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暗夜
天光大白，羽阙奔出门去，他抬头眯起眼睛望向云层之后的太阳，七月的阳光明媚而耀眼，逼得人无法直视；庭院中来往的人似乎都没有看到他，羽阙迈出几步，喊着几个人的名字，可这些人仿佛闻所未闻径自做着自己的事。
羽家偌大的庭院仿佛变成了一个戏台，羽阙的记忆便是戏折子，羽阙本人，却是戏外人。
几人从厅堂中迈步出来，如夏日的闪电般突兀而耀眼，猝不及防地在羽阙脑海轰然炸开，他怔怔地转头望去，是父亲、母亲、和兄长。
父亲一手搭在兄长肩上，笑吟吟地说着什么，母亲脸上也难得的没有严厉的神色；羽阙鼻子一酸，迈步过去，越走越快，最后直接飞奔起来：
“爹！娘！哥哥！”
疾呼出声，声音几乎颤抖。
可爹爹和娘亲都没有理会自己，羽阙茫然地放慢了步子，却在这时，羽瑾城循声转头望了过来，羽阙看到，他望着自己，他的眼神逐渐亮起来，他嘴唇微动：
“阿阙——”
熟悉的声音。
真的是哥哥。
羽阙奔了过去，在羽瑾城面前刹住脚步：“哥！”
到了面前他才留意到，十六岁的羽瑾城比十九岁的自己要稍微矮一点，他昂头望着自己，笑意淡淡。
一点小小的疑惑浮现出来，哥哥.....为什么一眼就认出了十年后的自己？
“哥.....？”羽阙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羽瑾城没有说话，他依旧望着自己，笑意更浓了。
羽阙的思绪莫名有些混乱，自己一定是欢喜过头了，不然怎么在哥哥的眼神里看到了寒意呢？
他抬起头，四处打量着这个庭院，熟悉的家莫名变得光怪陆离，一种难以描述的诡异在羽阙心间泛滥开来，自己一定是神志不清了，不然哥哥怎么会扼住自己的脖颈呢？
当羽瑾城狠狠地扼住羽阙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提起来的时候，周围的一切，放亮的天色，耀眼的日光，人来人往的庭院，十年未见的双亲，所有的场景开始撕裂，一点一点残忍地剥离而去，最后浮现在眼前的，依旧是光线阴暗的祠堂。
哪里来的天光，哪里来的太阳，这分明还是.....慑人的、仿佛永远都不会过去的暗夜啊。
羽阙望着羽瑾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瞳孔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道：“哥.....？”
羽瑾城开口了，那张十年未见的脸上露出无数次出现在羽阙梦中的笑容，他缓缓道：
“阿阙，好久不见，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打开三生晷的那一刻映射出内心的幻想，这般的神情，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羽瑾城的手一点一点地收紧，猛烈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地袭来，求生的本能让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的羽阙终于动了起来，他咬着牙念道：“火诀——炎怒！”
羽瑾城眼神一凝，接着便见烈焰轰然而起，猛地迎面袭来，他松开羽阙，刹那间闪身到了祠堂之外，门扉大开，落地同时，青霜已经跟了上来，羽阙见青霜与自己擦身而过，心下一慌，他现在什么都不明白，他怕青霜看见方才的场景会贸然伤害羽瑾城。
可是，青霜停在了羽瑾城身边，几乎同时，一道冰壁拔地而起，护在羽瑾城身前，直到火焰消失才缓缓消散，羽瑾城转头望向青霜，微微一笑：“青霜，好久不见。”
青霜略一颔首：“先生。”
羽阙瞳孔猛一收缩：“青哥？！”
青霜转过身来面向他，他微微抬眼，望着羽阙的眼神中一片漠然。
——“青哥，你觉得，此番会成功吗？”
——“先生会回来的。”
羽阙强制自己稳住心神：“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羽瑾城垂眸拂了拂自己的衣袖，他穿的还是十年前的那件衣服，这么久过去了，衣服却没有一丁点磨损，他本人也是，没有一点变化，在他身上时间好像停止了一般，他仿佛是直接跨过了那十年，他抬眼，神色如常，不疾不徐道：
“就是我骗了你，三生晷根本没办法倒流时间。”
“三生晷能做的，不过是提供一个完全隔绝外界的混沌空间，躲在那里，我可以直接跨过这十年。”
羽阙怔怔道：“可是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羽瑾城望着他，眉眼淡淡：“阿阙，我和你不一样。”
我和你不一样——他十年前便说过这句话。
“阿阙，你是有妖血的人类，我是有人类之血的妖怪，”他的神色仿佛理所当然，“因为这点血脉，我要成为妖力齐天的大妖怪，就必须剥离人类之血，挨过一道天劫，可这天劫会要了我的命，没办法，我只能在十年前天劫将至的时候躲进三生晷里，然后静静地等着你，再次打开三生晷。我就可以直接跨过这中间的时间，躲过那道劫难。”
他说着伸出手，他的指甲在羽阙面前逐渐变得尖锐，他咧嘴笑起来，露出几不可见的獠牙，他说：“你看，托你的福，我直接成为大妖怪啦。”
撕心裂肺的痛苦几乎让他窒息，羽阙强扯起嘴角，他带着最后的一点点期翼，声音哽咽：“所以....你告诉过我的一切......关于三生晷的一切.....都是骗我的？”
“对。”
“只是为了借我之手打开三生晷？”
“对。”
羽阙看向青霜：“青哥一直都知道，你所有的事，对不对？”
“对。”羽瑾城微微笑道，“青霜所做的一切，对你所有的保护，都是为了让你能够活着打开三生晷。”
羽阙身形一晃，几乎站不稳，他后退两步，笑出声来，他带着哭腔道：“你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吗？羽瑾城.....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现在怎么办？”
“对啊，怎么办呢？”羽瑾城微眯双眸，他扬了扬手道，“水诀，泉——”水流无声无息地缠上羽阙将他整个人托起，送到羽瑾城面前，羽阙感觉自己好像看错了，羽瑾城眼眶微红，他锋利的指甲轻轻触碰到自己的脖颈，他望着自己，笑意中几乎带着些许残忍，“怎么办呢？我的弟弟，整个羽家最后的末裔，我动动手指就能碾死的、弱小的弟弟，怎么办呢？我该如何杀了你？”
羽阙不躲也不闪，定定地望着他，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羽瑾城，十年前，羽家的灭门之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羽瑾城嗤笑一声：“已经猜到的事，为什么还要问出来呢？”
“阿阙，对于三生晷而言，要放进去一个人和要出来一个人性质是不一样的，出来一个人，有媒介，有你一点掌中血就够了，可要放进去一个人，须得足够量的羽家血，浸润三生晷的整个阴面；”
“我不杀了羽家所有人，又怎么有足够的血来打开三生晷呢？你又如何会抱着这样的执念辛辛苦苦找寻十年，来打开三生晷呢？”
羽阙双目通红：“所以，你让青霜带我出门，爹爹，娘亲，还有那时候远道而来的舅舅一家，都是你杀的？”
“没错，都是我。”
羽阙忽而就感受不到痛苦了，一瞬间，所有郁结于心的疼痛全部凝固，化为梗在心里再也融化不了的一块寒冰，他嘶吼出声：“羽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