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羽阙还在椅子上绑着，窗外夜虫声声低鸣，月光如水倾泻进来，斜斜地打落在他的脚边，他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不高不低地喊着：“有没有人啊——给口水喝啊——”
几声之后，除了虫鸣再无其他应答，在确认所有人都睡下之后，羽阙放下二郎腿，轻嘶一声，心道这二人有些轻敌啊，真就这么放心地睡下了；他扭动着身体将绳结转到手边，手指一阵费力地摆弄，绳结松散开来，羽阙挣开绳子丢在一边，起身活动着筋骨，拎起自己的东西轻声推门出去。
刚带上房门迈出一步，背后便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就这么走了？”
羽阙浑身一震，转头望去，三愿正合抱双臂倚墙而立，凉凉地望着他。
羽阙讪讪一笑。
三愿半合了双目，“不看看是不是忘带东西了？”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抛起，又接住。
羽阙认了出来，神色一变：“什么时候到你那儿去的？”
三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面色如常不急不慢道：“戚哲打一开始就说，那绳子捆不住你，如今看来你还真是颇有能耐啊。”
羽阙没有理会她的话，转身径自朝她走去，伸手去夺她手里的锦囊：“随便拿别人东西，你这人讲不讲道理？”
三愿刷得收手躲开：“戚哲就是太讲道理了，以前才会由着你胡来。”
羽阙的手扑了个空，三愿的话让他升起一阵莫名的恼火，滞在空中的手顺势越过三愿重重地拍在她身后的墙壁上，羽阙低头靠近她的脸庞，满目凉意，轻声道：“胡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三愿，能别继续掺合我的事了吗？”
望着眉目深沉的羽阙，三愿忽而笑了，她不退反进，昂首望着羽阙，略一扬眉缓声道：“对了，羽阙，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
二人的脸相距不过一寸，三愿深绿的瞳孔中倒映出羽阙的模样，清楚地落在羽阙眼里。
对，这才是自己真正的样子。
羽阙别开视线，再次伸手去拿锦囊，声音低沉：“给我。”
三愿再次躲闪，她直直地望着羽阙，质问道：“一定要这样子吗？什么事都不告诉别人，什么事都自己背负，所有的危险都自己面对......”
“三愿，”羽阙打断她的话，他低下眉目望着地面，“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妖化吗？”
三愿没有出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羽阙缓缓抬眼，望着她的眼睛：“因为畏惧。”
“我曾经看到妖化的自己说，‘别再让我看见你的畏惧，废物。’”
三愿心中一动。
羽阙继续道：“我这缕银发是我家被灭门那日生出来的，我的妖血应该也是那个时候觉醒的，三愿，你不知道我有多畏惧失去。”
“任何人都会畏惧失去，我和戚哲也一样。”
羽阙一怔，三愿轻轻将锦囊递到他低垂着的手里，目光深邃望着他，缓声道：“正是因为很危险，才要带着我二人一同去，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在你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想想，你的身后站着戚哲和三愿，如果你死了，三愿那个猫妖肯定没办法活着离开青丘，对不对？”
“羽阙，你没必要将旁人推得远远的，那些是你软肋的人，也会是你的铠甲。”
羽阙沉沉地低着头，他接过三愿手中的锦囊，同时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三愿微凉的指尖，良久，才一点一点地放开。
他握了多久，三愿便盯着他看了多久，末了，三愿恍然带上了丝戏笑：“羽阙，都说狐妖貌美，今日细细一看，依稀看得出你也算是继承了你爹的一点血脉。”
羽阙抬起头，方才深沉的神色已经不见了，他终是笑了：“只有一点吗？”
“啧，反正是比不上黎清荃的。”三愿拍了拍他的肩膀，“去睡会儿吧，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了——你，不跑了吧？”
“不跑了，”羽阙一扬眉，“不过下不为例。”
翌日晨，戚哲将前天晚上写好的一封长长的手书交给身在丰州的暗桩，这封信会一站一站向东行去，递到身在江桐县的叶沧一手里，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当初临行前，叶沧一说“联系个屁”，然后就当真没有一封信送来，可从李谦瑭所言看来，叶沧一再怎么气恼，也仍是在帮他遮掩着。
交出信后，天还未亮，三人便踏上了前往青丘的路途。
下午，玄武司。
大堂里，苏玖甄背着手气急败坏地走来走去，鲸一行五人排成排，默然立在门前，上午去了趟总司，显然没有得到让他满意的结果。
苏玖甄在案边坐下，端起茶盏要喝，却又忽而一抬手指着最高大的寒辰，喝道：“寒辰，你边儿站点！挡着光了！”
寒辰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苏玖甄喝了口茶，又一口吐了出来，啪地摔了茶盏，怒道：“都干什么吃的？！茶都凉了？！”
苏江卿上前收拾，苏玖甄一挥手骂道：“你收拾什么？！你已经是个妖捕了，还当自己是奴婢？！骨子里奴性不改，旁边站着去！”
苏江卿一言不发退回来，归队。几人把头低得更低了，大家心知肚明，苏玖甄不过是在挑事儿撒气罢了。
苏玖甄低声骂了句“娘的”，继而拍案道：“那姓李的是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戚哲追鹤游一案的帮凶从嫖州追到丰州？还凶犯已被击杀但戚哲受了伤需要休养暂时回不来？他可真能编呐，他怎么不直接说戚哲死了一了百了？！什么玩意儿！戚哲不就三年前帮他平了一妖怪吗？！怎么，以后还要当祖宗供着啊？！”
言风轻出口气，低着头小心翼翼道：“李指挥使向来同戚哲私交不错，这时帮他遮掩也是情理之中.....”
“让你说话了吗？！”苏玖甄疯狗一样逮谁咬谁，“哦私交不错就可以徇私枉法了？”
言风抿着唇不应声了。苏玖甄一甩手：“太阳下面站着去！不许戴帽子！”
言风是鲛人一族，一向不喜欢太阳，时常穿着连帽长氅就是为了遮挡烈阳，现如今——他望了眼苏玖甄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只得无言地转身去庭院里大太阳下烤着。
“你们四个说，接下来怎么办？”苏玖甄望着余下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