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中考，考生特别多，录取率很低。亚东很多同学落榜了，连他最要好的李健也没达到分数线。而亚东成绩优异，考上重点高中，成为美谈。一时间很多亲戚朋友都来祝贺。祝贺的人多了，各种礼物也收了。一天晚上，崔晓明提出办一场酒，但林岚不愿意。崔晓明说孩子好歹也为我们露了一回脸啊。林岚还是气鼓鼓的。崔晓明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些亲戚朋友的礼总得回谢吧。可等办过了酒，亚东忽然说他不想念高中了。崔晓明很恼火，横说竖说，亚东焉着头就是不吭声，了了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念。那天，林岚一声没吭，脸上反而有一种让人疑惑的笑意。过了两天，到了确定志愿的最后时候，崔晓明愁死了。他对林岚说，这个没出息的，他居然说要和李健一起去念什么财经中专。林岚哼了一声，你啊。崔晓明说我怎么啦？林岚说，你怎么啦？难道你一点没看出来？
看出什么？崔晓明一头雾水。
他在和我们怄气。林岚说道，你没看他在酒席台上的样子啊？哼，他真就当他为我们赢了场面一样。他不开心。说什么念中专，其实就是他不愿意让我们开心，不愿意我们在亲朋好友面前有了个面子。
你怎么这么想。
他不念拉倒，倒还省我一大笔钱。我倒要看看，他不念书，到头来吃亏的会是谁。
其实那一天，亚东感冒在家，他没去上学。崔晓明林岚在房间和客厅里来来去去，那些话他听见了。第二天，他放学回家后对崔晓明说，我想好了，我还是要去念高中。
亚东念高中了。在亚东念高中的时候，家里出了一件十分难堪而又难言的事。
亚东不近女色。他看见女孩子就远转，这一度被总结为他专心学习的表现之一，崔晓明要亚伟向他看齐。但念高中的时候，亚伟发现亚东谈女朋友了。有个女的经常来找亚东。那个女的叫小珠，红红的圆脸上一对大眼睛，矮墩墩的，就住在我们家后面院子里。我们搬家后，林岚失信了。她并没把最好的房间给亚东。好在亚东也不在乎。小珠每次来，都会给亚伟发两颗大白兔糖。亚伟不吃糖，而且林岚反复给亚伟讲亚欣的故事，要亚伟警惕一切与有关亚东的人和事。小珠随身带一台笔记本，来了以后就呆在亚东房间里。有一次他们门没关好，里面传出了男欢女叫的声音。但那声音不是亚东和小珠发出来的，发出声音来的是电脑。亚伟把这事告诉了崔晓明，崔晓明不信，他说小珠是来抄亚东作业的。有一次，小珠出来取水喝，亚伟发现亚东房里看电脑的真就小珠一个人。电脑开在那里，亚东头钻在被窝里睡觉。小珠在追求亚东，但亚东根本不当回事。小珠家有钱，除了抄亚东的作业，她还给亚东钱。亚东不要她的钱，她走后亚东就把那些钱给亚伟，叫亚伟去还给小珠。这样的事发生多次后，有一天小珠哭了。她把亚伟还给她的钱一撕两半，哭着喊道，你哥就是假正经，他心里想的全是女人。亚伟回来把这话告诉亚东。亚东皱了一下眉头，轻声说道，你一辈子要记住，女人都不是人。
夏季的一天下午，亚伟打完球后做作业，发现英语词典没带回来，于是决定借亚东的。他来到亚东房里找词典，却意外发现了一本厚厚的卫生手册。卫生手册很旧，大概比亚伟的年龄还大。家里没有这样的书，很可能亚东是在旧书摊上买来的。亚伟随手一翻，竟然翻在了一张女性生殖器官图上。那一页看上去特别旧，黑乎乎的，显然是翻过次数最多的一页。翻过无数次，才会这样一翻就到了这一页。亚伟脸一热，赶紧退出来。逃过一劫一样，心想幸好发现卫生手册的过程中没碰上亚东。
转折出现在亚东的班主任赵老师的一次家访上。赵老师着重指出了两个问题。一个是夜自修问题。赵老师说亚东夜自修经常缺席。林岚和崔晓明对视了一下刚刚说了一句怎么可能呢？还没待展开讨论，赵老师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她说亚东经常在学校着奇装异服，影响不好。林岚是个要面子的人，虽然平时她对亚东不理不睬的，但她对亚东的行为习惯还是满意的。现在赵老师指出的问题，表面上涉及亚东的行为规范，其实在谴责家长，至少对家长的审美品味有所责疑。这是林岚受不了的。林岚说我们不会给他穿奇装异服的。像是要证明自己说的话，林岚边说边推开了亚东的房门。她把亚东衣柜里所有的衣服扒出来给赵老师看，她说你说哪一件，哪一件是奇装异服，我当着你的面马上剪掉。林岚有些激动，一点也不顾赵老师的反应，拼命扒亚东的衣服。忽然她的手触电一样停下来，一件紫色的女裤暴露在大家面前。赵老师说就是这条裤子，校长特地让我来说的，校长说穿着有个性是时代的体征，但作为学生，穿条女裤上课，也太夸张了吧。林岚一声没吭，冲出去，拿了一把剪刀，当场就把这条裤子剪了。崔晓明送赵老师，一个劲地赔不是。崔晓明回到家，林岚满含着泪说，你说我们这是作了什么孽啊？崔晓明安慰林岚说，你先别急，我把情况问问清楚，这裤子到底哪来的？
问？你说这还要问？还问他什么？！林岚说着眼泪都下来了，我们上辈子到底欠了他什么？这不把人羞死、气死他就不会甘心。
等林岚把情绪全部发泄出来后，崔晓明叹了口气。他遥看窗外，若有所思。他说，我倒不是在想这条裤子，我在想夜自修的事。你说这孩子不去夜自修，天天晚上在外面干吗？崔晓明这句话，当时就把林岚说愣了。她说你别吓我。崔晓明笑笑说，我也就是一说，你早点睡，我找他谈谈。
崔晓明的话，到底还是惊动了了林岚。隔了一天，亚东去夜自修的时候，林岚就在后面跟踪。重点高中在市中心，公交车下来后穿过一个市民广场，就到学校了。林岚跟在后面，在穿过广场的时候，亚东在一个厕所附近失踪了。厕所附近是一些低矮的商铺。林岚很冷静，她守在一边等。等了一个多小时，广场上人渐渐稀少起来，亚东出现了。她又开始跟，在那排低矮的商铺后面，是女厕所的窗户。看着亚东走进厕所后面的夹弄，林岚的心顿时收紧了。
林岚回到家的时候，脸色煞白，像一个鲜血流尽的病人。她精疲力竭，看见崔晓明就瘫倒在了他怀里。她只说了二个字，完了。然后人就闭上了眼睛。崔晓明被吓得又掐人中又喂水，不知道怎么办了。就再晚一会，他就要喊救护车了。林岚醒过来，睁着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空洞地看着远方，用一种木壳壳的声音说她看见了亚东趴在女厕所窗户上，偷看人家如厕的情景。崔晓明听了，大笑不止。你看你，崔晓明说，你晚饭还没吃就饿花眼啦？你看见鬼了吧哈哈。
林岚一愣，随后淡淡说道，你不信，你明天跟在他后面去看。
好，我去看。崔晓明爽快地答道。
第二天，崔晓明真的跟着亚东出去了。那天晚上，崔晓明和亚东是一起回来的。他们回来得很晚。很晚很晚。林岚睡着了，又让自己醒来，告诉自己要等崔晓明回来再睡。崔晓明终于回来了，和亚东一起。亚东手上拿着一包野山栗。他们来到林岚面前，崔晓明轻松地说，我和亚东到李健家去了。那裤子是李健借给亚东排练节目穿的。他们组织了一个剧社，业余时间做穿越表演，都是一些外星人的服装。那天时间紧，排练完了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去了学校。另外赵老师说的那几个晚上，亚东也是去排练，才耽误了上夜自修的。崔晓明说着，往林岚面前拉了亚东一把，说，自己逞能，不和家里说，惹妈生气了。跟妈说声对不起吧。
亚东低着头，站在林岚跟前，一句话也不说。屋子里很静，听得见钟摆清晰的响动。过了很久，亚东也不说一句话。那样子，整个晚上他也不会说一句话了。
崔晓明又推了他一下，刚才路上还练习了一遍，说过要对妈说对不起的呀。
亚东抹了一下眼睛，又抹了一下。然后拉过书包，拿出了纸笔，一边写，一边抹泪。写完的时候，都能听见他的哭声了。他把纸往林岚怀里一放，转身就哭着跑开了。那张纸上写着，妈，对不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