侍郎,李瑗为刑部侍郎。

同日,唐朝政府废除隋朝律令《大业律》,另行颁布新朝律法。

六月初七,李渊立李建成为太子,封李世民为秦王,李元吉为齐王,其他宗室诸人李孝基、李道玄、李神通等也在这一日全部封王。

六月初十,秦帝薛举出兵进攻唐朝所属的泾州(今甘肃泾川县)。李渊命秦王李世民为元帅,率八道总管出兵御敌。

在唐朝建立仅仅四天之后,即五月二十四日,东都的留守官员王世充等人也拥立年仅十五岁的越王杨侗登基称帝,改元皇泰。

同日,杨侗任命段达与王世充同为纳言,段达封陈国公,王世充封郑国公,与元文都、卢楚、皇甫无逸、赵长文、郭文懿等七人共同执掌朝政,时人称为“七贵”。

东都朝廷的老少爷们儿虽然集体升格了,但东都的形势却比以前更为严峻。

因为前面有虎后头有狼。一个李密就够让人头疼了,现在居然又来了一个宇文化及!

该怎么办?

有一个叫盖琮的人向杨侗上疏,建议招降李密,共同对付宇文化及。内史令元文都和卢楚等人商议说:“而今我等大仇未报(指杨广被杀一事),且兵力不足,如果赦免李密,命他攻击宇文化及,让他们互相残杀,我等便有机可乘。等到宇文化及败亡,李密必定也是疲惫不堪,再加上他的将士贪图我们的官爵赏赐,到时候就容易离间,连同李密都能手到擒来!”

众人都觉得这是拯救东都的上上之策,于是奏请杨侗,任命盖琮为通直散骑常侍,让他携带皇帝诏书前去游说李密。

宇文化及进入中原后,虽然兵不血刃地拿下了东郡,但是此地有限的粮食储备显然不足以养活他的十几万军队。

所以,必须找一个粮食充足的地方作为根据地,他才能在中原长期立足。

宇文化及很快就把目光瞄向了东郡北面不远的一个地方。

那就是徐世勣驻守的黎阳仓。

这一年六月末,宇文化及擢升东郡通守王轨为刑部尚书,命他驻守滑台(东郡郡治所在地,即今河南滑县),然后留下所有辎重,亲率大军北上,渡过黄河进围黎阳仓城。李密得到消息后,立刻率两万步骑进抵清淇(今河南淇县东南)。

可他却不急着与宇文化及开战,而是深挖壕沟、高筑营垒,与徐世勣烽火相应。每当宇文化及发兵攻城,李密就从背后攻击他,牵制他的兵力,让他无法全力进攻。

有一次,李密与宇文化及对峙于淇水(古黄河支流),两个人隔河进行了一次简短的对话。李密一开口就劈头盖脸地数落他:“你们宇文家族本来是匈奴(鲜卑)人的家奴,姓破野头,到后来才跟了主人的姓。父兄子弟,皆受隋朝厚恩,富贵累世,举朝无二。主上失德,你不能死谏倒也罢了,反而擅行弑逆、欲图篡位,此举天地不容,你还想逃到哪去?不如速来归我,尚可保全子孙后嗣。”

李密骂完以后,感觉十分酣畅。他估计宇文化及一准会以牙还牙地回敬他几句。

不料却是一阵沉默。

宇文化及把头埋得很低,不知道在酝酿什么豪言壮语。默然良久,宇文化及突然抬头,怒目圆睁地大喊一句:“我和你谈的是厮杀,又何必搬弄一套书上的话?”(《资治通鉴》卷一八五:“化及默然,俯视良久,瞋目大言曰:‘与尔论相杀事,何须作书语邪?’”)

李密大笑着对左右说:“宇文化及蠢到这个地步,还异想天开要当帝王,我拿一根棍子就可以把他摆平!”

接下来的日子,恼羞成怒的宇文化及大举修造攻城武器,发誓一定要拿下黎阳仓。徐世勣不与他正面决战,而是深挖壕沟,令他寸步不前,此后又挖掘地道,偷袭宇文化及的军营。宇文化及猝不及防,被打得大败。徐世勣随即焚毁了隋军的所有攻城器具。

东都朝廷向李密抛出橄榄枝后,立刻得到了李密的热情回应。

一见到盖琮带来的杨侗诏书后,李密大喜过望,当即拟就一道奏疏,请求归降。

双方一拍即合。杨侗随即下诏任命李密为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封魏国公,命他先讨平宇文化及再入朝辅政;同时任命徐世勣为右武候大将军。

在诏书中,杨侗极力褒扬了李密的忠诚,同时宣布:“其用兵机略,一禀魏公节度!”(《资治通鉴》卷一八五)也就是说,东都军队今后的一切军事行动都要听从李密指挥。

成功招抚李密之后,段达、元文都等人大为兴奋,认为东都从此太平,随即在上东门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众人赋诗饮酒、载歌载舞,闹了个不亦乐乎。

只有一个人在宴会进行的过程中始终阴沉着脸。

他就是王世充。

王世充很愤怒。因为在招降李密这件事情上,他是最大的受害者。

大家都很清楚,王世充在东都朝廷唯一的存在价值就是与李密抗衡。李密一日不死或者一日不降,他王世充就一日不可或缺。可如今李密居然降了,二话不说就降了!而且摇身一变成了仅次于皇帝杨侗的第二号人物,反倒骑到他王世充头上来了。瞧瞧那诏书是怎么说的:“一禀魏公节度!”老子从江都千里迢迢地跑过来,为东都抛头颅、洒热血,和李密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到头来居然成了他李密的手下,要“一禀魏公节度”?

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世充盯着得意忘形的元文都等人,最后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竟然把朝廷的官爵送给盗贼,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此时此刻,元文都正在翩翩起舞。

他看上去专心致志、旁若无人,可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地从王世充的脸上瞟过。

元文都很清楚王世充在想什么,可他拿不准王世充会干什么。

王世充会不会一气之下转而投靠宇文化及?

难说!

就在某个转身的刹那,元文都与王世充的目光无意中碰到了一起。

几乎只在十分之一秒间,两个心事重重的政客就各自给了对方一个温柔的笑容。

元文都朝王世充亲切友好地点点头。

王世充也朝元文都亲切友好地点点头。

都说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那么这世间当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亲切友好的笑容。

在这种耐人寻味的相视一笑之后,历史的剧情通常会很血腥。

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政客的假面具与誓言

李密收到东都朝廷的任命状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终于可以调集精锐,全力对付宇文化及了。

李密知道宇文化及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他的军队,毕竟这十几万人原本都是杨广的近卫军,其战斗力不可小觑。但是宇文化及最大的弱势有二:一是他本人没能耐,二是他的军队缺粮食。

为了充分利用这两个弱点,李密想了一计——跟宇文化及言和。

宇文化及果然中计,从此让将士们放开肚皮大吃大喝,他相信李密的三大粮仓不久就会向他敞开。可很快宇文化及就发现自己被愚弄了。因为李密有一个部属犯罪逃亡,投靠了他,把李密的阴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宇文化及勃然大怒,立刻率军渡过永济河,向童山(今河南滑县北)的李密大营发起进攻。

由于隋军的粮食已经吃光,因此这一仗,隋军将士人人抱定决一死战之心,对瓦岗的进攻空前猛烈。从辰时(上午七时)到酉时(晚上七时),隋军的攻击一波紧接一波,一刻也没有停止。李密率部奋力抵御,激战中被流箭射中,从马背上一头栽下,当即晕厥。左右侍从四散逃命,隋军立刻蜂拥而上。

眼看李密将死于乱刀之下,瓦岗军转眼就要一败涂地,生死存亡的一瞬间,有个人拼死挽救了李密的性命,也挽救了整个瓦岗的败局。

他就是秦叔宝。

当所有人各自逃命的时候,只有他坚守在李密身边,以一人之力挡住了围上来的隋兵,李密才得以逃过一死。

秦叔宝救出李密后,马上召集残部,重新组织防御,又击退了隋军的数次进攻。由于天色已晚,激战了一整天的隋军士兵都已精疲力竭,宇文化及只好率部撤出了战场。

为了解决军队的粮荒,宇文化及一边进入汲郡(今河南淇县东)搜刮粮食,一边派人回东郡,逼迫当地官民缴纳军粮。东郡的官民不服,宇文化及的手下就将他们逮捕,并且严刑拷打。东郡通守王轨忍无可忍,遂暗中派遣通事舍人许敬宗去晋见李密,请求投降。李密随即任命王轨为滑州总管,并将许敬宗留任元帅府记室,与魏徵共事。

这个许敬宗日后成了李世民帐下的主要幕僚之一,与杜如晦、房玄龄、虞世南、孔颖达等人并称“秦王府十八学士”,并在贞观初年与魏徵、颜师古、孔颖达等人共同编修了《隋书》。

宇文化及得知王轨叛变,意识到自己在中原已经难以立足,不得不撤出东都战场,率军北上,准备朝黄河北面发展。

可一路上却不断有将领带着部众逃亡,南下投降了李密。其中有陈智略率领的岭南精锐一万余人,樊文超率领的江淮勇士数千人,张童儿率领的江东勇士数千人。宇文化及无力阻止,只能带着残部两万人继续北上,最后进抵魏县(今河北大名西南)。

李密知道宇文化及已经无所作为,遂留下徐世勣防备他反扑,然后率大军返回洛口。

李渊父子及其政治军事集团自从晋阳起兵之后,无论是南下河东、西进关中,还是攻克长安,建立大唐王朝,一路走来都是顺风顺水、所向披靡,几乎从未遭遇过什么挫折。

老天爷好像总是站在李渊一边。

不过到了武德元年(公元618年)七月,也就是大唐王朝刚刚建立的两个月之后,这种凯歌高奏的大好形势却被秦帝薛举在战场上一举打破了。

当时薛举亲率大军进逼高墌(今甘肃泾川县东),前锋的小股部队已经突进到豳州(今陕西彬县)和岐州(今陕西凤翔县)一带,来势甚猛。可唐军元帅、秦王李世民却在这关键时刻染上了疟疾。李世民只好命令军队深挖壕沟、高筑营垒,并且把军队的指挥权暂时交给了纳言、元帅府长史刘文静和司马殷开山,同时警告他们:“薛举一支孤军,深入我方腹地,时间一久,必定粮草短缺、士卒疲惫。所以,他要是前来挑战,你们千万不要应战,等我病愈,再为诸君破敌!”

然而,刘文静和殷开山并没有听从李世民的警告。

一走出李世民的大帐,殷开山就对刘文静说:“大王担心您对付不了薛举,才有此言。而薛举听说大王患病,必定掉以轻心,我们应该趁机露一手给大伙瞧瞧。”

此言正中刘文静下怀,于是他立刻率军在高墌西南列阵,准备与薛举一决雌雄。薛举风闻唐军出战,大喜过望,一边正面列阵,一边派出一支奇兵绕到唐军背后。

武德元年七月初九,薛举在浅水原(今陕西长武县北)大败刘文静。唐军的八道总管全部溃败,超过半数的士兵阵亡,大将军刘弘基、慕容罗睺、李安远等人全部被俘。李世民只好率部撤回长安。薛举乘胜进占高墌,并将唐军的尸体堆成一座高台,以炫兵威。

这是李渊自起兵以来遭遇的第一次惨重失败。刘文静等人自然是罪不可恕。回到长安后,刘文静和殷开山当即被李渊革职。

浅水原兵败实在是出乎李唐朝廷的意料,不过短短三天后,另一个意外的惊喜就抹掉了李渊和所有人心头的阴影。

那就是郭子和的归降。

郭子和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野心,自从去年三月在榆林郡(今内蒙古托克托县)起兵后,一年多来始终固守榆林的一隅之地,基本上没有什么发展。他虽然自称永乐王,但在起兵之初就坚决推掉了东突厥给他的“平杨天子”封号,可见其为人相对低调——起码比欣然接受突厥册封的刘武周和梁师都要低调得多。

而在隋末唐初这样一个群雄争霸的时代,一个低调和没有野心的人是很容易出局的。

与其被人淘汰出局,落得个身死族灭、一无所有的下场,还不如主动出局,起码可以保住后半生和子孙的爵禄富贵。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郭子和作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归降唐朝。

李唐朝廷随即任命他为灵州(今宁夏灵武市)总管。

后来的事实证明,郭子和的选择是正确的。当四方的割据群雄逐一败亡、灰飞烟灭的时候,他却能步步高升、富贵常保。归降不久,郭子和就被封为金河郡公,武德年间被赐姓李,拜右武卫将军;贞观元年(公元627年),被赐封邑三百户;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徙封夷国公;高宗显庆元年(公元656年),转任黔州都督;后来一直活到了麟德元年(公元664年)。虽然他的生年史书无载,但稍微推算一下便可知道,他享年绝对在八十岁以上。

所以说,这是一个聪明的出局者。

李密把宇文化及逐出中原之后,东都朝廷人心大悦、群情振奋,只有王世充咬牙切齿地对麾下将士说:“元文都这帮人只是一群刀笔吏罢了,依我看,他们早晚要死在李密手上!我们自从跟李密的瓦岗军交战以来,杀死他们的父兄子弟不计其数,一旦成为他的手下,我们恐怕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将士们听完后大感忧惧,而比他们更忧惧的是元文都。他担心的不是李密,而是王世充。

当王世充的这番话传进他的耳中时,元文都立即与卢楚等人紧急磋商,决定先下手为强,在百官上朝的时候埋设伏兵,干掉王世充。

政客的假面具一旦撕破,必然是一场血流满地的生死PK。

可是,元文都和卢楚等人绝对不会料到,即将血溅东都的人不是王世充,而是他们。

因为他们的暗杀计划刚刚拟定,一贯胆小如鼠的段达担心干不过王世充,索性第一时间就把消息告诉了他。

王世充冷笑——就凭这帮耍笔杆的,也想跟老子动刀?

这一年的七月十五日深夜,三更时分,王世充突然发兵攻击皇宫的含嘉门。元文都闻变,急入皇宫,把杨侗“请”到了乾阳殿,派兵守卫,然后命令各将领死守各道宫门,并进攻王世充。将军跋野纲接到命令,刚刚率兵出宫,一遇到王世充就立刻下马投降了。而将军费曜和田阇在宫门外迎击王世充,也逐渐不支。元文都见情况危急,准备亲率禁军从玄武门出宫,绕到王世充背后进行攻击。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负责管理宫门的长秋监(宦官总监)段瑜声称找不到钥匙,无法打开宫门。而心急火燎的元文都面对那把“铁将军”,居然也一筹莫展。直到天色将明,元文都才折回身,准备从另一头的太阳门出宫。

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当元文都行至乾阳殿时,王世充已经攻破了太阳门,带着士兵杀进了宫城。

果然就像王世充说的,元文都这种人的确只能耍耍笔杆子,要说跟王世充动刀子,那绝对是在找死。连玄武门上的一把“铁将军”都奈何不得,就算拿到钥匙,带兵出了宫,元文都就能打得过王世充吗?

他只能死得更快!

王世充一入宫,所有人都意识到死期已到,于是各自逃命。“七贵”之一的兵部尚书皇甫无逸抛下老娘和妻儿,慌忙砍开右掖门,逃出东都,直奔长安而去。而卢楚则一头躲进了太官署(宫廷膳食部),被王世充的士兵搜出,乱刀砍死。

王世充长驱直入,开始进攻乾阳殿前的紫微门。杨侗派人登上紫微门楼,质问王世充为何带兵入宫。王世充下马致歉,说:“元文都和卢楚等人无端欲加害于臣,请诛杀文都,臣甘愿领罪。”段达闻言,立刻下令逮捕元文都,交给王世充。

元文都看了杨侗一眼,说:“我早上死,晚上就轮到陛下了。”

年仅十五岁的小皇帝杨侗恸哭不止,只能挥挥手让人把他带出去。

元文都一出门,转眼就被砍成了肉酱。元文都和卢楚的儿子们悉数被王世充逮捕,全部砍杀。段达传天子命令,打开宫门迎接王世充入宫。王世充让部将立即接管皇宫的宿卫之权,然后入乾阳殿觐见杨侗。

面色惨白的小皇帝指着王世充说:“你擅行诛杀,未曾奏报,这岂是为臣之道?莫非凭借手中兵权,连我也要杀吗?”

王世充拜伏在地,痛哭流涕地说:“臣蒙先帝拔擢,粉身碎骨无以为报!文都等人包藏祸心,欲召李密危害社稷,因臣不愿与其合作,便深相猜忌,臣为情势所迫,不暇奏报。如果臣有二心,辜负陛下,天地日月为证,臣情愿被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小皇帝终于被王世充的一番发誓赌咒彻底打动了,于是命他上殿,与之叙谈良久,然后带他一起晋见了皇太后。王世充解开头发,披散两肩,一再指天盟誓,称自己绝不敢怀有二心。杨侗当天就擢升他为左仆射,并总督内外诸军事。

十六日中午,王世充又捕杀了赵长文、郭文懿,随后亲自巡城安抚军心。

至此,“七贵”死了四个,逃了一个,只剩下大权独揽的王世充和那个怯懦无能的段达。

东都朝廷从此完全落入王世充的掌心。他命自己的兄长担任内史令,让子弟掌管兵权,同时让自己的亲信党羽入主朝廷的所有要害部门。一时间,王世充权倾内外,朝野上下无不趋附,小皇帝杨侗被彻底架空。

短短半年多后,王世充就废掉杨侗,自己当了皇帝。不知道在最后被幽禁的日子里,昔日的小皇帝杨侗想起王世充当初赌咒发誓的那番情景,心里会作何感想?

他也许只能感叹——王世充的誓言真是太不可信了!

不过话说回来,要求政客守信纯属无稽之谈。

在这种事情上一般不能怪政客无耻,只能怪相信他们的人无知。

然而,小皇帝杨侗就算不无知又能怎么样呢?

刀枪里面出政权!

杨侗就算不相信王世充的誓言,他也必须相信这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所以,不管相不相信王世充,杨侗的结局都一样。

英雄末路:瓦岗的覆灭

大业十四年(武德元年)九月,东都的秋凉一日比一日更浓。

而这些日子以来,瓦岗的人心也一日比一日更凉。

因为李密自从干掉翟让之后,人就变得越来越骄矜,对待部众的态度也开始悄悄发生了转变。

他再也不像从前那么体恤下属了。

除此之外,让瓦岗将士心凉的原因还有两个:一、由于瓦岗除了粮食什么也没有,将士们虽然屡立战功,可从来得不到钱帛之类的赏赐;二、李密往往对新附的人礼遇甚周,相形之下就冷落了旧人。

瓦岗人为此愤愤不平。

就连一向心胸宽广的徐世勣也忍不住在一次宴会上暗讽李密,希望他意识到身上的缺点和当下存在的问题。

可现在的李密已经听不进任何不和谐的声音了。

他极为不悦,从此开始疏远徐世勣——把他派驻黎阳仓,表面上是委以重任,实际上是将他排挤出瓦岗总部。

对瓦岗人心离散的现状,李密固然有所察觉,可他认为事态并不严重,一切仍然在他的掌控之中。

到了这一年秋天,李密甚至感觉形势正在朝好的方向转化。

因为他刚刚击溃了宇文化及的十几万大军,收降了许多精锐,继而又听说东都发生了火并,王世充那帮人正在自相残杀,其结果很可能是两败俱伤。这一切都让李密乐观地以为——东都已经指日可下了。

然而,李密过于乐观了。

东都火并不仅没有削弱王世充的力量,反而让他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他现在掌握了东都的军政大权,随时可以调集兵力对李密发起总攻。

在王世充看来,岌岌可危的不是东都,而恰恰是李密——是他所领导的瓦岗军。

因为童山一战,宇文化及虽然败了,可李密的瓦岗军也遭受了重创。他的精锐多半死在了战场上,剩下的这些人的战斗力也已大不如前。

所以,王世充也同样乐观地相信——李密的败亡已经指日可待了。

两个同样乐观自信的男人。

一对注定你死我活的冤家。

命运只好安排了一场终极对决,来结束他们之间旷日持久的对峙和较量。

这一年九月初十,王世充率先出手了。他严格挑选了两万精锐,火速东进,于次日进抵偃师(今河南偃师市)西面的洛水,迅速架设了三座浮桥。

此时的李密正驻守在洛阳北面的金墉城,而王世充甩开李密,全力东进,很明显是要抢占洛口仓——因为东都军队快断粮了。

李密急命王伯当留守金墉,自率精兵驰援偃师,在邙山南麓扎营,然后命单雄信率前锋骑兵进至偃师城北扎营。

九月十一日,李密召开军事会议,讨论战守之策。裴仁基主张采取守势,他说:“王世充倾巢而出,洛阳必定空虚。我们可兵分两路,一路扼守险要 ,阻止他东进;另一路则直扑东都。如果王世充回军,我们就按兵不动;如果他再次东进,我们就进攻东都。这样一来我们就掌握了主动权,而他疲于奔命,必定被我军击破。”

李密同意裴仁基的方案,并进而分析说:“隋军如今有三样锐不可当。其一,武器精良;其二,决意东进;其三,粮尽而战。所以我们只需据城固守,蓄力以待,王世充欲战不得,欲走无路,不出十天,他的首级就会送到我们的麾下。”

应该说,裴仁基和李密的这个战略是完全正确的。如果这一仗真的按照这个计划来打,失败的人肯定是王世充,绝不会是李密。

然而,命运之神却在这关键的时刻背弃了李密。

因为绝大多数将领反对这个计划。

刚刚从宇文化及手下归降的陈智略、樊文超等人都急于建功,所以和单雄信一起极力主战。他们坚持说:“王世充的军队人数并不多,而且屡屡被我们打败,早已丧胆。兵法有言:‘人数超过敌人两倍就应该进攻。’何况现在我们绝不止两倍!再说了,江淮新附的将士都希望抓住这个机会建立功勋,趁他们斗志高昂的时候作战,一定能够取胜。”

李密心动了。是啊,如果可以一战破敌,又何必拖延呢?

他随即采纳了多数人的建议——战!此刻的李密当然不会知道,他的败亡之局就在这一个字中一锤定音了。

裴仁基苦苦劝阻,可李密心意已决。

裴仁基顿足长叹,说:“公必悔之!”

与此同时,没有资格参加军事会议的魏徵也在对长史郑颋说:“魏公虽然在童山战役中转败为胜,但是勇将锐卒多数阵亡,剩下的士卒士气低落,这种情况不利于对敌作战。而且隋军缺粮,志在死战,难以争锋。不如深沟高垒以拒之,旬月之间,王世充粮尽,必然撤退,到时候全力追击,没有不胜的道理。”

魏徵说得头头是道,郑颋只斜睨了他一眼,说:“这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

魏徵火冒三丈:“这是奇策,怎么叫老生常谈?”随即拂袖而去。

九月十一日午后,王世充派遣前锋部队的数百名骑兵渡过洛水,袭击单雄信的军营。李密得到消息,即命部将裴行俨和程知节等人前去增援。裴行俨抢先杀入敌阵,被流矢射中,坠落马下。程知节立刻冲上去,杀了数名敌兵,将裴行俨抱上自己的马背。隋军在后面穷追不舍,一个骑兵赶了上来,一矛刺出,穿破了程知节的铠甲。程知节转身抓住长矛,猛然将其折成两段,随后砍杀了隋兵,终于将裴行俨救回大营。

这次小规模的遭遇战,除了裴行俨之外,李密的部下骁将孙长乐等十几人全部受了重伤。

当天深夜,王世充又派遣两百多名骑兵潜入邙山,埋伏在李密大营附近的山涧中,准备次日决战时作为内应。

九月十二日晨,决战的时刻终于到来。

王世充集合部队誓师,高声说:“今日之战,不仅是争一个胜负,生死存亡也在此一举。如果赢了,荣华富贵自然到手;要是输了,没有一个人可以幸免。所以,这一战关系到每个人的存亡,不仅仅是为了国家而战,更是为了你们自己而战!”

正所谓哀兵必胜。

此时王世充的军队已经落入断粮的绝境,所以对这两万名士兵来讲,奋力前进打败李密,他们还有生还的机会;要是退缩,就算回到东都,也无疑是死路一条。所以,当这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军队进至李密大营时,王世充一声令下,两万人便像离弦之箭射了出去,人人奋勇争先、拼死砍杀,其势果真就像李密说的——锐不可当。

这一仗打得空前惨烈,因为双方都志在必得。

两军激战正酣时,王世充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招杀手锏。

他事先找了一个相貌酷似李密的人,此时将其五花大绑推到阵前,命人高呼:“已活捉李密!”士卒皆高呼万岁。瓦岗军见状,顿时士气大挫。紧接着,昨夜埋伏在此的那些隋军又忽然出动,直扑李密大营,纵火焚烧帐篷房舍。当瓦岗军看到身后冲天而起的火光时,意志瞬间崩溃,开始四散逃命。昨天还极力主战的陈智略等人立刻投降了王世充。李密带着残部一万余人,仓皇逃奔洛口。

李密绝对没有想到,这次逃亡竟然把他的人生送上了穷途末路。

他原以为胜败乃兵家常事,不用多久就能重整旗鼓,东山再起。

可他错了。

邙山之败已经给他的军事生涯和逐鹿中原的大业彻底画上了句号,同时也给他波澜起伏、精彩壮阔的一生画上了一个破折号。

破折号后面写着两个字——死亡。

虽然几天后李密就逃进关中投降了唐朝,可这不过是延缓了他的死期而已,终究没能挽回他覆亡的命运。

李密的这次逃亡真是一场伤心之旅。

因为兵败如山倒。他一路跑,他的部众就在身前身后一路降。

当天夜里,王世充进围郑颋镇守的偃师。还没等隋军攻城,郑颋的部将就打开城门,投降了王世充;裴仁基、郑颋、祖君彦等数十个文武将吏全部被俘。紧接着,单雄信等人又各自为战,拒绝接受李密的号令,致使王世充的军队迅速渡过洛水,单雄信随即率部投降。李密还没抵达洛口,驻守仓城的长史邴元真就已经暗中派人前去接应王世充的部队,准备开门迎降。

李密终于绝望了。

人心靠不住,人心真是太靠不住啊!

其实,自从除掉翟让之后,就不断有人建议李密斩草除根,把翟让的旧部全部干掉,以绝后患。比如当时房彦藻就曾力劝他除掉单雄信。他说单雄信是一个“轻于去就”的人,不可能从一而终,早杀早好。可李密始终下不了手,因为单雄信勇冠三军,在军中有“飞将”之称,李密爱惜他的才干。再比如,部将宇文温也曾劝他干掉邴元真。他说邴元真这个人是翟让的死党,其长史的职位就是翟让力荐的,心里对翟让感恩戴德,留着这样的人,迟早是个祸害。可李密听完却不置可否,因为他不希望在攻克东都之前搞太多的窝里斗。此后他只是暗中提防邴元真,一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最后消息传到邴元真耳中,使其随即下定反叛的决心。

想起这一切,李密真是感慨万千,追悔莫及。

莫非自己真的是心太软?

可是,心不软又能怎样?杀人固然简单,问题是稳定太难!就算把翟让的旧部通通杀光,一个不留,瓦岗就能上下一心、坚如磐石了吗?

未必。

而且提早动手的结果很可能是把这些骄兵悍将提前逼反!

况且,要杀多少人才算把翟让的“旧部”清除干净?瓦岗原本就只是大大小小的几十个匪帮凑到一起的松散联盟,从来就不是一支军纪严明、号令统一的正规部队,要论战斗力那是没的说,可要论部众的向心力和凝聚力,那基本就是扯淡。自从李密执掌领导权以来,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这种松松垮垮、谁也不服谁的状况,但无法从根本上洗掉这些人身上的匪气,也扭转不了他们三心二意、随时准备跳槽的“打短工思维”,当然也就不可能把瓦岗军打造成一支以他李密为核心的具有高度忠诚与合作精神的团队。所以,小团伙的利益、江湖哥们的义气等潜规则其实一直在李密的表面权威之下大行其道。换句话说,瓦岗寨这些老少爷们儿之间各种潜在的利益关系始终是盘根错节、牢不可破的。在此情况下,李密凭什么认定哪些人是翟让的“旧部”,属于定点清除的对象,而哪些人是一干二净,与翟让小集团毫无瓜葛的?这个标准要如何厘定、如何拿捏?

其实,这样的标准根本就不存在。

因为说到底,真正对李密构成威胁的并不是什么翟让的“旧部”,而是一张无孔不入、无所不在的隐性的利益联结网。除非李密彻底撕破这张网,把瓦岗军改造成一支真正意义上的正规军,否则各种隐患就不可能被消除。换句话说,除非李密只留下少数心腹,把其他的人通通杀光,否则就不能算清除干净。

然而,李密能这么做吗?

当然不能。

再说了,自从坐上瓦岗的头把交椅,李密基本上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先是跟东都军队打,继而跟王世充打,后来又跟宇文化及打,天天席不暇暖、枕戈待旦,让他压根就腾不出手来清理内部。如果硬要动手,那无异于是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自毁长城!

所以,千言万语归结成一句——形势比人强!

就像当初柴孝和提出放弃东都、西进关中的建议时,李密只能表示无奈一样,此刻的李密也只有无奈。

洛口降了,惶惶若丧家之犬的李密打算前往黎阳投奔徐世勣。可左右立刻警告他:“当初杀翟让的时候,徐世勣差一点就被做掉,眼下打了败仗才去投靠,您觉得安全吗?”

李密连忙勒住了缰绳。

是啊,徐世勣是地地道道的翟让旧部,而且被李密排挤到了黎阳,现在再去投奔他,凶多吉少!

好在原本驻守金墉城的王伯当此时已经退守河阳(今河南孟州市),李密即刻掉转马头,率残部投奔王伯当。抵达河阳后,李密马上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讨论瓦岗下一步的走向。

这次会议的气氛与几天前的那一次迥然不同。

人人垂头丧气。

人人心不在焉。

李密首先提出了自己的计划。他决定南以黄河为界,北以太行山为界,东面与黎阳遥相呼应,在这个地区重新打造出一块根据地,再慢慢谋求发展。

此时此刻,李密的目光仍然是坚定的、自信的、乐观的。

起码看上去是这样的。

然而,他的计划却遭到了所有与会将领异口同声的反对。他们说:“大军刚刚溃散,人心惶恐不安,要是留在这里,恐怕用不了几天都会逃光。人心已去,不愿再战,成不了什么事了!”

李密瞟了众人一眼。

众人也瞟了李密一眼。

人心已去?

李密在心里苦笑——要说人心已去,这瓦岗的人心早就去得一塌糊涂了!只不过从前去得隐晦,去得巧妙,去得偷偷摸摸,现在去得猖狂,去得潇洒,去得理直气壮罢了!

去就去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既然一切都已随风远去,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李密唰的一声抽出了身上的佩刀。

他想杀人。

杀一个叫李密的人。

李密一字一顿地说:“孤所恃者众也!众既不愿,孤道穷矣!”说完一刀挥向自己的脖子。

不过李密这一刀的速度是大有讲究的。既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太快别人来不及拦他,太慢会露出破绽。所以“挥刀自刎”也是一个技术活,它是古往今来许多政治人物在身陷绝境时的最后一张牌。

一张悲情牌。

要把这张悲情牌玩好的前提是要拿捏一个最恰当的时机,而且身边必须有人配合。否则这张牌砸在手里,就会把自己玩死。

现在跟李密配合的人就是王伯当。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死死抱住李密,同时放声大哭,而且哭得荡气回肠、满座皆惊,直到把自己哭晕过去。

在座的人无不动容。有人赶紧跑过去掐王伯当的人中,而绝大多数的人则忍不住涕泪飞扬。于是一屋子的大男人就这么哇哇地哭了起来。等大伙哭得差不多了,李密收起佩刀,也收起眼泪,对众人说:“诸君若不见弃,当共归关中,密身虽无功,诸君必保富贵!”

众人闻言,纷纷破涕为笑。

这话他们爱听。这里混不下去就走人嘛,多简单的道理!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现在居然是老大要亲自带领他们集体跳槽,这实在是让人惊喜。幕僚柳燮立即代表众人说:“明公与唐公乃李氏同族,又曾订立过友好盟约,虽然没有一同举兵,却替他挡住了东都的隋军,使唐公不战而据长安,这也是明公的功劳啊!”

众人频频点头,异口同声地说:“然!”

于是,李密带着两万余人西向关中,投奔李渊而去。

李密一走,仍然驻守在中原各地的其余部众顿时群龙无首,只好连人带城纷纷归降东都朝廷。

世间再无瓦岗。

李密彻底出局。

公元618年秋天的夕阳下,李密策马西去的背影显得落寞而苍凉。

这是一个英雄的末路。

这一天,西天的晚霞一直在灼灼燃烧——在李密前途叵测、去日无多的生命里凄艳地燃烧。

落日殷红,像极了一个末路英雄滴血的伤口。

消灭西秦薛举

大业十四年秋天,从东都战场上败逃,退守魏县的宇文化及遭遇了第三次未遂兵变。

宇文化及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该死的兵变老是像噩梦一样缠着他不放?

还好他的警惕性一直很高,军中遍布耳目,所以总能在兵变的前一刻得到消息。

这一次造反的人是他的心腹张恺。

宇文化及得到密报后,迅速逮捕了张恺及其党羽,并全部诛杀。虽然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可宇文化及的心情还是一天比一天郁闷。

因为从江都带出来的十几万军队死的死、逃的逃,已经所剩无几了;而且北面有势力强大的窦建德,南面有骁勇善战的徐世勣,他们宇文兄弟只能龟缩在这魏县一隅,眼见局面日蹙,可他们却无计可施。

郁闷而无所事事的日子里,宇文兄弟只好整天借酒浇愁。每次喝醉,宇文化及就会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对宇文智及说:“干这桩事,起初我并不知情,都是你的安排,强迫我当老大。现在可倒好,干什么都不成,兵马一天天逃散,还背上一个弑君的恶名,为天下所不容,眼看就要被灭族了,都是你小子惹的祸!”说完与两个儿子抱头痛哭。

宇文智及一听就跳了起来,怒气冲天地说:“当初事情顺利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种话?现在要坏事了,就把屎盆子都扣到我头上!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去投降窦建德?”

在魏县的这些日子里,宇文兄弟就这样抱着酒坛子终日对骂,除此之外什么也干不了。

部众不断有人逃亡。眼看自己的末日即将降临,帝王梦就要破碎,宇文化及仰天长叹:“人生固有一死,难道我就不能当一天皇帝?”

过把瘾就死!

宇文化及豁出去了。

这一年九月末,宇文化及强迫傀儡皇帝杨浩喝下了一杯毒酒,然后登基称帝,国号为许,改元天寿,同时设立文武百官。

李密刚刚进入潼关,李渊派出的使者就络绎不绝地前来迎接。李密大喜,对左右说:“我拥众百万,一朝解甲归唐,山东数百座城池知我在此,一旦遣使招之,必定纷纷来归。我之功劳,比之东汉窦融(公元29年以河西之地归附刘秀,历任冀州牧、大司空等职)亦不算小,岂能不给我一个宰相当当?”

十月初八,李密率部抵达长安,然而,李密并没有看到期待中的盛大欢迎仪式。

非但如此,负责接待的部门对他们也相当冷淡,所提供的食宿条件也不好,有些士卒甚至整天吃不上饭。连饭都吃不饱,还奢谈什么富贵?将士们大为恼火,满腹怨言。

更让李密感到失望和愤怒的是,几天后李渊虽然授予了他上柱国和邢国公的爵衔,可却莫名其妙地给了他一个光禄卿的职务。所谓光禄卿,说好听点叫宫廷膳食部长,说难听点就是管食堂的。

既然是管食堂的,朝廷的文武百官当然没人拿正眼瞧他,某些高官甚至还向他索贿,让他拜拜码头烧烧香。

李密的气真是不打一处来。

不过李渊表面上却对他挺亲热,每次见面都笑脸相迎,嘴里总是老弟长老弟短的,而且还亲自做媒,把他的表妹独孤氏嫁给了李密。

李密就这么不情不愿地当上了管理食堂的光禄卿,硬着头皮把这个不知道长啥样的独孤氏娶过了门。可他每天都会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这里不是我的归宿。

但是,究竟哪里才是自己的归宿?

李密感到无比茫然。

对于大唐王朝而言,它在关中最大的威胁无疑就是西秦薛举。

这是一个酣睡在卧榻之旁的人。浅水原之败更是把薛举的鼾声突然间放大了,大得让长安士民都有些心惊胆战。此人不死,李渊绝对睡不香。让人庆幸的是,七月初九唐军在浅水原惨败,八月初九薛举就死了——自己病死了。

这真是天佑李唐!

在竞逐隋鹿的赛场上,李渊刚刚丢了一分,老天爷二话不说就把薛举红牌罚下,显然颇有些偏心眼。薛举死后,秦太子薛仁果继任秦帝。虽然比赛继续进行,不过李渊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因为这个替补选手的实力不行,和他老子差了一大截。

李渊听说这个薛家的新掌门为人刻薄寡恩,在当太子的时候就跟将领们明争暗斗,现在虽然接了他老子的班,可将领们大多不买他的账。此外,薛举刚死不久,那个老成谋国的大臣郝瑗就因悲伤过度也跟着薛举去了。所以李渊料定,薛家的家底很快就会被薛仁果败光。

武德元年(公元618年)九月,秦王李世民率军进逼薛仁果驻守的高墌城。薛仁果命部将宗罗睺出城挑战,可李世民却紧闭营门,拒不出战。将领们纷纷请命,李世民说:“我军新败,士气沮丧,贼兵恃胜而骄,有轻我之心,所以我军应坚守营垒、蓄势以待,等到其军心骄躁,而我士气振奋之时,必可一战克之。”

李世民随后传令军中:“敢言战者,斩!”

双方就这么对峙了六十余日,高墌城中的粮食终于吃光了,秦军将领梁胡郎等人纷纷率部向唐军投降。李世民知道秦军已经将士离心,遂命将领梁实孤军进驻浅水原,诱敌出战。宗罗睺大喜,果然出动所有精锐,对梁实的军营发起猛烈进攻。梁实按照李世民事先的部署,死守不出。军营中断水数日,梁实的人马一连几日滴水未进,可还是顽强击退了秦军一次比一次更猛烈的进攻。

经此数日激战,李世民料定秦军已是强弩之末,遂下达总攻命令,唐军立刻倾巢而出。宗罗睺匆忙回军,双方在浅水原展开决战。李世民亲率数十名骑兵率先冲击敌阵,大军紧随其后,发起猛攻,斩杀秦军数千人。宗罗睺的部众开始溃退,李世民准备率两千多名轻骑兵追击。他的舅父窦轨连忙拉住李世民的缰绳,苦苦劝阻:“薛仁果仍据守坚城,我军虽破宗罗睺,但绝不可轻进,请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李世民一摆手说:“此战是我酝酿已久的结果,现在正是破竹之势,机不可失,舅父你不要再说了!”随即扬鞭一挥,坐下那匹通体纯黑的骏马白蹄乌立刻像离弦之箭向高墌城飞奔而去。

李世民率军进抵高墌城下,在泾水岸边扎营;薛仁果出动大军在城下列阵。片刻之后,薛仁果的麾下骁将浑幹等人率部出阵,向唐军大营飞奔而来。

眼看又是一场恶战,唐军士兵个个严阵以待。可接下来的一幕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秦军一到阵前便哗哗啦啦地扔下武器,全部向唐军投降。

李世民笑了。

这正是他忍了六十多天后志在必得的结果。

可薛仁果却差点哭了。他早知道这帮将领靠不住,可没想到他们会在这节骨眼上临阵倒戈。

无奈的薛仁果只好带着剩下的部众回城坚守。日暮时分,唐朝大军全部进抵高墌城下,将其团团包围。午夜,守城的秦军将士意识到薛仁果大势已去,争相出城投降。

十一月初八晨,脸色苍白、双目红肿的薛仁果万念俱灰地来到李世民的面前。他的身后是一个洞开的城门。

秦军当天全部投降。李世民接收了一万多名精锐士卒和高墌城的男女居民五万人。将领们纷纷向李世民道贺,可他们也忍不住提了一个问题:“大王虽然在野战中击破宗罗睺,可薛仁果仍然据守坚城。您却不带步兵,不带攻城器械,只率少数轻骑直逼城下,大家都觉得难以攻克,为何竟能拿下高墌呢?”

李世民一笑,说:“宗罗睺的部众都是陇西人,将领骁勇,士卒凶悍,我只是出其不意而破之,斩获不多,并未摧毁他们的有生力量。如果行动迟缓,让他们撤回城中,薛仁果加以安抚,重新组织起来,就不容易对付了。所以我才急于进攻,迫使他们士众崩溃,逃回陇西。如此一来,高墌的防备自然虚弱,薛仁果胆裂,来不及应对,并且军心涣散,只能归降。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诸君难道看不出来?”

众人大为叹服,都说秦王的谋略和胆识非常人可及。

收降了秦军的将士之后,李世民并未将他们改编,而是仍然把降卒交给薛仁果的兄弟以及宗罗睺等降将率领,而且经常跟他们在一起射猎,毫无猜忌之心。

西秦的众降将原本只是迫于形势而降,可以说是人降心未降,而如今他们却亲身感受到了李世民超乎常人的气度与胸襟,不禁被他的恩威所慑服,于是皆愿为其效死。此外,李世民还收降了薛仁果帐下的黄门侍郎禇亮,此人颇具时望,日后也成了“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

十一月二十二日,李世民班师回到长安,将薛仁果在闹市中斩首。数日后,李世民因功被李渊擢升为太尉,兼陕东道行台尚书令。正是从这时起,李世民卓越的军事才华开始展现在世人面前。没有人会怀疑,假以时日,这个年轻的二皇子必将成为大唐帝国最杰出的军事统帅。

割据陇西的薛举父子至此彻底出局。从起兵到败亡,历时仅一年零七个月。

李渊的卧榻之旁再无他人鼾睡。

可身边有一个人,却让他在这一年最后的日子里产生了一些烦恼。

这个人就是李密。

李密之死

李密当了一个多月的光禄卿,感觉自己的人生很失败。

想自己好歹也是牛角挂过书、瓦岗称过孤的,论学识,论事功,这李唐朝廷的衮衮诸公能有几个出其右者?可如今却沦落到替人置办酒菜的地步,真是衰透了。

几天前朝廷举办了一场大型宴会,李密职责所在,不得不忙里忙外地张罗。那几天,李密心头的怒火真是蹿得比御膳房的炉火还高。

宴会散后,李密跟王伯当大发牢骚。当时王伯当已经被任命为左武卫大将军,可他对这个职务同样也不满意,于是怂恿李密:“天下事都在您的掌握之中。而今东海公徐世勣在黎阳,襄阳公张善相在罗口(今河南巩县西南),河南兵马犹在,何苦再待在这里!”

李密遂下定决心叛唐,离开长安再展宏图。他向李渊上奏:“臣虚蒙荣宠,安坐京师,无所报效,山东豪杰多为臣之旧部,请让臣前往收抚。凭借我大唐国威,取王世充就像从地上拾一根草!”

李渊也正有此意,当即首肯,但是群臣却纷纷劝谏:“李密性情狡猾,很容易谋反,如今派他前往,就像投鱼入水、纵虎归山,肯定是不会回来了!”

李渊笑着说:“帝王自有天命,非小子所能取。纵使他叛我而去,也不过像‘蒿箭射入蒿草’。更何况,让他和王世充鹬蚌相争,我们正可坐收渔翁之利。”

十二月初一,李渊亲自设宴为李密等人饯行。同行的人有李密原来的幕僚贾闰甫。李渊把他们亲切地叫到身边来坐,还给他们夹菜,向他们敬酒,说:“我们三人同饮此杯,以明同心。希望你们好好建立功名,不辜负朕之期望。大丈夫一言既出,千金不换。确实有人坚决反对让老弟前往,可朕以一颗赤心对待老弟,任何人都无法挑拨离间!”

李密和贾闰甫叩头拜谢。李渊随即又命王伯当担任李密副手,一同启程。

李渊虽然在群臣和李密面前表现得十分坦然,可实际上他也是有顾虑的。

李密毕竟不是一支蒿箭那么简单。

这个年轻人虽然自负,可他的自负不是没有缘由的。瓦岗过去只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山寨,只是由一群不相统属的盗匪杂糅而成的变民武装,可在他手里却迅速崛起,变成了一支战斗力异常强大的割据政权,让东都朝廷和隋朝军队焦头烂额,李密也因而一度成为四方群雄共推的盟主。虽然这个称号水分不少,但不可否认,李密确实是一个兼具文韬武略的人才,也的确具有睥睨世人的资本。把这样一个人重新放回关东,固然显示了李渊作为一个圣明君主的大度和自信,但是这么做就没有一点风险吗?李渊难道不担心李密东山再起、死灰复燃吗?

不,李渊承认这么做是有风险的,但是在没有明显证据表明李密确有复叛之心的情况下,李渊也只能暂时表现出他宽容大度和用人不疑的一面。当然,与此同时李渊也进行了防范。他没有让李密把瓦岗旧部悉数带走,而是命他把一半部众留在华州(今陕西华县),只带另一半部众出关。

在随同李密出关的部众中,有一个人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这个人叫张宝德,是李密麾下的长史。

他之所以内心恐慌,是因为他料定李密此行必叛。而他现在已经一意归唐,再也不愿当一个四处流亡的草寇了,更不想在李密败亡的时候跟着他一块遭殃。所以张宝德迅速给李渊呈递了一封亲启密奏,列举了很多理由,揭露了许多内情,其结论只有一个——李密必叛。

看着这封密奏,李渊后悔了。

他承认群臣说得没错——这的确是在放虎归山,很可能会后患无穷,但是李密早已走出潼关了,怎么办?

李渊的第一反应就是把李密召回来,可又担心这样做会把他提前逼反。考虑再三,李渊只好颁了一道慰劳李密的诏书,命他暂且回京,再接受一个任务,让他的部众缓慢前行,等李密接受了任务再赶上去和部众会合。

然而,李渊的这招缓兵之计骗不了李密。

此刻的李密已经走到了稠桑(今河南灵宝市北)。他接到诏书后,发出一声冷笑,对贾闰甫说:“诏书遣我出关,无端又命我回去。皇上自己都说过,有人坚决反对我出关。看来他已经听信挑唆之言了,我现在要是回去,绝对难逃一死,不如先就近攻破桃林县(今河南灵宝市东北),收其士兵和粮草,北渡黄河。等消息传到唐军驻守的熊州(隋宜阳郡,今河南宜阳县西),我们早已远走高飞。只要能进入黎阳,大事必成,不知你意下如何?”

贾闰甫看着李密,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预感到李密的败亡就在眼前。

贾闰甫说:“皇上的姓名与图谶相应,天下终当一统。明公既已归附,岂能再生二心?况且史万宝和任瑰等将军驻守在熊州和榖州(隋新安郡,今河南新安县),我们早上发动,他们大军晚上就到。即便攻克桃林县,军队岂能一时集结?一旦被宣布为叛逆,还有谁愿意接纳?为明公计,不如暂且接受诏命,以表明绝无异志,如此一来,挑唆之言自会平息。前往山东之事,应当从长计议。”

李密勃然大怒:“李唐朝廷根本没有重用我之意,我岂能忍受?至于说图谶,我和李渊应验的机会一样大。如今他不杀我,让我东行,这足以证明王者不死!纵使唐朝据有关中,山东终归我有,此乃上天所赐,我为何不取,反而要自缚双手去投降别人?你是我的心腹,竟然会有这种想法,如果不能跟我一条心,我只好杀了你再走!”

贾闰甫当即泪下,哽咽着说:“明公虽应图谶,然时局已非同往日。今海内分崩,强者为雄,明公正在流亡,谁肯听从?况且自从诛杀翟让以来,人人都说明公弃恩忘本,今日谁肯将手中军队再交与您?他们担心被您夺走兵权,势必争相抗拒,一旦失势,岂有容身之地?若非身受重恩之人,谁肯像我这样直言不讳?愿明公熟思之,只恐大福不再。只要您有立足之地,闰甫又何惜一死?”

贾闰甫的话其实句句是忠言,对形势的判断也不可谓不准确。

然而此刻的李密已经是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他只想孤注一掷,把所有的本捞回来。

唰的一声,李密再次抽出了佩刀。

这次李密不是把刀挥向自己,而是挥向了贾闰甫。

又有人迅速抱住李密。

还是那个王伯当。

在王伯当的苦苦求情之下,李密放过了贾闰甫。当天贾闰甫便逃往唐军驻守的熊州。王伯当也认为贾闰甫的分析有道理,所以极力劝阻李密。可李密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王伯当最后只说了一句:“义士之志,不因生死存亡而改变。公必不听,伯当自应与公同死!只恐吾之一死无益于公。”

李密什么话也没说,随后就砍杀了李渊派来的传诏使者,而他的悲剧也就此注定。

武德元年(公元618年)十二月三十日。

旧的一年即将过去,新的一年即将开始。

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隋炀帝杨广的死亡与大唐王朝的诞生。而在这一年的最后时刻,又会发生什么呢?

李密很快就会告诉我们答案。

这一天凌晨时分,李密派人通知桃林县令,说他接到皇帝诏书,准备暂返京师,请允许让他的家属在县府暂住数日。桃林县令当然表示欢迎。李密随即挑选了数十名麾下勇士,让他们换上女人衣服,头蒙面纱,刀藏裙下,诈称妻妾,随同李密进入县府。片刻后,李密带领他们突然杀出,占据了县城,然后裹挟当地士兵,直奔熊耳山,沿险要道路向东进发;同时派快马飞报他的旧部、时任伊州(今河南汝州市)刺史的张善相,命他出兵接应。

驻守熊州的唐右翊卫将军史万宝对副手盛彦师说:“李密,骁勇之贼也,又有王伯当辅佐,而今决意叛变,其势恐怕难以抵挡。”

盛彦师笑着说:“请给我几千人马,一定砍下他的人头。”

史万宝问:“你有何计?”

盛彦师再次狡黠地一笑:“兵不厌诈,恕在下无可奉告。”

随后,盛彦师率部赶在李密之前进抵熊耳山南麓,立刻封锁要道,命弓箭手埋伏在两侧高地,步兵埋伏在山涧之中,下令说:“等贼人走到一半,同时发起攻击。”有部将问:“听说李密要东奔 洛阳,将军却进入深山,这是为何?”盛彦师胸有成竹地说:“李密声称要去洛阳,实际上是打算出人不意直奔伊州,投奔张善相。如果让贼人先行一步进入谷口,而我军从后面追击的话,山路险窄,我们难以进攻,他只要派一名部将殿后,就能挡住我们而从容逃脱。现在我们先占领了谷口,必定能将其手到擒来。”

李密率众马不停蹄地奔至熊耳山时,自认为已经脱离了危险,于是放慢速度,缓缓穿越山谷,刚好进入了盛彦师的伏击圈。盛彦师占据有利地形,突然发动攻击,将他们拦腰截断。李密部众首尾不能相顾,顿时溃散。

死亡竟然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冬日午后,在这个白雪覆盖的山涧之中,一个曾经驰骋中原、号令四方的英雄终于走到了他人生的最后一步。

天地之大,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李密看见唐兵从四面八方向他围了上来。

唐兵越围越近,李密甚至可以听见他们粗重的喘息声。

一朝时运会,千古传名谥。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

李密仰望苍穹,有什么东西瞬间模糊了他的双眼。

唐兵举起了刀,一道寒光闪过,李密的头颅飞离了肩膀。还有一些液态的球状物同时飞离了李密的眼眶。

那是泪。

几颗悬而未落的泪。

李密死时,年仅三十七岁。王伯当自始至终都站在李密身边,遂一同被杀。

数日后,二人首级传至长安。

对李渊来说,这无异于一份新年贺礼——在王朝建立的第一个新年收到的第一份贺礼。

李渊很快就把这份贺礼转送给了一个人——徐世勣。

严格来讲,应该说是李世勣。因为早在一个多月前,李渊就已经把皇姓赐给了他。

当时李密入关归唐,徐世勣仍然据有李密旧地,却没有归属,而且也没有自立的打算。随同李密归唐的魏徵由于不被李渊重视,就毛遂自荐,愿意代表朝廷前去招抚徐世勣。李渊遂任命他为秘书丞,派他前往黎阳劝降徐世勣。徐世勣马上就同意了,可是他的归附方式却与众不同。他对长史郭孝恪说:“这里的民众和土地都归魏公所有,如果以我自己的名义献给唐朝,就等于是利用主公之败,邀取自己的功劳和富贵,对此我深以为耻。所以,我决定把属下的郡县、户口、军队、马匹的数目开列一张清单,交给魏公,由他自己呈献。”随后徐世勣便派遣郭孝恪携带这份清单前往长安。

李渊听说徐世勣的归降使者已经入朝,却无奏表呈给朝廷,只有一封信函呈给李密,他大为奇怪,遂召见郭孝恪。郭孝恪将徐世勣的本意做了说明,李渊听完后大为赞叹,说:“徐世勣不背德、不邀功,真纯臣也!”当即将皇姓赐予徐世勣。

此刻,当李世勣看到长安使者送来的那颗头颅时,悲痛便不可抑制地向他袭来。

李世勣面向北方,长时间地叩拜恸哭,最后上疏朝廷,请求将李密的尸首与尸身合成一处安葬。李渊随即命人把李密的尸体运到了黎阳。李世勣及其部众全部换上丧服,以君臣之礼为李密举行了一个隆重的出殡仪式,把他安葬在了黎阳山(今河南浚县东南大伾山)的南麓。

诚如李渊所言,李世勣不愧是一个纯臣。

可就是这样的纯臣,却始终得不到李密的信任。即便是在兵败邙山走投无路的时候,李密宁可归降唐朝也不敢投奔黎阳,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重大的失策,也不能不说是一个莫大的遗憾。如果他当时不计前嫌,能够前往黎阳,与李世勣坦诚相待、和衷共济,那么大事或许仍有可为。就算最终不能战胜李渊,起码不会这么快就败亡;就算最终一样要出局,也不至于因“降而复叛”而受人指摘,玷污了一世英名。

但是,历史没有如果,历史只有结果。

当公元619年的阳光照临大地的时候,李密的坟头很快长出了离离青草。

白云变幻,时光流转,这个世界依旧混沌而喧嚣。

在隋王朝的废墟上拔地而起的大唐王朝,能否顺利地扫灭群雄,荡平宇内,重建一个拥有和平、秩序与权威的崭新帝国?

李渊父子对此充满信心,可他们的对手却对此不以为然。

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游戏还在进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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