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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订单

冰冷的海水包裹着热血,刺痛他的脸,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没过多久,来自四肢百骸的酥麻感觉渐渐消退,似乎已经认可了这份低温。男人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朝着海中心游了将近两百个划手,再以相同的速度游回。几只海鸟静静停立在一旁的浮冰上,时而歪着脑袋看着他,时而用角质的喙尖摩擦脚下的冰面,显得很无趣。浩瀚的海平面上除了一条笔直的白色浪影外一切显得平静。

在水的上空有一只白色的冰凌隼在翱翔,也许是有什么东西惊动了它,它彷徨地、无声地飞翔着,象在找着一个栖息的地方。冰凌隼滑翔了一阵却突然掩了翅膀,好象被人击落似的,哀鸣了一声,就坠到远远的地方。那里是一条黑压压的弧线,蜿蜒南去,带着阵阵喧嚣。

男人加快划动,直到脚下能感觉到岸边的鹅卵石。海水糅合着汗水恣意流淌使他裸露的胸膛显得闪亮光滑。他找到挂在岸边枯树干上的毛巾,擦干身体。一身结实的肌肉在冷风中绷紧,宛如久经捶打的赤色精钢。

一个小脑袋从岩石后面探出来,嬉笑地看着他。

男人一甩头,朝那边吹出一记口哨,孩子欢快地跑过来,被他用力抱起。

“爸爸,看见刚才那只鸟了吗?有这么大。”孩子右手绕着他的脖子,左手比划着一个夸张的动作。在孩子的胖敦敦的、有弹性的身体中,仿佛有一股过剩的精力被抑制着,好比一个要求蹦跳的橡皮球。他和世界发生每一次新的接触,都使他快活得叫喊。

男人粗大的手掌在孩子头上抚摸,弄乱他的发,面容慈祥。他放下孩子,穿上汗衫和鞋袜。“爸爸,多穿点衣服,爷爷说人都走了,整个城里会变得很冷。”孩子奶声奶气地说。

“是啊,比海水更冷。”他看了一眼远去的人流,目光中填充着异样的神情。

“爷爷要见你,他说你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游完了。”

男人点点头,抱起孩子走向卵石铺成的小路。城门的高墙一点点变大,他不忘再度回头看看,似乎在寻找遗落的东西。

“沃克。”走进城门就听见父亲在唤他,他邹邹眉,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父亲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很多,只是常年和钢铁为伍看起来身子骨到还显得硬朗。“父亲。”他回应了一声,却不知该说点什么。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父亲终于开口问他。

“迪里安执意要走吗?”

“他是我们的一份子,有权说出自己的想法,事到如今我要听听你的意思。”老人从他手里抱过孩子。

沃克摇摇头,“我不想离开秋炎城,已经这么久了,这里和故乡又有什么区别。没有了秘银锥,我们铁匠协会依然能为帝国做很多事情。”

老人叹了口气,“你也看见了,连大首领巴纳德都走了,至上同盟已经不存在。苏雷斯钢维系着我们和领导层的关系,现在没有了秘银锥,我们甚至连受保护的权利也被拿走了。”

“父亲,你想多了,帝国军队以至上同盟的名义留在这里只是为了守住这里,不让蛮人过来。现在蛮族已经敲开这道门远去,军队的意义同样也没有了,大首领不见得好过多少。现在动乱迭起,帝国或许依旧会派兵去围剿蛮族,战端一开,逃到哪里都是一样的。米希尔公国也难以独善其身。还不如安心留在这里,或许还有机会。虽然无法锤炼苏雷斯钢但我们依旧是武器大师啊。”沃克说出内心的想法,这些话他想了很久很久。

“可是你弟弟不是这么想。”老人说道。

“迪里安心高气傲,看你卸下了协会主席他早就已经气疯了,他的诸多生意太需要权力的支撑,一直以来他乐于诸般恭维……”

“那是你的想法。大哥。”一个人影从身后闪出来,“家族需要有一条全新的路,而不该只是这里。帝国的冷漠令我们寒心,这些年我们为迦南公爵做了这么多事情,苏雷斯钢制造的顶尖武器都送去给他的心腹军队了,现在倒好,没了秘银锥后就不再管我们,订单几乎绝迹,我们铁匠不是钢铁,也是要生存的。父亲主动卸任了协会主席一职,现在的主席达索斯完全按照自己的一套来,把有限的订单偷偷卖给别的铁匠,分配给我们的只有那么一点点,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们吉尔尼斯家族就完蛋了,还不如去南方碰碰运气,论富饶米希尔公国一点都不比杜马隆公国差。公爵真应该反省!”迪里安沾满烟灰的脸上满是愤怒。他只比哥哥沃克·吉尔尼斯小了两岁,但身形却夸张地壮。

“或许战端一开我们的日子会好很多。”说起这个沃克心中一阵酸楚。

“哼,清醒点吧,大哥。我们怎么说也是帝国巅峰实力的铁匠,订单多到忙不过来,而现在呢,那个“巨匠”达索斯和书记员赫曼联手,牢牢镇压了我们最后的命脉,你认为战事一开,那无数像雪花一样的订单会飞进我们的炉子里吗?”迪里安一面说着一面朝着老父亲看看,对于父亲主动卸任主席一职他一直耿耿于怀。秘银锥被盗完全是不可抗力,即使艾肯军师也没有办法找回那东西,凭什么要用自己家族的利益来填补这样的坑洞,真是老糊涂。

“好了,都不要在大街上吵了,先回去吧,我会好好考虑你们的话。”老人抱着孙子往回走,这样的争论已经很多次,但每次都没办法真正解决问题,找到理想的通路。对于这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短暂的逃避并非是件坏事。儿女们都已经成长,有了自己的主见和牵绊,最主要的是,他们都已拥有独立门户的能力,或许真的应该有条全新的路。

众人正要散去,就听见被北风渐渐刮近的马蹄声。就在刚才,最后一批至上会的士兵已经离去,去往距此不远的公国中心风脊城(注:古伦城为帝国中心),而城间传令官也不会这么早抵达这里,会是谁呢?老人隐隐有些不安。

这马,长长的鬃毛披散着,跑起来,四只蹄子像不沾地似的。马背上傲立着的人影并不彪悍,在这个略显粗犷的铁匠之城中显得格格不入。但那匹马到了他手里,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主人,奔驰得更加得意骄傲起来,仿佛不管前面有多少马,多少人。它也能像风一样卷过去。

眨眼间,骏马已驶入城门,正从三人身边擦过。马上骑手的斗篷飞展,脸孔完全隐藏在垂下的兜帽中,只露出显得过于俊俏的下巴。马的一双前蹄一仰,戛然停下来,打着粗重的鼻息绕着他们慢悠悠地转着圈,仿佛在细细打量着三人。

三人互相交换着眼神,都为这个陌生人的到来感到好奇。

“你就是协会的罗威尔主席吧。”斗篷中一个声音向老人问道。

老人微微抱紧孙子答道:“请问您是?”

“我想见见你们五个武器宗师,能否帮我传达一下。主席先生。”来人很有礼貌地说,手里某份象征身份的东西被有意展现。。

“很抱歉,阁下,我已经不是主席了,或许您应该移驾协会大厅找找达索斯。目前的协会运作是由他领导的。”罗威尔说。

“哦?”兜帽下传来一声惋惜。“无伤大雅,希望待会我能在协会议事大厅再见到你,罗威尔主席。”来人马鞭一扬,驾着一阵风消失在街道尽头。

“父亲,我们该怎么办?”沃克问道。面对这样的访客他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老人反倒一脸平静,“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不妨看看再说吧。”他轻柔地放下孩子,将孙子留给沃克,自己则朝着前方尚未褪尽的烟尘走去,空旷的城门下只留下一脸忧心的两兄弟。

大厅里安安静静,“巨匠”达索斯早就到了,在和奥利法交换着一些意见。一看见罗威尔到来,他们突然停止交谈,目光闪烁。显然此中内涵丰富。

“砧霸”亚罗伦最后一个到,他一脸疲惫,看起来几天没睡好。罗威尔上前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两人找个位置坐下,偌大的议事圆桌凸显的差距和隔阂将双方界定在不同的方向。

访客没有很快融进他们,只在一旁的窗口静默地观望着秋炎城一隅。

这一天特别的晴美,蓝天上没有一点云,日光从干凉的空气中射下,使人感到一丝爽快。鸡鸣犬吠夹杂着小贩们的吆喝声,都能贯穿石壁传到很远,隔着街能听到些响亮清脆的喧嚣,像从天上落下的鹤唳。运货的铁匠小车都挂起了布棚,车上的铜桅闪着黄光。整个的城市处处动中有静,乱得痛快,静得沉稳,一片声音,万种生活,都覆在晴爽的蓝天下面。

整个秋炎城被调和出非自然的平和氛围,要想令其波涛汹涌或许只需要借助一颗小小的石子。

“先生,我们人齐了,可否告知帝都的安排。”达索斯恭敬地问他。

“就你们四个?”他回过神来,“没记错的话秋炎城神匠级别的人物可不会只是你们四个。”他直截了当地问。

达索斯站起显得有些无奈,“自从上次的事件,一向身体不好的狄姆就病况加重,上个月就过世了。”

“真是可惜。”他喃喃地说,

“这位大人,请问,是公爵派你来的?”达索斯问起。

他冷哼一声,放下兜帽。露出深藏的年轻面孔。“诸位,公爵当你们是草包而已,你们却还如此死心塌地,我是迦南老头的话也会很开心的,做梦都会笑呢。”

“你是?”人们皆站起,一种倍受愚弄的感觉瞬间奔腾。

“轻松点,诸位,我这次来是给你们一份生存的希望的,而不是斩断你们的价值。”年轻人幽幽地说道。他慢慢走到圆桌前,将一页页羊皮纸放在诸位眼前。

“这些是我的订单,只要按照上面的图形帮我做出来,回报绝对高过帝都。你们先看看吧。”

人们睁大眼睛看着各自那张羊皮,上面奇形怪状地画着各种图形,每个人的内容都不同。

“这是?”罗威尔疑惑地问道。

“有些难度的东西,但武器宗师的实力我是清楚的,这些对于你们来说完全不成问题。”年轻人的精神高昂。

“做不了。”罗威尔站起,“这些东西需要的精度非常之高,我们现有的材料没有办法做成你要求的度量,或许您该找找别人。”他起身准备离去,“砧霸”也摇摇头跟着站起来,“这图形漏洞百出,呵呵,真是笑话。”

“请看仔细了,诸位。分层熔炼不正是你们的强项吗?当初你们送往帝都的武器我可全部看过,或许整个大陆只有你们秋炎城的铁匠拥有这种高精度的技巧。让我想想,你们渗碳所用的催化剂应该就是重力汞和一些微量的风化炭。对吗?”他点头浅笑,看着一脸震惊的铁匠们。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罗威尔一把推开椅子,渗碳的材料一直就是铁匠们最私密的技艺配方,除了本族内的人,外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年轻人难道能通过制造好的成品来评估出这些元素。来者不善。

氛围变得压抑,人们内心中开始变得沉重起来。大家站着缄默了好一阵子。

“放轻松点,老伙计们。”年轻人再一次笑了,他轻松甩去人们的尴尬。“我知道这些技巧你们都会,只不过不是很愿意为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制作这种高工艺的东西。”他从怀里抽出一叠东西扔在桌面上,“这些是乔索金库的提取凭证,诸位的所得已经准备好了,你们随时可以去提现。另外说一句,我是个正经的商人,没有让你们为我做违反帝国法令的武器对吧,更不可能让你们违反初衷做些不光彩的事,这些只是生意,仅此而已。”

“这需要很多的重力汞,这在我们苦寒之地是不可能收集够的。”罗威尔迅速回答。

“主席就是主席,能很快找到关键。放心吧,这回你们要做的东西特殊,渗碳主料会被替代。试试这个。”他朝着桌子中间轻轻投出一个小东西,只听见叮一声,那东西竟牢牢嵌在桌子里。

人们瞬时聚拢,细细查看这件奇异的金属,晶亮的光点如同金属的毛孔,在上面密密麻麻排布,将金属沉黑的色泽点缀出一份异样的幽深。

“这是……是烁银?”他们面面相窥。这种金属太过稀少,在天然金属排位中仅于苏雷斯秘银。人们内心中某个位置被点亮了,甚至罗威尔都有些双手发颤。苏雷斯钢是绝无仅有的一等精钢,现在没有了“秘银锥”,很显然,这些烁银可以完全取代前者的位置成为铁匠们仰望的高点。

“黑烁银。”年轻人纠正道。

“用这个来做图纸上的东西吗?”主席达索斯忙问,他的胸膛起伏,呼吸变得凌乱。

年轻人一根手指轻轻摇动,否定了他的问题。“这种贱金属只配拿来做连接点和基本的触点。”

“可是……可是如果这样的话,还有什么金属可以用来搭乘这样的重型精钢呢?”达索斯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问题。

“用这个。”他一抬手,第二件金属从他手中甩出,只是这一回注定要让铁匠们疯狂。黑色的物体划着抛物线坠向议事圆桌,人们睁大双眼在等待它落体的一刹那才明白自己认知领域的缺失。

因为撞击桌面的声响迟迟没有传来。那块看起来非常重的东西居然静静凝立在桌面以上一英尺的空气中,微微转动,绽放出黑色水晶般透亮的光泽。来自重力的约束仿佛在这东西上出现了细微的偏差,而这,恰恰撼动了铁匠们有限的认知。

“这叫星锑。”年轻人展开笑容,“这个将成为你们打造的主要材料。”他走过去,将星锑拿在手上,“我会供应你们所需的一切材料,要求只有一个,一切都要按照我图纸上的数据,务必绝对精确。材料已经送达你们各自的熔炉,你们回去后就能看见。”

“我想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什么?虽然这不符合规矩,但现在看来,我们应该先确定我们打造的不是某种有悖自然的东西。”罗威尔认真地说。

“您大可放心,罗威尔主席,你们的顶尖工艺缔造出的将是帝国至高的巅峰,我向您保证。”他转身准备离去,突然的停顿让他想到了某件事情,“我差点忘记了,你们中间应该有个全局掌控者,诸位应该全力受他调配,完成应有的步骤,这个人选让熔炼工艺卓绝的罗威尔主席来担任应该再适合不过了,诸位应该没有什么意见吧?”他回头看着四人,目光在达索斯面门游走。后者一脸苍白,脖颈间经络暴涨,显然在极力抵抗着某种东西。一旁的武器大师奥利法见状正要上前说点什么,被达索斯一把拉住。

“很好,就这么办。希望罗威尔主席和您两个儿子的技艺不会令我失望。”。

包括罗威尔在内的众人一脸诧异,仿佛难以消化这样的决定。年轻人浅笑一声便离去。

“巨匠”达索斯的脸色这才稍稍好转。

“你拉住我干嘛?”奥利法斜眼看着达索斯埋怨到。

就在这时,一口鲜血从达索斯的口中喷出,溅得奥利法一身。人们大惊失色。

“那人究竟是谁?”昏迷前达索斯只吐出这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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