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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清歌妙舞金风爽,乐游处,鷁移影

第五十章:清歌妙舞金风爽,乐游处,鷁移影蛾洲

副题:游影池美娥受惊

和往常一样,少年皇帝此次巡视边塞,仍然是轻车简从,不设卤簿仪仗,只带韩嫣、李延年、卫青、卫律等一干近侍。『雅*文*言*情*首*发』.先前说御医隋金山腿疾复发,要换成胡传九随驾,临出城,又见隋御医乘轺车早早赶来候在城门外,坚持说要同行;也因子夫确实离不了胡侍医,便让他换坐轺车返回。

皇帝沿着秦将蒙恬修筑的古直道,出长安,经陇西,过北地,逾上郡,直达雁门。时当仲夏,草木葳蕤,万山葱茏。中原已是酷暑难耐时节,这里却是凉爽宜人。适值薄暮,走在赵武灵王时代的高低起伏的古长城上,望着远方崇山峻岭岚光拥碧;看看眼前持戈肃立的威武虎贲被彤霞映红,皇帝暗自点头:无怪人称程不识为“铁胆程”,不愧将才!皇帝此行意图,一是抚循边将戍卒,提振士气;二是亲莅前沿关隘,考察防务,这两点凭谁都能看出来。其实,皇帝还有个不为人知的私衷:察核甄别将吏,为将来大举攻伐匈奴遴选将帅,这才是皇帝的主要目的。

正在关上查防的程不识听说皇帝驾临,急忙赶来叩拜:“不知圣驾莅临,有失远迎!”“免礼。”皇帝望着这位先帝时既已名震塞外的宿将,满意地说,“程将军治兵严谨,平日驻防依然甲不离身,镡戈不离手,朕心甚慰!”皇帝说完,便注目远视,良久无语。程不识小心地陪侍在侧,细细揣度着皇帝的语意,却也不敢多言。

“赵武灵王英雄盖世,变俗胡服,习骑射,破匈奴,筑长城,拓地千里,自代并阴山下,尽属之,国因以强。”皇帝逼视着眼前与“飞将军”李广相埒的名将,不无动情地说,“朕践祚以来,深以匈奴侵盗为虑。高帝曾有平城之困,文帝不得以反复申约和亲,但匈奴狼性无信,屡屡犯塞。讨伐匈奴,朕筹划久矣,一来苦无良策,派出联络西域的张骞使团又被匈奴拘羁;二来内有太皇太后掣肘,外加主和大臣反对,伐胡鸿猷不得施。朕每念及此,食不甘味,夜不安寝。”皇帝推心置腹的一番话,让程不识感奋不已。他解甲从怀里掏出方素绢,诚惶诚恐地捧给皇帝:“这是臣绘制的对匈奴用兵的路线图。伐胡宸意旦定,臣任凭驱驰。以臣浅见,匈奴奸狡凶狠,善使诈谋,我军不熟其地,往往堕其阴术,不能予以痛击。臣以为,要彻底清除寇扰,非得有圣上这样旷世英武之主,非得有可堪继绝大业的韬略非凡之将,非得有激勇奋励之百万雄师,排难而进,步步为营,前后连属,大举讨伐;若单兵突袭,计策虽好,勇气可嘉,但实难奏功。”程不识伏地叩首,“趁圣上春秋鼎盛,国家富饶,军旅强劲,宜举全国之力,给匈奴以致命击,肃弥胡氛。en8.”

西山头上,太阳收去了最后一抹余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皇帝凝重地点点头,手轻抚在程不识肩头上,“将军计虑深沉,甚合朕意。时辰不早了,将军勉旃!”皇帝说着抬腿小心地在逼仄的砖阶上往下移动脚步。“陛下,臣戎革在身,恕不侍驾!”程不识在身后叩首说。皇帝内心微震:程不识竟是周亚夫流亚啊!他摆摆手,正要搭腔,不小心脚下踩空,身子倾欹,被身边一名侍卫紧紧持住才没有跌倒。皇帝见是卫青,轻轻捋开他用力撑扶着的双手,“朕不要你只做一人的卫士,朕要你做万姓庶民的卫士。大军旦动,日靡千金。必须要有先头部队奔袭侦敌,寻找战机,若不能准确掌控敌人动向,百万兵马岂不徒劳!青儿可挡此任否?”皇帝重重拍了下躬身唯唯的卫青,走下阶除,接过韩嫣递与的马缰,跃身策马,乘黑向行宫走去。

在雁门郡住了一宿,诘旦,也没召见程不识,皇帝即启銮返京。赶回京师,喜闻子夫诞下一女,且已出月,少年皇帝自是欢喜不尽,不顾行旅劳顿,当天赶到子夫梅蓉馆存问,随后又挂起了免朝牌。诸大臣以为,皇上年少不脱顽性,缠绵于卫美人处,原是人之常情,可连着几天不见视朝,不免着起急来。韩安国、东方朔、吾丘寿王尤为焦心,三人相约,联袂觐见。其时,皇帝正把自己关在清凉殿兀自对着程不识的《对匈作战路线图》发呆呢!

看到三位要臣,皇帝招手示意看座。“程不识将军说得对,现在国家阜盛,兵强马壮,有可为而不为将不会有为。朕要加快击胡节奏,原定五年的筹备时间,要缩短到明年,至多延之后年,务要拿出成熟的进击方案。”皇帝在三人跟前踱着步,指点着说,“你们三位都是朕的股肱,要主动替朕分忧。”想到三人入觐定有议奏,皇帝先问韩安国,“长儒何奏?”

“禀陛下,京城最近采花贼猖獗,民女多受其殃,近日愈烈。”安国欠身奏说。“调李广、程不识进京,李广迁任未央宫卫尉,程不识迁任长乐宫卫尉,加紧缉防疑凶!”皇帝成竹在胸,借机做出将吏调整部署,既为了加强宸垣防御,也便于近身观察两位名将。他要从中钦定一位堪率百万师击讨匈奴的统帅!“太中大夫有好消息要告朕吗?”皇帝转问吾丘寿王。“洵是,陛下。影娥池提前半月峻工,臣恳请陛下御览。”吾丘寿王恭敬呈上影娥池图。“朕不要览什么图,朕要亲临游观。”皇帝推开黄贵捧过来的玉盘,“出巡回来,朕有好几天没有离开过清凉殿了,也想出去疏散疏散。”“臣还有桩怪事要禀。”吾丘寿王犹疑着说,“昆明池引水入影蛾,水干底现,池底竟发现了一堆黑灰。”皇帝接过吾丘寿王递来的黑灰样品,也觉惊奇,问东方朔:“先生博学,可知何因?”东方朔看了看摇头说:“臣实不知。皇上何不垂问花喀赤?”

影娥池东引昆明、太液之水,建在未央宫西北。影娥池建成后,吾丘寿王禀承圣意,对其开放,与民同乐,因而游人如堵。皇帝和卫美人扮做平民子妇,也来凑兴。池南起桂台,富丽堂华;台上筑画阁,重檐叠屋。登阁遥望,远山黛影绰约,日出烟消,林间农舍隐隐可指数:真是羡慕那些小民子女,相与嬉戏游弋野田丛薮,撷园蔬,食粟谷,无忧无虑,自得其乐,岂不快哉!皇帝忘形遐思,听子夫轻舒纤纤素手,指着台下说:“快看,上!池中可热闹了。”只见池里叶绿花红,彩舟穿梭,美人群群,粉团流芳。“我们也划船去。”皇帝手揽子夫,缓步下台。池边舣有一叶专供皇帝游览用的“鸿毛舟”,文梓凿就,木兰为柂,刻飞燕翔鷁饰于舟首,乘来轻如鸿,驰如风。子夫兴奋得像出笼的鸟雀,蹦跳着蹿上舟,不待皇帝坐稳,举兰桡在水中一拨,舟飞弹起,倒把个皇帝掀翻在子夫身上,子夫乐得格格地笑个不住。“我要你个淘气鬼,竟敢暗算朕!”皇帝好不容易扎挣着坐起来,扯过子夫,置于怀中。鸿舟失去控制,一头钻进荷阵里。却见这里的菡萏自与别处不同:叶大如骈盖,田田密覆若葵之卫足;花开似血,芬馥之气彻心透骨。子夫探身贴过去,把那玲珑鼻翼凑在花蕊上,若粉蝶采蜜般,贪婪地吮吸着。趁着这个当儿,皇帝这才发现,来往池中的都是年轻貌美女子。原来公孙敖为防不测,教宫中女娥扮成民妇,下到池中游玩。皇帝瞧出了门道,便觉意兴阑珊,转眼瞅见王恢在池岸上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叫过侍卫在后的公孙敖,换舟上岸。

“大行何事,如此慌张?”皇帝问。“启奏吾皇,西域于阗国使来访,现在曲台殿候驾。”王恢伏地叩奏。“半个时辰后,引来清凉殿觐见。”皇帝说着径自登銮,走出不远,蓦地想起子夫还在池中,忙命回銮,再返影娥池。便见池中已经乱作一团,不时响起女人的惊叫声:子夫舟沉!好在公孙敖护卫子夫舟旁半刻未离,及时指派宫娥救起子夫。惟杨柳弱质的子夫,经了此吓,趴在皇帝怀里抖索着不能言声。看看子夫并无大碍,皇帝跺了跺脚,把子夫托付给公孙敖,急忙回銮去接见于阗国使。

入殿,看到花喀赤恭恭敬敬地立在班内,皇帝突然想起黑灰的事,便问:“花大夫可知何因?”“禀陛下,臣也听说了此事,对臣而言已是见多不怪了。”花喀赤见少年皇帝瞪大了双睛,抚胸鞠躬说,“宇宙终尽,劫火洞烧,便留下了这些黑灰。大千世界生来死往,芸芸凡众生死轮回,因果相应,都有劫数;所谓今生俱是前世的果报,来世的缘相。”“花大夫可知自己的前世为何?来生为何?”东方朔插问。他担心花喀赤这样漫无边际地说下去,又勾起皇帝求仙问神的心思。花喀赤不虞东方朔突出此问,仓皇间不知如何作答。东方朔淡然一笑,说:“我有句诗联送花大夫:白透霜影幻风追。”“下联呢?”皇帝盎然趣生,问。“臣还没想好。”东方朔谦恭地回答。“东方先生又在故弄玄虚,待朕续上。”皇帝被逗起诗兴,略略思考,便说,“红翻雪色零叶萎。”东方朔才迈鬼神,花喀赤向来畏服,今见君臣二人一递一答煞是投机,更是插不上口,只好垂首悻悻退回班中。

殿外传报:于阗国使觐见!“召!”皇帝话音刚落,便见于阗国使迅捷入殿,右手抚胸向正襟危坐的皇帝深深鞠躬,口称:“于阗国使凡拉木远道骑驴恭恭拜见大汉大皇帝!”

皇帝仔细审视着这个凡拉木:酷夏暑季仍戴了顶高筒毡帽,脸膛瘦削黝黑;浓眉下的小眼,要是不眨巴,几乎见不到眼瞳;鼻梁倒是蛮挺拔的,却被唇上两撇快要翘到天灵盖上的大须埋得像个小坟堆;着身和汉服直裾相仿佛的长袍,腰扎白布带,挂着把弯尖匕首;脚蹬黑色长腰皮靴,靴尖被磨得泛出了灰白。“我汉不见西域国使久矣。”皇帝微微笑着说。“我王不见大汉大皇帝,很是想念得很,特派小使献贡通好。”凡拉木说着恭谨呈上于阗国贡和详单,“小使扮作商人,路上经了匈兵许多盘查,经了七个多月才到上国,所带玉器方物都被匈人夺去,只剩了这件‘吉光裘’,沾水不濡,小使贴身穿着,才没被搜走;还有我王国书并呈在此。”

“中原自古以来就和西域诸城邦保持着良好的经济、文化和商贸往来。先人们艰苦卓绝的互动交流,在荒无人烟的大漠沙碛上踏出了‘玉石之路’‘丝绸之路’,中原文化源源输送域外,西域文化绵绵泊来中原,中西文化便在中土这块古老大地上激荡沉淀,融合繁衍出广袤辽博的中华文明的绿洲!”少年皇帝起身,双臂振举,慷慨激昂,“匈奴,就像吞噬绿洲的沙漠,肆虐处,繁华成荒芜,文明变落后,玉石文化陷没,丝路文明陆沉!朕必击之!”皇帝义愤填膺更是激发而坚定了西击匈奴绥国靖民拓张领土的雄心与决心,他指指王恢,说。“大行勉旃!”

展开于阗国用熟羊皮写就的国书,皇帝匆匆寓目不禁冁然,递书给黄贵:“你给念念。”黄贵捧着于阗国书,特地调了调嗓,开始读起来:“书上日出东方赫赫父母国,垂怜西天鄙陋小小邦,尊声阿爸大官家,为讨你欢心者,自家甚是用心力,令人两河寻访美玉石,只是怕不得称你心意的,便奉上也。”

本已戆憨的文辞,配上黄贵的公鸭腔,瞅着凡拉木滑稽的面相,直让人喷饭!皇帝终于隐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语言质朴,情感真挚。”皇帝笑完,复长叹一声,说。“只是张西使不知何时能够通达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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