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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学车遇到个放羊人

马小玲惊恐的向后躲了躲,瞪大眼睛,道:“哥,你干什么?”马交虎形同痴呆般看着小堂妹,良久方长吁口气,忽然挥起巴掌,狠狠扇着自己耳光。马小玲慌忙抓住他的手,抽抽噎噎的哀求,道:“你别打了、哥,我不会告诉爸妈的,哥。”马交虎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二人闷闷大哭。这晚,马小玲也没走。马交虎仰面躺在床上。兄妹二人就那么并排睡着,也没再说一句话。虽然挨得很近,却仿佛间隔很远、很远。

次日醒来起床,马交虎正在卫生间洗漱。

郑媛媛坐在餐厅喊道:“姐夫、阿虎,吃早饭喽。”

马交虎边答应边挂好毛巾,过去坐在椅子上。

马仁卿夹起一根油条,问道:“阿虎,今天出车去哪里?”

“不知道。”马交虎冷冷回他。

郑媛媛莞尔含笑,道:“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想吃什么就买点,别心疼钱。”

马交虎匆匆瞄她一眼,低头喝口粥,道:“嗯,谢谢小姨。”

马仁卿察出侄子情绪异常,看了看小姨子,又道:“阿虎,你兜里还有钱么?”

“有!”马交虎依旧面无表情。

马仁卿听了艴然不悦,皱眉待要严厉询问。

郑媛媛忙向姐夫微微摇一摇头,接着柔声道:“那吃完快走吧,待会就赶不上车了。”

马交虎立刻站起来,道:“我吃完了,玲玲呢?”

郑媛媛道:“玲玲去大阿姨家了,刚走没多大会。”

马仁卿满腹狐疑的盯着侄子,道:“阿虎,昨天你和她吵架了?”

马交虎闻言一怔,道:“没有啊,她不是说要和我出车吗?”

马仁卿有些半信半疑,道:“没吵架玲玲怎么不高兴,眼睛还又红又肿的?”

郑媛媛悄悄拉一下姐夫的衣袖,笑道:“可能没睡好吧,你和妹妹是不是又玩了一夜游戏?”

马交虎随口应声是,便到鞋柜处换着鞋,道:“叔、小姨,我走了。”尔后出去,哐当一声关上门。

马仁卿惑然道:“这俩孩子今天都怎么了,个个垂头丧气的。”

郑媛媛用筷子敲了他粥碗一下,娇嗔道:“两个小孩能怎么,多事。”

马仁卿咀嚼几下,嘴巴贱兮兮凑过去,道:“来,我喂你。”

郑媛媛躲闪着“咯咯咯”笑道:“不要,臭死了!”

平时坐公交总觉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驾校车站。可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慢悠悠的像永无尽头。

马交虎坐在椅子上,脸扭望向窗外,看着倒退的一株株大树和一幢幢楼房,心里感觉非常凄凉。他不怪叔叔那样的想方设法骗钱,也不怪婶婶那样的整天颐指气使。他只怪父亲,怪父亲不该就那么走了,怪父亲不该狠心抛下儿子,就那么突如其来的走了。父亲一走,自己就像个没有家的乞丐,处处看人脸色,处处低三下四。他在心中使出全部力气、竭斯底里的喊道:“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快回来看看你儿子吧,我快疯了!”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车窗外渐渐变得模模糊糊。

“公交驾校到了,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售票员喊道。

马交虎抹了一把眼泪,低头走下车。

“阿虎,快过来。”孙鹏飞站在驾校门向他招手。

马交虎旋深吸一口,笑呵呵跑过去,道:“飞哥,咋了?”

孙鹏飞压低声音,道:“昨天你不是没来吗,马教练很生气,等会上车小心点,坐在前面勤递点烟。”

马交虎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今天去哪?”

孙鹏飞道:“好像说进山,估计明天才能回来。”

马交虎神情诧异,道:“才刚上车就进山,谁敢开啊?”

孙鹏飞搂住他的肩膀,道:“那有啥不敢,踩着油门就行。”

二人走进驾校跨上教练车,见同学们已经全到齐了。

段誉嘲讽道:“哟,我当谁呢,这不是咱们的大班长么,您老人家也来练车了?”

孙鹏飞瞪着他,道:“你少特么叽叽歪歪,不服是不是?不服下来打一架,老子让你们俩一起上!”

段誉抽出一根烟夹在手上,道:“草,你以为我怕你啊?”

孙鹏飞忽地跳下车,骂道:“特么的,有种下来!”

段誉缓缓站起来,道:“下来就下来,胡怕胡啊。”

冯德宝赶忙挡在车门口,打圆场道:“算了、算了,飞哥,咱们师兄弟在一起都半年多了,你至于么?”

孙鹏飞指着车厢里,叫道:“谁特么跟他是师兄弟,一天就知道欺负外地人。段誉,你有种下来,老子今天不把你的屎打出来,就算你拉得干净!”

马教练捧个大大的茶杯走过来,叼着烟卷,问道:“孙鹏飞,怎么回事?”

冯德宝立刻一脸媚态,道:“师傅,我给您倒水去。”

孙鹏飞不卑不亢,道:“师傅,这俩小子整天欺负人马交虎!”

马教练拉开副驾驶门钻了进去,道:“你们都是师兄弟,互相之间都让着点。别整天鸡飞狗跳的,像见了仇人一样。”

孙鹏飞只得作罢,气冲冲上车坐在副驾驶后面。

马交虎慌从兜里掏出一盒香烟,颤声道:“师傅,您抽烟。”

马教练目视前方,道:“我这有,还没抽完。”

马交虎弯腰塞在他手里,道:“您先拿着,抽完那根再抽这个。”

马教练翻来覆去瞧瞧香烟,这才侧扭过身,道:“马交虎,你昨天为什么没来?”

马交虎旋回扫一眼孙鹏飞,见他眨眼示意,忙道:“我叔叔病了,来不了。”

“啪!”马教练忽地将香烟摔在他脸上,叱道:“放屁,你再给我胡扯,我刚打完电话,你叔叔好好的!说,昨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马交虎捂着隐隐作痛的左颊,吓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孙鹏飞连忙捡起烟,拍拍师傅的后背,道:“师傅,今天咱们去哪啊?”

马教练伸手接住香烟,道:“小郎山。马交虎,你来开车!”

马交虎抖抖瑟瑟的坐在主驾驶室上,面红耳赤,道:“师傅,我、我不会。”

马教练冷笑一声,道:“我还以为你出师了,滚到后面去。孙鹏飞,你来开。”

随着轰鸣声,八米长的教练车缓缓驶出驾校。

马交虎战战兢兢坐在副驾驶座后面,浑身哆嗦着仔细看孙鹏飞的操作。

城区十几里外的山脚下,教练车行驶到一个丁字路口。

马教练示意靠边停车,尔后转过头,道:“一定记住,汽车启动时要打转向灯,然后再从后视镜里观察周围有没有人,知道吗?”

“知道了!”同学们异口同声道。

马教练喝口茶水,道:“马交虎,你来试试。”

孙鹏飞离开座椅跨出来,道:“阿虎,慢慢来。”

马交虎点点头,迅速坐在主驾驶座上。

马教练厉声喝道:“打火,踩离合,挂挡,松手刹,握紧方向盘,目视前方。”

马交虎紧张的支起耳朵,生怕错过半个字。孰料汽车往前一窜,立即就熄火了。

马教练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拳,训斥道:“真特么笨,离合要慢慢抬起来,听到咯噔一声再松,你这么快奔丧去啊!”

马交虎忍不住揉揉脑袋,旋手忙脚乱的打火、踩离合、挂挡、松手刹、握紧方向盘。那知汽车还是往前一冲,便熄火了。

又是一巴掌拍在头上,马教练叫道:“手刹,你特么不松手刹车能走啊!”

马交虎“咕咚”咽了咽口水,第三次打火、踩离合、挂挡、松手刹、握紧方向盘。

“嘎吱”马教练突然踩下副驾驶的刹车,挥手扇来一巴掌,道:“目视前方!目视前方!你特么老盯着底下干什么,底下有宝啊?”还发牢骚,道:“唉,我怎么带了你们这一群笨蛋。”

马交虎的脑子已经混混沌沌,早忘了启动顺序。他先打着火,尔后松手刹、挂挡。可是推了几次,排挡杆怎么也推不进去。

可能手打的有点疼,马教练抬腿狠狠蹬他一脚,喝道:“离合!你特么离合呢!你这么推能推进去,那还要离合干什么?”

马交虎不由得胆战心惊,道:“师傅,你先叫别人开吧,我想到后面学一会。”

马教练火冒三丈,道:“靠边停,把车门打开!”

马交虎依言慢慢把车挪到路边,向外打开车门。

马教练站起一脚把他踹下去,怒骂道:“你特么在这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好了再上车。段誉,开车走!”

教练车尾部喷出一股青烟,向山里嗡嗡的慢慢驶去。

马交虎边追边喊,道:“师傅,等等我!师傅!”教练车愈行愈远,他气喘吁吁的“噗通”瘫在地上,望着车影呜呜呜痛哭起来。

父亲的溘然离世,自己的无奈辍学,叔婶的卑鄙行为,堂妹的悄然而去。这一切,即使是个成年人恐怕也无法承受。何况,他是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孩子?这种情景,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马交虎坐在地上独自哀号许久,方泪眼婆娑的抬头环视四周。

只见空旷的天地之间,除了些零零散散的树木,和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岭之外,就再没有一个人影。

活在世上实在太累了,太委屈了。突然,马交虎想到了死。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解开腰间的皮带,学着电视里演员自杀的样子,开始踅摸起树枝。

当看见距离数十米之处,有一棵茂盛的杨树,阳光照耀下,枝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马交虎跄跄踉踉来到树旁,抱住树干就往上爬。当把皮带打个死结系好之后,下地才发现根本够不着。他便寻找几块大石头,一层层的摞上去。

正在这时,有个老头赶着一群羊从山上下来。离老远喊道:“那小孩,你干什么呢?”

马交虎没有理他,继续搬着石头往上摞。

那放羊人居然唱起山歌,道:“正月里/梅花娇/春雪飘/又见春光上柳梢/家家闹元宵/走冰又过桥/过乡人也跟着呀走一遭/过乡人也跟着呀走一遭/二月初二是花朝/冰初消/榆钱绽树梢/春风鸟梦遥/不觉得三月清明又来到/杏谢放红桃/坟头把纸烧/可怜俺望家乡呀是万里遥/可怜俺望家乡呀是万里遥/四月里/小麦黄/稻插秧/困人天气日初长/紫燕上雕梁/黄莺啭绿杨/这时节又不热来又不凉/这时节又不热来又不凉/五月五日是端阳/角黍香/艾虎挂门旁/菖蒲酒满觞/又早是六月入伏热难当/荷花满池塘/暖水戏鸳鸯/可怜俺抛妻离子在过乡/可怜俺抛妻离子在过乡......”

马交虎觉得很不错,就抱着石头问道:“大爷,你唱的是个啥啊?”其实他就听懂了两句,一句是:三月清明什么坟头把纸烧;第二句好像是:可怜俺抛妻离子在过乡。

放羊人挥着扬鞭吆喝几声,朝他摆摆手,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马交虎扔下石头,走到他跟前,问道:“大爷,你不是本地人吧?”

放羊人从怀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香烟,道:“你会吸烟么?”

马交虎点点头,道:“会,平时不怎么抽。”

放羊人抬手递了他一根,道;“尝尝这烟怎么样?”

马交虎接住叼在嘴上,道:“大爷,你刚才唱的什么?”

放羊人擦燃火柴给他点着,又给自己点着猛嘬两口,冉冉喷出一股白烟,道:“说了你也不懂,你在这干什么?”

马交虎靠着树身,道:“学开车。”

放羊人打量他几眼,道:“学开车,我看你是学搬石头吧。”

马交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道:“大爷,你老家是那的?”

放羊人坐在石头上,道:“我老家可远了,几千里地呢。”

马交虎不解道:“那你怎么在这放羊?”

放羊人娓娓述道:“小时候爹妈死的早,和老乡逃荒过来的。到这也没别的本事,后来就买了一群羊。一晃几十年喽,老了。”

马交虎惊讶道:“你就整天放羊,什么也不干?”

放羊人又喷出一股白烟,道:“咋了,不相信?告诉你,这群羊一年能卖很多钱嘞。”

马交虎摇摇头,道:“我不信,那你之前是干什么的?”

放羊人道:“和老婆种地,后来她跟人跑了。”

马交虎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道:“那你不难受吗,怎么还有心思唱歌?”

放羊人呵呵笑道:“难受又咋了,这世上谁离了谁都能过。”

马交虎把烟头仍在地上踩灭,道:“大爷,你真想的开。”

放羊人又抽出一根递给她,道:“想不开又咋了,难不成叫我死去啊?”略顿了顿,问道:“小屁孩,你刚才不会是想不开了吧?”

虽然二人才交谈了区区几句话,马交虎自杀的念头却消淡很多。他笑道:“怎么可能,你看我像那种人么?”

放羊人意味深长,道:“不是就好,活着就会有很多事,折腾折腾去的,千万别想不开。只要人活着,办法有的是,如果人死了,那可啥都没有了。”

“嘀嘀嘀”身后传来喇叭声,教练车缓缓停住路旁。

只见孙鹏飞站在车门间,大喊道:“阿虎,快上来。”

马交虎跑了几步戛然而止,回首问道:“大爷,你刚才唱的什么歌?”

放羊人回道:“玉娥郎!”接着挥舞皮鞭,口中“噢噢噢”的驱赶羊群向村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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