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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灾民与流民

杭州往东北而去,依次坐落着余杭、桐乡和嘉兴,西北较远的地方是德清县。

刘成栋和韩世忠休整两天之后,兵分两路南下,身为招讨使的韩世忠同时命令嘉兴的姚平仲和驻扎杭州东南绍兴的刘光世进兵,争取在寒冬前进抵杭州城下。

刘成栋率南阳厢军三千和广德等地聚集的三千余乡兵弓手,再加上将近四千的随军青壮,攻打杭州北部偏西的德清县城。

韩世忠对刘成栋的全力配合很赞赏,分给刘成栋部几架三哨炮和床子弩,不过韩世忠的心腹将领要带着几百人专门操控,刘成栋表示理解。

韩世忠率领一万步卒和八百骑兵,外加大量的攻城器械和辎重,以及近万的民夫青壮,浩浩荡荡地向南直击,已经击破三道关卡外加两次埋伏。

大运河两岸流民不断,很多饿殍跟在军队后面,想混点东西填饱肚子,处处可见被烧毁的乡村。韩世忠只能从流民中挑选一些人随军,剩下的人便顾不到了。

姚平仲一举而下嘉兴坚城,镇守嘉兴的方天定也没有硬拼,果断放弃破损不堪的“坚城”,和秘密前来的石宝合兵一处。

姚平仲节制的几千人一开始只抢劫那些投降方腊的大户,但很快就扩大到所有百姓身上,有些人尤其是西军士兵开始侮辱妇女。一路上抓来随军的民夫也加入抢掠行列,曾经繁华的嘉兴处处起火……

收到韩世忠的严令后,姚平仲用了两天才收拢好部队,急吼吼地朝桐乡扑来要再次露脸,全然忘了韩世忠小心进军的命令。

刘光世挑选部下则来者不拒,船夫、农夫、地痞和流民在他的眼里没有多大区别,他向来认为只要人多起来再打几仗,自然会出现一支能打的军队。

安抚了遭灾的士绅大户,又把绍兴周围的流寇清除一空,刘光世在世家大族的赞誉声中,拉着满车满船的粮食物资,带着几万流民北进,继续走他的名将之路。

几个月前逃到杭州湾口的杭州水军和舟山水军一部也开始沿河西行,攻略两岸营垒的同时清理水道,打算在寒冬前进抵杭州城下。杭州水军一反以往地十分卖力,许是立下功劳、遮掩战败的压力所致,大周养了百多年的水军居然败于一群岸上反贼,便是谁也说不过去的。

很快便是冬至,但徽南和两浙先后被流民和方腊军摧残,早已不复往日的富庶盛景。

长江以南的冬日虽没有北方那么酷寒,但钻骨头的湿冷却带来另外一番感受,水汽较多的地方更严重些。

从嘉兴到桐乡的道路边向远处望去,毁坏的石桥、狼藉的水田、飞舞的落叶和萧瑟的山丘构成一副诡异的画卷,仿佛是某种伟力将众多百姓一夜之间移走。

于燃烧的茶铺边经过,行进中的方腊军只是看了一眼茶铺老板和其娘子的尸体,便收回视线。

叶余真也看到了茶铺老板娘子白花花的尸体,他把手中的长矛握得更紧了些。

叶余真老家在淮南,两年前他的家里还有十亩水田,一家人辛劳耕作,再加上妻子和两个弟妹纺纱织布,倒也是难得的良善小富人家。

大水灾毁灭了叶余真为之奋斗的一切,连同叶余真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一起,于火光和尖叫中变得虚幻。

叶余真不明白,一场水灾而已,不过是大了点,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依然有士绅大族设粥棚啊,自家也捐了上万斤粮食啊,以往每隔两三年便有的灾变都是这么被压下去的,可为什么行不通了?

大周的运河和水利是历代之最,水患也是一样的地位,江淮之地几乎每年都有水灾。大周朝堂在战略要地和州府有官仓,大周民间特别是富庶的地方有义仓,豪族大户还有自己的私藏。

每有一地受灾,当地的士绅豪商便开始施粥赈济,官家也会下发旨意减免某地钱粮,加上官仓义仓的平价放粮。按照套路,受灾之地的民众会被快速消化,最不济也会被编为厢军,不会造成大的祸事。

各地官府执行救灾政策的力度一年不如一年,按理说早该有大祸,但大周的农民起义虽多,却从无大患。

有工商海贸和作坊矿山撑着,大周对失地百姓的消化能力居然时高时低,这才是方腊之流很少出现的重要原因。某种程度上讲,正是由于灾变带来的大量廉价劳动力,大周工商才有今日的兴盛。

分流灾民、赈济百姓的过程,在各地官员的奏报中,自然是官家仁德、朝廷用力、百姓感恩的证明。

但具体到每个灾民,自其受灾开始,面临的便是漫长、绝望甚至诡异的生命旅途。

初时,大旱或大涝带走了家里的一切。没有多少储备粮的受灾百姓,只能以实际价值的几分之一把祖辈相传的土地卖掉,然后去购买贵到天上的粮食。

天知道地价为什么被压到那么低,天知道朝廷和官家为什么不赶紧赈灾,却让他们变卖祖产,去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粮食。

很多百姓疑惑,自己每年上交那么多粮食,官仓和义仓怎会没粮?朝廷的旨意,小民是收不到的,收到也没用,难道真敢去冲击官府?

天知道受灾之地的粮价为什么那么高,而受灾之地的周边要道上,却往往有满载的粮车无门而入,为此引发的流血冲突不在少数。

为什么拦着你的粮车?开玩笑,又不是你们那里的小民受灾,居然想过来高价卖粮,低价买地?没门儿!本地的大户都吃不饱呢,要是受灾的小民再多些,便好了……

放任粮食流通,受灾之地的士绅如何以几十倍的高价卖粮,如何以低廉的价格吃饱土地,又如何在赶走受灾小民的同时收获美名?交通要道上发生的流血冲突?自然是不可见于县治的,大周的皇权难下县,这种“有争议”的事情,主簿当然不能乱写。

受灾当地的士绅大户,打着“赶走黑心商人”、“君子耻于言利”、“落井下石便是厚颜无耻”的口号,独吞市场。

富商豪绅、士子大户看着小民吃完存粮,看着小民高价买粮、低价卖地,看着小民去粥棚喝粥,看着小民踏上流亡之路。仁善之家在兼并土地的时候多给十个铜钱,给成为流民的乡亲准备几斤粮食,便可收获一打美名。

叶余真在官府豪绅的感召或者说威逼下,捐出自家的大半存粮,谁让他家没有秀才呢?发现不对的时候,叶余真想要进城避难,却发现自己也成了“流民”,不让进城。

天知道家有余财的自己如何被称为流民?叶余真一家人谨守小院不出,剩下的粮食省着点,足够他们一家人保命。叶家太天真了,居然想独善其身。

没有粮食吃的灾民,很多都是叶余真相熟之人,在外面叫嚣,“叶余真,大家都在饿肚子,只有你家有粮食,你的良心呢?”

“这个叶家粮食可多了,上次就拿出了上万斤,一定不能放过。”

“县城不让进了,要么把粮食交出来,要么跟我们一道成为流民!”

“我家捐出上万斤粮食,都填到狗肚子里了?隔壁的张家,英家捐出大半粮食,自家都在挨饿,你们吃了人家的粮食,最后还破门杀人,是人吗?”叶余真手握铁叉,朝围住自家的流民大喊,心里发怵的同时也在疑惑,县城为什么要突然关门?

叶家的大门被撞开,满头流血的叶余真倒在地上,耳鸣中,他眼睁睁看着父母妻儿被杀害。叶家的女眷无一例外地在尖叫,在反抗,于绝望中,叶余真的意识陷入昏沉。

叶余真醒来之后,合上了妻子惊恐的眼睛,收拢了几个孩子的尸体,把另外两房的尸体也放到祖屋,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叶余真跟着流民从县城边上经过的时候,城头的士绅正在热议这次能够占去多少田地,又能从别处的流民中招到多少佃户奴婢,还有这些田土应该怎么隐瞒不交税……

城头的县令则长吁短叹,觉得这次做得有些过了,有违圣人之道。但他随即摸了摸袖口里,里面有一张会子,也只有这将来的上千亩地能够让这位儒门子弟心安,“我也无能为力呀,我大周与士大夫共天下,我这县令的分量实在有限……”

淮南大水灾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几十万受灾百姓,如果及时得到赈济,也不会造成多大祸患。

江淮南部的正人君子、世家大族和豪门大户,如果对赈灾更积极一点,把自家的胃口收敛一点,让消化不了的流民有条活路,也不会有方腊的雄起。但他们没有,反而更加贪婪,于是淮南和江南的民间矛盾,就此种下。

大周这架马车,已运行将近两百年,很多事情自有其强大惯性。

淮南发生大水灾,朝堂发下了赈济粮,按照大周行情,只有两到三成到了灾民口中。放到历朝已是不错的比例,毕竟大周已享国一百多年。

官家减免赋税的旨意,依然只有士绅大户收到。这些朝廷支柱没吃饱土地之前,低价卖地、高价买粮以至于卖儿卖女、成为流民的小民,只会越来越多。

灾民很快变为流民,为了不多生事端,一些保留节目开始上演。作为门面和口碑来源的施粥棚子一路排开,在士绅大户的接力中,流民不断被消化,然后向四周分流。

乡绅和县令松了一口气,按照常理,送出去的流民会不断被消化,最后天下太平。

捐出大笔钱粮的商人长出一口气,觉得自己这回总能吃下一些地,顺便拿上几块儿“仁善之家”的牌匾防身,向书香门第的君子之路迈进。家里的子弟要争气啊,早日考上举人才是正理!

家财十万贯的富商,在大周未必有家财一千贯的举人活得舒坦,这是共识。

叶余真便在这种表面上含情脉脉、令无数小民感激涕零、实则骇人之极的消化过程中一路向南,沿途不断有百姓卖身为奴,或是卖儿卖女。

大老爷们挑人是有标准的,距离老家太近的流民绝对不要,收来的人不可靠,吃相也太难看,不合君子之道。年轻妇女和漂亮的女娃娃被第一时间挑走,没有妻儿老小拖累的青壮更受青睐。

每个到粥棚和路边挑人的老爷,临走之时都会飙泪,来上一句“恨不能接济天下孤苦人,可在下无能为力呀”之类的感人之言,然后在卖身而不得的流民哭喊中,洒泪离去。

家破人亡后一月,叶余真见到了卖儿卖女;家破人亡后两月,叶余真见到了以食物为题的大攻杀;家破人亡后三月,叶余真见到了吃人。

在那个亮堂的晚上,叶余真拿起削尖的木棍刺进石锅旁的大汉眼中,不知是杀人还是旁边骨头的刺激,大吐之后的叶余真连杀数人,成为一个小头目。

接近长江时,叶余真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饿殍,他之前很怀疑人到极饿时会成什么样子,然后他便见到了饿殍。

平时严重缺乏蛋白质和脂肪摄入的人体,失去食物来源后不是简单的变瘦,而是会在十几天之内变成皮包骨头的可怖模样,成为无数恐怖话本的来源。

叶余真手握长矛逼退想上木筏的饿殍,和十几名兄弟渡过长江。听说杭州有个叫方腊的摩尼圣公在为穷苦人挣命,他想过去讨一条活路。

能够渡过长江的流民,很多人都比叶余真厉害,或者说杀人更多。

大部分人一开始都是不得已才杀人,渐渐地,有人迷恋上杀人的征服感。本分的庄稼人饱尝侵凌同类的刺激,习惯了用强力获取财货食物甚至妇女,鲜有人想回到以往的苦逼生活。

叶余真想尽快过上正常些的日子,上战场拼命也比在沉沦中窒息来得好,他不想和某些人一样。长江渐渐远去,终于在那一天,叶余真遇上了方天定。

方天定银盔银甲,手执方天画戟,了解淮南的具体惨况后,拍着叶余真的肩膀说:“吾将带领尔等,杀出一条血路!”

许是觉得场面有些冷清,方天定振臂一呼,“追随圣公,死不旋踵。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方天定身后,上千衣袍染血的方腊精锐举刀高呼。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叶余真看到周围的兄弟高声呼喊,也只能以矛指天,奋力高喝。

于这激动人心的场面中,叶余真流下了生平最多的眼泪。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方腊军不是什么好去处。

方天定满意地看着新加入的淮南流民。远处地平线上不断有衣衫褴褛的汉子跑来,方天定越发兴奋,招呼过一名亲信,“速速禀报圣公,这里有上好的兵源,杭州不足为惧矣!”

杭州城久攻不克,焦头烂额的方腊收到方天定的传讯,连声叫好。

方腊先是派人接收叶余真之类的淮南青壮,这些青壮能够活着渡过长江,已是极好的兵源。然后他对杭州发起奋力一击,佯装撤退。

杭州守军在杭州知府和“判江南东路民事”两位大员的严令下出城,要痛打落水狗。

方腊于西湖边上列阵,盯着从江北南下的两万淮南青壮,“大周朝廷不给你们活路,所以你们家破人亡,如今到了江南。杭州城里有粮食,有妇女,有金银,有武器……”

“打下杭州,任尔等自便。是生是死,或胜或败,只看今日。今日死战,自我方腊以下,后退者斩!”

圣熙元年,方腊以摩尼教骨干和乡里英豪为骨干起兵,在杭州城下碰得头破血流,四周的厢军逐渐聚拢。

恰在此时,从淮南大水灾中挣扎而出的大量青壮渡江南下,被方腊吸收利用。西湖边上,追击方腊的杭州守军奋力抵抗,却被全新的方腊军一举击溃。方腊拿下人丁百万的杭州府,震惊大周。

进入杭州的方腊军,尤其是方腊军中的淮南青壮,肆意发泄着憋屈、怒火和恨意,以此填补大战之后的空虚。

推开一位衣衫破裂、向自己苦苦求助的贵妇人,叶余真把自己关到小房间内。他不想彻底忘记自己的家人,又对外面的事情无能为力,只能躲起来。听着那位贵妇人的求饶声、惨叫声,和几个淮南青壮得意的淫笑声,叶余真的眼泪滴到地上。

不被上官赏识的叶余真,立功之后仍然带着几十人,在方天定麾下做事。

经过那间烧毁的茶铺,叶余真带着手下,奔向方天定和石宝设下的埋伏战场,准备一举击败“小太尉”姚平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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