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侧殿，听雨说出心中疑惑：“会不会是景华宫主使的？”
我神疲力竭，再也走不动，软软地坐在椅上。“最大的嫌疑是她，但本宫始终想不透她怎么跟刘韶华勾结上了。想起瀚儿中的毒，甚有可能是她下的，慕容念娇应是做了她的替死鬼。皇上出了事，我与瀚儿孤儿寡母，只有任人鱼肉的份。靖王府！这事跟靖王府脱不了关系！”我神情一凝，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各方势力虽旗鼓相当，但支持我的何飞一派未成火候，根基尚浅，若时局突发，定吃大亏。
当今之急，是先取得主动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李派。我细加思索，若是这毒是靖王府指使下的，他们定早已策划完整，只等陈望一倒，便颠覆朝野。我陡然起身，向听雨急说，“快，去叫王德才到御书房来见，着他立刻来！”
今日情势，再次把我逼到浪尖。我再也顾不上悲伤与疲惫，只能化悲痛为力量，唤了曹习，急步向御书房走去。
在御书房，唤曹习备纸墨，依陈望的笔迹亲下了两道圣旨，一道给何飞，一道给皇甫易。王德才甫到御书房，我马上着他立刻便衣出宫，将圣旨以最快速度传出去，再三叮嘱他不可让人发觉，机密行事！
王德才去办事后，我又唤了司徒尚武进来。司徒尚武知道风云变幻只在一瞬间，说道：“娘娘，下官马上封锁宫门，不让一人一鸟飞出皇宫！”
我止了他：“来不及了！那下毒的主子已策好一切，怕早已知宫中情况。就算不知，封锁宫门何其重大，宫外之人必都猜到宫中发生变故。你且依我吩咐行事……”我把他的职责一一吩咐一番。一切计划妥当后，我再次询问曹习皇上如何？曹习的回答是一切未明。
陈望，你一定要撑住！我们一起咬着牙，哪怕是爬，也要爬过这个坎！
一直以为，历受了这许多的崎岖，我已够坚强，已没什么能打击到我，我以为我已是个强者。然而眼睁睁看着最亲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受到伤害，我所谓的坚强其实是脆不堪击。不敢去想，若以后的生命里没有了陈望，我会怎么行尸走肉地度过漫长岁月。他是我生命最后的一缕阳光，若失去了，我只能枯萎地死去。
侍卫过来禀报，刘韶华受不住刑，愿意招了，但一定要见我。
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我再次走回侧殿，刘韶华已是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下，除了嘴角有一道血丝外，全身上下，看不到一丝伤痕。这种见不到伤痕的刑罚，已彻底磨灭她的意志力，那一声声微弱的呻吟透着濒死前的挣扎。我走到她面前，没有丝毫的怜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本不是个心肠软的人，尤其这人突破了我的底线。
刘韶华扯动着嘴唇，笑着，那副雪白的牙齿沾着稠稠的血迹。“我招……是淑妃叫我下毒的……你儿子的毒也是我下的。我招不是因为怕受刑，而是……我终于明白，我的孩儿是淑妃害的……她骗了我……懿贵人是无辜的，她真的是好心给太子送水……结果事情败露后，淑妃逼她都认了……要她保住我，然后叫我向皇上下毒……”
我又恨又怒，“你的孩儿被人害了，为什么迁怒到我身上？害了瀚儿不够，还要害皇上！若恨的是我，为什么不直接来害我？你要想害我也是有许多的机会，为什么要伤害他们？”
刘韶华低低地笑，微弱的声音如同她微弱的气息一般，“本来，没想害皇上的，只是想毒傻太子，然后让二皇子取而代之……没事想到，这天衣无缝的计划竟被你识破……后来，才向皇上下手的……只要皇上一倒，靖王府掌权，就能废了太子……让二皇子登基。这样，我就能亲手凌迟皇后，为我儿报仇……你跟皇后是亲姐妹，所以，我也恨你的……也是恨不得你死的。”
我不想再听下去，示意送她上路。
盯梢景华宫的奴才来禀，景华宫一片宁静，宛如不知时下情势。我吩咐他继续盯着，除了不许李玉洁与陈儒离开皇宫外，一切由她。再次，噬血的杀机涌上眉间，泛着浓浓的血腥：李玉洁，等明天灭了李石后，就是你的末日！
曹习快跑过来，“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到了汉阳宫，非得见皇上一面，太医与侍卫不敢阻拦，可皇上如今不宜打扰啊。”
我赶到寝宫门口，正见杨玉清闯着要进寝宫，而司徒尚武挡在了门口。听得杨玉清娇叱：“好大胆的奴才，竟敢挡本宫的驾，莫不是要本宫请出凤符取你小命？滚开！”
司徒尚武如座山挡在宫门，凛然说道：“皇上正在抢救，不宜骚扰，请皇后娘娘见谅！”
“本宫不过要见皇上一面，查看情况如何，哪会骚扰了？让开——”
我急走几步，低声喝：“皇后如此吵闹还说未骚扰到皇上？你真想害死皇上方甘心么？”杨玉清回眸，绝丽的容颜毫无血色，苍白如纸。在她迷离的眼瞳中，倒影出我与她一样的惨容。“怎么办？怎么办……”她连不迭地似是在问我，又似在问自己，更像不知在问谁。
我一直不相信男人是天，男人倒了天也就塌了。然而此时此刻，陈望倒下了，剩下我们两个无依的女人和弱小的孩子，如浮萍在翻滚的海浪中飘浮着。天确实是塌了。
男人撑给我们的天空塌了，那我们就要学着像男人一样再把那片艳阳天撑起来，除了坚强与面对，我们别无选择！我用最坚强与沉着的目光直视着杨玉清散焕的双眸：“皇上不会有事的，你给我镇定住！你是皇后，回去把你的职责做好，稳定后宫，前朝的事，一切有我顶着！听到没有？”
“皇上若是有事，我们、我们怎么办？”杨玉清飘渺不定的眸色移向寝宫，尽是一片骇色。
我失控地一巴掌重重掴向她，厉声道：“皇上没事，有事的是你！滚回你的暮云宫做你的皇后！”
杨玉清捂着红痛的脸，愣愣地望着情绪激动的我，缓缓点了点头，转身往暮云宫回去，微颤的身躯极力镇稳虚浮的步伐。望着她蹒跚远去的背影，泪夺眶而出，我要她镇住，我又能有多镇定？周身软无力地倚在寝宫门边，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太医来回忙碌，袖手无力。
司徒尚武低声对我说：“皇上乃真龙天子，定能吉人天相，度过此劫。”
我虚幻地笑笑，举袖拭干脸上的泪痕。我不能在人前露出一丝脆弱，要哭也要哭给陈望看，这泪没有怜惜它的人，流得有什么意义？
夜幕降临的时候，冬日的夜风最是寒冷，透着骨的寒冷。我抱膝坐在寝宫的阶前，听雨拿一件厚绒披风披在我身上。忙了半天的太医鱼贯而出，其中一个领头的老太医向我走来，我连忙站起来。老太医拭去额头的涔涔汗水，低头沉痛地说：“臣等已经尽力，皇上能否醒来，只能听天由命。请娘娘赐罪，臣不敢有半句怨言。”
胸口一窒，郁结在心，我静静地说：“太医辛苦了，回去歇着吧。本宫可以去看看皇上吗？”
得到太医的准许后，我走进寝宫，挥退了所有奴才，走到陈望床边坐下。
他青白的脸在昏黄的烛光下透着几许诡谲。手指轻轻地在熟悉的脸庞滑过，冰凉冰凉的，不知是手冰还是他的脸没有温度。应该是夜深了，他冷了。我把身上的披风拿下，轻柔地盖在他身上，这样他就会暖和了。他睡觉的时候，每觉得冷，就喜欢抱着我。我躺在他身边，紧紧抱住他，这样他就会更暖和了。要是你感到暖了，就醒来吧，只要你肯睁开眼，我什么都依你，什么都听你的。
我知道你就是好色，喜欢美人，看到漂亮的女人就眯着眼地笑，但你怕我恼着，在我面前老装得一本正经的样子。我答应你，如果你肯醒来，我不再生气你找别的女人，还给你找好多好多的美人，你喜欢瘦的还是胖的？告诉我，我给你去找。我发誓，这一次，我真的不生气了。
陈望，你不在，我怎么办？瀚儿怎么办？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多凄凉。你肯定会笑着说，你不在我就是太后了。但你知不知道，太后，虽是风光无限，其实不过是一个没有疼没人爱的寡妇。一个人孤伶伶地，守着华丽冰冷的宫殿，等着老死的一天。
如果我们，一定要死一个人，能不能让我死在你的前头？没有我，你还有别的女人。没有了你，我一无所有。
手，轻轻放在他胸口的位置，用我的手，印在你的心，轻轻地告诉你，我对你的眷恋。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呀，色眯眯的样子好让人讨厌，明明有了绝世美貌的姐姐，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一而再，再而三地调戏我。我每次都发火，但心里每次都没生你的气，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夙缘，注定的。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遇到你，为你伤心流泪。爱上你，是我最大的劫，一个甜蜜的劫。再多的苦与难，只要有你，我都无怨无悔。
我跟你商量一下，等瀚儿长大了，你把江山让给他好不好？然后陪我去泛湖游山，陪我白头到老。我们还要在蝶莲盛开的时候，划着一艘小船，采着满满一船的花瓣，铺在我们的宫殿，我们的床上。以后一起老去的岁月，我们要过得很浪漫，很满足。
手指抚到他的眉间，他的眉宇间，尽是宁静。我不喜欢你宁静，你是喜闹的人，怎么能忍受静呢？所以，不用多久，你就会受不了宁静的孤独，你就会醒来，眯着眼睛对我笑。
你若是累了，好好歇一次，不过歇不能太久，因为明天，我要替你去做一件你很想做的事。我会杀了李石，我会把天下的权力收回来，交到你手上，那时，你一定要睁开眼睛，享受这美好的一刻。记住，明天要醒来。
我抬眸看向宫门，已是蒙蒙的亮了。不是明天，是今天，今天你一定要醒来。若是你想睡个懒床，就再睡睡，太阳出来了，要记得醒喔！
寅时，是陈望起来上早朝的时间。我拢好他的棉被，起了来，略略漱洗。
寝宫门口，司徒尚武与王德才已候在左右。越过他们，我向御书房走去，他们，跟在我后面。
坐在龙案后陈望坐的位置，想起他把我抱在膝上，一手揽着我，一手批阅奏章，如今……“娘娘。”王德才低唤了一声。
从悲痛的思绪是醒来，如今，不是想念他、牵持他的时候。我正了正容，目光向面前的司徒尚武与王德才投去，他们眉宇间的沉重与疲劳灼痛了我，“司徒大人、王公公，昨晚不曾歇息么？”
司徒尚武，那强朗的汉子，正满容心痛地说，“何尝，娘娘不是彻夜未眠……”
我苦笑着，收回所有多余的思绪，严肃地看着王德才，问：“圣旨都送出去了吗？”
王德才躬身回：“送到了，是奴才亲手交于何大人与老将军的，何大人和老将军让奴才传话给娘娘：请娘娘珍重身体，宫外之事不必操心！”
我听明白，这不是皇甫易会说的话，这是何飞的话。我敛容又问司徒尚武：“司徒大人安排得如何？”
司徒尚武抱拳行礼，铿锵回道：“宫中侍卫已各就各位，宫外御林军随时待命！”我点点头，稍稍心安。我吩咐司徒尚武做的事是等百官入宫上朝时，御林军随后冲进皇宫，锁死皇宫各大门，瓮中捉鳖，砍杀李石及其党于前。皇宫的宫门一关，固若金汤，宫外的事由何飞与皇甫易执圣旨清除逆党。
司徒担扰之色溢于眉间，“娘娘，万一李石今日不入宫上朝，如何是好？”
我淡淡一笑，自信十足地挑起眉头，“他会入宫的！因为，他算漏了本宫！李石这人，甚是自负，以为皇上倒下，群龙无首，朝中阵脚大乱，他就能以摄政为由，逼上金陵殿，为所欲为。还有一点，皇上出事后，宫里不曾招任何大臣入宫觑见，他就会以为宫中大乱，宫外毫不知情。司徒大人，等百官入了金陵殿，马上放御林军进来，关闭宫门。是了，金陵殿那边安排妥当了吗？”
“娘娘且放心，一切均已安排妥当，只待娘娘一声令下，便可入殿擒人。”
我思索再三，“多备弓弩，李石已知形势有变，必会带精壮侍卫入宫，届时难免有场恶战。你吩咐下去，但凡抗拒者，杀无赦！还有，为避人耳目，何飞与皇甫易定也会一同入宫，等他们入宫后，派人密中告知，让他们不要踏进金陵殿！”又对王德才说，“宫门一关后，立刻带人包围景华宫，拿住淑妃与二皇子！这两人，本宫要活的！”
一切都吩咐完毕后，王德才与司徒尚武去忙了。我泄了气般靠在龙椅上，闭上涩痛的双眼。曹习端了一些稀粥早点进来，“娘娘已一天一夜颗粒未食，用些早点，才有力气。”
我没有一点的胃口，胸口郁郁地也不觉得饿，“放下吧，你去汉阳宫照顾皇上，若皇上醒了，或有其他……变故，马上来通知本宫。听雨呢？叫她来过来。”
“太子殿下昨晚哭闹了一宿，连皇后也劝不住，听雨姑娘就过去一起劝着殿下。”“知道了，你下去吧。”我重新闭上眼假寐着，脑袋混乱如糊，除了陈望还是陈望，他的笑，他的愁，还有他青白冰凉的脸——我蓦地睁开眼，不！我不能再想！也不能闭上眼睛！抬头看天色，卯时要到了，生死存亡，就在今朝！
一个御前侍卫步进来禀道：“启禀贵妃娘娘，卯时已到，百官已到达金陵殿！”很好！“李石来了吗？”
“来了！”
来了就好，就怕你不来！李石，五年前陷害于我的，也有你的一份！五年后的今天，所有欠我的人都要一一偿还，连本带利！我双拳紧捏，凛然站起，仰首大步向金陵殿走去。我不曾参政，却遭到政治的荼毒，我插手政治，就要颠覆朝野！我的今天，是昨天的你们逼的！
金陵殿外，御林军已重重围住。这个天国最神圣威严的宫殿，今天就要用血来捍卫它的尊严。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一片肃杀之气。殿内传出被困官员惶恐不安的叫喊声，如被困牢笼的生物。“娘娘千福！”一道熟悉的声音令我顿下前行的脚步。我循声望去，何飞正缓缓向我走来，他眼边黑黑的眼圈，眼中的焦急忧虑在见到我后如冰霜在阳光之下迅速融化了。“何大人早！”我平板公式化地问了声好。
何飞重重地点头，我读懂他的两层意思，一是他很好，我也要好，二是，一切有他！
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读懂他所示的意思，如同，我们明明甚少见面，他却能一眼看懂我的心思，这默契是由生而来的。他的这一个点头，给了我更多的勇气与信心。每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都会站在我背后，成了我疲惫时靠背的梁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