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地走向回琼楼的路。此时已近酉时，夏日的傍晚，太阳还不减它的炙热。
太阳落山后，等待的就是寒冷的黑夜，尤其是破晓的那一刻，最是难熬。我此时，何尝不是经过了寒冷的黑夜，正接受着破晓之前的煎熬？
回到琼楼，来不及收起落寞的思绪，右昭仪张月韵已飞扑出来，像只小麻雀拉着我的手兴高采烈地叫：“姐姐终于回来！可把妹妹想死了！”
我头痛地皱起眉，我跟你，有这么熟吗？
张月韵吱吱喳喳地问：“姐姐见过皇上了吗？皇上怎么说？皇上有没有应允把小皇子还给姐姐？要不要妹妹现在陪姐姐去暮云宫要回皇子？”
我拉开她过分亲密的手，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坐在一边，面无表情，希望她识趣而退。张月韵不死心，坐在我隔座，睫毛一扑一扑地瞅着我又吱吱喳喳地问：“是不是皇上不给？姐姐把皇上惹生气了？皇上说什么了？有没有发脾气？”滴溜溜的眼珠在我身上转个不停，想挑出一丝有趣的蛛丝马迹。
我仍是面无表情地坐着，她问我就不冷不热地嗯一声，心里暗算着她能支撑几分钟热度。才几个回合，张月韵就大觉扫兴，站了起来，“天色渐晚了，妹妹先行回去，姐姐好生歇着。”
我淡淡地嗯了一声，小口小口地喝着茶水。
听雨一福，“娘娘慢走。”张月韵眼珠一转，转到听雨身上，“来，小宫女，送本宫一程。”抓了听雨的手不容分说了拉出去。见离我已远，张月韵开始套听雨的话：“小宫女，姐姐怎么心情不好的样子，是不是跟皇上吵架？”要按年龄，听雨比张月韵大了好几岁。
听雨一福，恭敬地回：“回娘娘的话，奴婢不知！”
张月韵有些恼地说：“你怎么不知？不是跟着姐姐去了御书房吗？难不成你这小宫女敢欺骗本宫？可知本宫随时可要你的小命！”张月韵脸色一变，凌厉地瞪视听雨。
听雨一慌，马上跪在地下，诚惶诚恐地回：“奴婢不知，奴婢守在御书房门外，不知皇上跟娘娘说了什么。”
张月韵忙又换回和蔼可亲地扶起听雨，笑眯眯地说：“起来起来，本宫跟你开开玩笑而已，别当真啊。你在门外，就没听到皇上或姐姐大声说了什么话么？”
听雨一福，恭敬地回：“回娘娘的话，奴婢没听到。”
张月韵脸部肌肉抽搐了下，“出了御书房，姐姐也没抱怨什么气话？”
听雨一福，恭敬地问：“回娘娘的话，娘娘没说话。”
张月韵一翻白眼，忿然暗骂：笨货！大步离开琼楼。听雨瞅着她忿然离去的身影，微微一笑，转身回到内屋。
我正与王德才说着话：“王公公可曾派人留意景华宫的动静？”
王德才苦恼地摇头：“没有。景华宫一直风平浪静，不与外界相触。”
越是平静，就越蕴藏着杀机。隐隐中，我认为李玉洁比杨玉清的威胁要大得多，如五年前，这个女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直中我的要害。“继续派人不动声色地观察，若有条件，派人渗进景华宫一窥究竟。这事，要做得隐蔽些，莫打草惊蛇了，别让他人知道公公在宫里拥有耳目。”当年刘媚儿最喜欢来阴的，我想，我可以学她几招。
“奴才知道，只是要打入景华宫不是易事，景华宫里的奴才虽不多，但个个都被靖王府训得死心塌地。”
我略见烦地挥挥手：“先下去吧，各宫各殿若有动静也得留上心眼。”王德才下去后，我坐在座上，支着脑袋，沉思：“李玉洁必是在一旁伺机而动，而我，暂时也不宜去招惹她。只需扳倒靖王府，她就是板上的肉。只是，如果我是李石，会怎么看与怎么对待出了冷宫的我？李石不知我与何飞的关系，也不知我要对付他，他不可能花心思在意一个毫无起眼的昭仪，何况如今的他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的。他若会对付我，必是李玉洁从中作梗，现今之急是要麻痹李玉洁，让她以为我无暇报复她，让她从容地静静地在旁伺机着。相信此时李玉洁最乐意做的事是冷眼旁观，如今她的处境，若不是刻意求低调，怕陈望早就容不下她。我正可利用这空隙让靖王府焦头烂额，直至一败涂地。麻痹李玉洁的最好法子莫过于与杨玉清的明争暗斗，只是怎么才能跟杨玉清明争暗斗又不让自己置于风头浪尖？”
想着陈望现有不少的老婆，或许可将她们挑拔一下，把后宫搅成一湖混水……张月韵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吗？或许可借她手搅一搅……
思量间，不知觉喝完了一杯茶，肚子有点空了。我吩咐红玉去御膳房备些丰盛些的菜肴，陈望可能会来此用膳，特意叮嘱了红玉必须备的几道菜，那是陈望最爱吃的。如今，我花在陈望身上的心思越来越多，越来越细了。
该吩咐都吩咐完，却听外面高声唱：“皇后娘娘驾到——”
她来做什么？我不认为她是来跟我吃顿团圆饭。揣着满腹疑窦立了起来。
杨玉清身着简单的平常宫服，长发也随便挽了一个髻，莲步移进来，冲我嫣然一笑。我一怔，也跟着扯开一道僵硬的弧形，略一欠身：“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杨玉清急忙上来扶我：“妹妹快起——”我后退一步，错开她伸来的手，不冷不热地说：“不知皇后娘娘驾临，有失远迎。请问娘娘来琼楼有何赐教？”
“妹妹非要跟我这样生份吗？”杨玉清美丽的双眸噙着两滴打转的泪珠，“姐姐知道错了，小蝶能再原谅姐姐一次吗？这五年，我心里也不好过啊……只要小蝶能不那么恨姐姐，姐姐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赔偿的！”
我淡淡地说：“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叭一声，杨玉清突然跪在我面前，失声痛哭：“小蝶——对不起——”
我缓缓走到另一边，“皇后娘娘起来吧，臣妾受不起这大礼。臣妾与娘娘谈不上谁原谅谁，身处后宫，残酷是现实。如果娘娘想臣妾少恨一点，请你，把儿子还我！”
杨玉清又跪到我面前，哀求道：“不！小蝶，求你，除了瀚儿，我什么都可以给你！要不，我把皇后之位让给你？只求你不要让皇上把瀚儿给你，瀚儿……他是我的命啊！”
我蓦地怒火冲天：“难道他就不是我的命？当年你来求我是为了陷害我，如今来求我又是为了夺我儿子，杨玉清，你别把我当傻瓜！儿子我一定会要回来，只是什么时候的问题。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也不想看到你泪水婆娑的假惺惺！”若你以为跪我求我，我就会心软，就会忘记所有仇恨、以德报怨的话，那么你错了！错估了我的铁石心肠！
杨玉清俯在地上，嘤嘤地悲切：都怪当年一时鬼迷心窍，陷害了至亲的妹妹，以至以悔断肝肠。为了心中的愧疚，她更卖力更细心地照顾妹妹的孩子，看着他哭他笑，从满地爬滚到会走会跑，天知道她**多少的心，事事亲力亲为，唯恐差了一点小差池。这五年，她对自己的孩子也未曾像对瀚儿一样用心，这五年，他已是她的全部她的世界。只要妹妹不来夺走瀚儿，她可以跪她求她，可以毫无尊严！“小蝶你说，要怎么处罚我才肯不与我争瀚儿？”
我安坐一边，嗤笑说：“皇后急什么，皇上不是说了瀚儿归你管的吗？”
“但我知道，若是你要求，皇上一定会听你的！他从来、就只听你的……要是小蝶觉得寂寞，我把公主送你一个……”
“哈哈哈……”我仰头哈哈大笑，笑声久久不止，靠在椅背笑到筋疲力尽，笑到声沙了，我才嘶哑地说：“杨玉清，你自己的女儿不爱，却要夺我儿，若是瀚儿不是皇子，而是公主，今天，你还会跪在这里求我吗？”
杨玉清哑言，只是低着头垂泪。若是她能生出儿子，还会求别人的儿子吗？
“夜黑了，皇后娘娘请回吧。”
杨玉清默默地站起，站立良久，才沙声地说：“妹妹，我本不想再与你姐妹相残，但为了瀚儿，我只能再次对不起你了！”姐妹俩人，终把仅剩的一点脸皮撕毁了。杨玉清转身欲走，外面传来一声高喊：“皇上驾到——”杨玉清忙地拭干泪痕，垂手而立。我也站了起来，迎着圣驾。
陈望阔步踏进，没想到杨玉清会在此，稍稍一愣，还看到她眼里的一片红。“皇后、怎么来了？哭了？”
向陈望请了安后，杨玉清绽出一朵娇艳的笑容，耀花了陈望的眼：“臣妾正如妹妹叙着旧，说至感心处，不由掉了几滴热泪，让皇上见笑了。”
陈望自是知道我与杨玉清的心结，听此言，又惊又喜地向我看来。我没让他失望，回他的是我清沌绝代的招牌笑容：“是啊，五年了，姐姐不但美貌更甚从前，连说的话也那么的美妙动听，可把臣妾感动得一塌糊涂。”亲切热情地走到杨玉清身边，执着她的手动情地说：“姐姐，永远是我的好姐姐，以后，妹妹定要跟姐姐多学习学习，姐姐一定得教哦！”
杨玉清回执着我的手，笑容益发美艳动人，“咱们谁跟谁？咱们是亲姐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