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斩情丝(原名:弃后) > 66、番外 血殇(一)

66、番外 血殇(一)

入季府时, 我很小,小到记不得年岁, 只知道哭,哭着求爹娘不要卖我, 可最终还是我一人留在季府。

那里很大,大到两个春日过去,我仍是经常迷路,一旦迷路,便无法按时完成手里的事情,经常挨打挨骂,身上的青紫, 一年到头从未消失过。

第三个春日, 我觉得自己长高了许多,也稍稍能记住路了。一日被吩咐去后院采些鲜花,晾干了可以有许多用处。

我始终记得,那日阳光正好, 那座大花园里, 百花争艳,蝴蝶翩飞,是我从未见过的美。采着各种花朵,我的心飘到了天上,直至暮□□临,才突然发现找不到出去的路了。看着篮子里的花,想到藤条抽打的疼痛, 直掉眼泪。

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很像早晨鸟儿唱歌,问我:“你哭什么?”

我回头,便看到了小姐。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小姐,一身火红的衣裳,精灵般的人,透亮的大眼对着我眨呀眨,我便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上的星星。

那时的我很胆小,不知小姐的身份,只凭一身衣着辨出自己与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瑟瑟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牢牢记得娘说过,入了季府,我便是卑贱的奴。

可那个春日,让我的人生在路口处狠狠拐了个弯,扭转了我一生为奴的宿命。

小姐笑闹着说府上居然还有比她小的丫头,欢喜地拉扯着我说日后有人陪她玩耍,不介意我手上的脏污,牵着我出了大花园,直接到了老爷面前,说要我做贴身丫鬟。

季府小姐的贴身丫鬟,比起普通人家的小姐,地位还要高上几分。

那时我不太清楚,只想着小姐如此可亲,日后或许不会挨骂挨打,心中欢腾的小鼓敲了好一阵,直到老爷点头,才渐渐缓了下来。

从那以后,我便站在了小姐身后。

小姐很聪明,无论学什么,一点即通,偏偏生了个爱玩闹的性子,想着法子打发走教她的先生,再想着法子出府,用得最多的借口便是冯爷爷。

冯爷爷膝下无子,老爷的同胞兄长随他学医,无事他便会来季府,说是看徒弟,实则看小姐。他喜欢与小姐斗嘴,争得面红耳赤,喜欢拿糖果骗小姐惹老爷生气,然后站在一边扬起眉毛看小姐挨训,喜欢用不带小姐出府的借口威胁小姐替他捶肩捏腿,趁着小姐背过身朝我使个眼色露出奸诈的笑。

其实冯爷爷很疼小姐,每次都配合小姐顺利从老爷眼皮底下出府,带着小姐入宫。

每次入宫,我是无法跟去的,所以许久以后,我才知道为何喜爱自由的小姐,会热衷于想方设法走进那堵高墙。

那次小姐不知从何处弄来两套男装,带着我偷偷出了府,在云都的城墙边,我见到那名男子。

素净的长衫,腰间深蓝色的缎带,镶了一块剔透的美玉,眉眼间尽是柔色,见到小姐时眼里的光亮突然聚拢,几乎闪了旁人的眼。

后来小姐告诉我,那是三皇子,我知道,云国三皇子,名讳云晋言。

我慢慢长大,小姐出落得愈发美艳,云国上下几乎无人不知,丞相府里有这样一位才色俱佳的小姐。

其实,比起小姐,更夺人眼球的是少爷。

长相俊逸,性子温和,才华横溢,又不似皇家那般高不可攀,虏获了几乎大半云都待嫁女子的芳心。

少爷很宠小姐,几乎是有求必应,偏偏喜欢作出各种诗词取笑小姐,小姐一恼,他又使出各种法子哄她开心,两人心有灵犀地你推我挡,闹得不亦乐乎。

每次跟着小姐见少爷,我都不敢抬头,只默默地站在后面添茶倒水,听他清润的声音与小姐嬉闹,偶尔感受到他飘过来的眼神,心便开始上下跳个不停。

不知从何时开始,少爷的取笑对象,从小姐转移到了我身上,每每被他说得两颊发热,便见他笑得愈欢,只好找了借口匆匆离开。

十一岁那年,我第一次随小姐入宫,那时我看着金碧辉煌的皇宫,目瞪口呆,想着只要随着小姐多呆一会,多看一眼便好,却未曾想过,这里会是我一生的束缚。

那时小姐心心念念都是三殿下,我时常逗她,也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小姐逗我,说等我再长大些,该嫁人了,要找一个心爱之人嫁掉,我不太明白何为爱,如三殿下和小姐那般么?我摸了摸心头,若有一人能那般温柔的对我,定会很温暖吧,不知觉眼前浮现少爷的笑,脸便“唰”的红了。

从那以后,小姐认定我有了心上人,我自己却清楚得很,那都是不切实际的梦,小姐不把我当奴看,我自己,却不能自视甚高。

云国女子十四及笄便可嫁人,男子十五方可娶妻。

少爷十五并未娶妻,小姐十四也未嫁人。那一年来府上提亲的人,几乎将门槛踏平。我取笑小姐,十四不嫁人,日后再嫁,可就不易了。我当然知道,小姐是在等,等三殿下满十五。

小姐十五,我亦十四。少爷愈加频繁的来找我,我越是躲,他便越是锲而不舍。他说我没有倾城之姿,骨子里却有一股其他女子没有的韧劲,他说我恬静如水,不似其他女子柔弱如水,他说,他想娶我。

我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心,蠢蠢欲动,可又无比清醒地明白,自己配不上少爷,哪怕是当小妾,老爷也不会同意。

老爷是怎样的人,我始终看不透,时而严厉,时而爽朗,对小姐和少爷的□□从来一丝不苟,与小姐的调皮不同,少爷是很听话的,只除了娶妻一事。

打小我便帮着小姐欺瞒老爷,所以在老爷眼里,我是个不识礼教,不知好歹的刁奴,若非小姐一直护着,我早被老爷赶出府。所以少爷第一次在老爷面前说想娶我时,被老爷关了三日面壁。

我劝少爷,没有小姐未嫁丫鬟便出阁的道理,让他暂时不再向老爷提及此事,心中却暗暗思酌,许是我先前拒绝太过明显,挑起了少爷的好胜之心,再过些时日,说不定便淡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上突然下旨赐婚,可对象,竟是平西王世子。

老爷夫人很高兴,小姐却是日日以泪洗面。

我了解小姐的性子,平日极好说话,外表看来很是温顺,实则执拗。我看着她与三殿下,从儿时玩伴到春心萌动,最后倾心相恋,她一直以为,去求赐婚的会是三殿下,却被人捷足先登,偏偏与那人素未谋面,即便老爷夫人如何说好,也是不肯嫁的。

所以少爷与我说去西南时,我只是淡淡点头。

少爷说世子极得皇上宠爱,若他主动退婚,此时或许还有转圜余地。我看着少爷出门时的笑,信他会解决一切。

可事情远不如想象中顺利,平西王死了,三月后王妃随他而去,少爷曾经忧虑地与我说,担心平西王一事会影响到季府,皇上若是查到,定不会轻饶。

短短几个月,局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世子守孝三年,自请退婚,皇上重病,突然将虚空三年之久的太子之位给了三殿下,转而将小姐赐他为正妻,不待见三殿下的老爷,也放弃之前成见,大力筹备二人婚事。

府上转眼之间一片喜气洋洋,小姐破涕为笑,我亦满心欢喜,只是,始终不敢告诉小姐,平西王被刺一事与少爷的关系。

小姐终是嫁作人妇,我被老爷指名陪嫁,少爷不愿,他说,要带我离开这里。

恍惚间我想起与少爷一起走过的这么些年,明知不可动情,仍是忍不住暗生情愫,忍不住心生遐想,点头应允,小姐出嫁当夜,与他离开季府。

那夜,灯烛通明,热闹非凡,云都上下一片沸腾。

我随小姐到了太子府,坐在自己的房间,看烛火闪烁,流出血红色的泪光,整整一夜。

少爷走了,去了西南边境,一去三年。

小姐不知其中缘由,反过来安慰我,说男子先有一番事业功勋,才会安家,我佯装嗔怒,说陪小姐一辈子。

小姐怒瞪,我讨饶,说是开玩笑。心里却澄亮无比,我与少爷,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今他年轻气盛,或许为争一口气,愿意抛弃身份地位,放弃荣华富贵与我离开,可日后呢?

我靠在榻边,看着徐徐升起的红日,人的一辈子,很长呐,哪会只有爱情?

小姐成婚一月后,皇上驾崩,三殿下登基。

那段时间小姐闷闷不乐,当着三殿下的面却还是笑得惬意,她对我说,做了皇上,许多事情便身不由己了,我安慰小姐,有她在,有季府在,三殿下的皇位,会坐稳。

隐约记得小姐与少爷提过,几年前,太子是大皇子,可资质平平,二皇子天生聪颖,好大喜功,对太子不服,二人你争我夺闹出不少事来,三年前皇上一怒之下废了太子,将两位皇子同时幽禁,只留得一直以来被他忽视的三皇子。

三殿下生性温和,不好争,许多时候能忍便忍,能让便让,虽说颇得几位文臣敬重,可毕竟年少,幼时又常年不受宠,支持他登基之人少之甚少。

老爷名为左相,门下文臣,手中兵权深重,皇上驾崩后更是有人看准风向,投向季府。小姐当然比我更清楚形势,握着我的手坚定道,一定帮他坐稳皇位。

权术争斗我不太懂,小姐揣摩着老爷和三殿下的心思,宜进则进,宜退则退,经常与我分析利弊,在三殿下面前却是只字不提。

她说,让他知晓自己为他费尽心思,会让他难堪。

我很佩服小姐,若我有小姐一半执着,一半勇敢,那夜便会不顾一切与少爷走了。

朝廷局势一日一变,小姐渐渐消瘦,三殿下不在时,脸上笑容愈来愈少,许是怕我担心,总会想法子逗乐,可干涩的笑总会让我心酸。

我问过小姐,值得么?男子的事情,让他们琢磨便是。

小姐拍着我的脑袋说我不懂,她说爱了,便是爱了,如飞蛾扑火,倾尽一切爱一次,日后,便不会后悔。

我笑着,心中却愈发苦涩,不是我不懂,是我不敢,不敢爱。

三年时间,小姐说朝廷局势差不多稳定下来,她会劝老爷放下大权,否则,外戚专权,哪个帝王都无法容忍,与此同时,三殿下,要纳妃了。

三年里,我看着小姐褪去稚嫩的表皮,愈渐坚强,可那夜妍雾殿红烛摇曳,小姐扑在我怀里,抱着我,哭得声嘶力竭。

小姐说人生便是如此,有悲有喜,第二日她便恢复成端庄的季皇后,我站在一边,看着那个好似柔弱的顾妍琳盈盈而拜,接着声称连夜劳累,身体不适,匆匆屏退,我看到小姐脸色瞬间变作苍白,眼里的泪却迟迟未曾滴落,一手抚上小腹,对着我笑道:“姚儿,我们去吃点东西,孩子饿了。”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小姐,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接着又不顾一切地擦掉,说不该哭,会让孩子不开心。

三个月,三殿下未曾踏入红鸾殿一步。

我等着他来向小姐解释,哄小姐开心,等着他冷落那个故作柔弱的顾妍琳,等着他来与小姐一起,替孩子取名。

等来等去,等到的,是季府灭门的消息。

我只记得那个时候,脑袋里一片空白,眼前发黑,耳边嗡鸣,不愿相信,直到小姐冲出红鸾殿。

我迷迷糊糊找到郝公公,他含糊地点头,我便看到少爷对着我的笑脸,那日他与我说,云都城墙边,不见不散。

那笑容,在阳光下格外明媚,那声音,明明还带着暖意,响在耳边……

不记得自己想了些什么,如何恢复神智,在妍雾殿前见到满身雨水,跪了整夜的小姐,我的心像被撕扯一般,顾妍琳,当时我就想,若有机会,小姐受的苦,要她百倍偿还!

小姐喝了药,拿着凤印走了。

我该拦的,可是我没有。

贪婪自私的我,希望小姐可以救下少爷,所以任由小姐挺着八个月的肚子,只身去了刑场。

郝公公试图安慰我,我让他滚。

十几年的温顺自持,恬淡静默,在那一日完全崩塌。

小姐明明未死,却被他们扔在了红鸾殿,□□一片殷红,我求,求所有能求的人,求他们救小姐,甚至去了妍雾殿,哭着求顾妍琳,看在同为女子的份上,救小姐一命,抑或,救那孩子一命。

没有人理我,早上放晴的天,傍晚时分又阴沉下来,大雨滂沱,伴随雷鸣电闪,我跑遍了整个皇宫,去太医院找冯爷爷,病重不在,整个太医院,只有殷奇一人,我求他,他却大笑讽刺,说小姐活该。

世人的丑恶,在那一日,我看得清清楚楚。

突然觉得,小姐是多么干净的人,可她,就要离我而去了。

我颤抖着,跌倒,爬起,浑身泥水,只怕连小姐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郝公公未走,一直替小姐擦汗,我瘫坐在小姐身边,眼前整个世界都是黑的,只有那一小片温暖,却在渐渐细弱。

我拉住小姐的手,不停抽气,想要止住哭泣,眼泪却是越流越凶。

小姐爱干净,爱红衣,我失魂落魄备好了一切,准备替小姐净身换上,却看到小姐下 体,带着血迹的小手。

脑中一片混乱,好似无数爆竹爆炸,是惊是喜是惧是怕,不记得了,那只小手,抓住我即将潜入绝望的心,埋下一颗希望的种子。

回过神来,手上拿了一把匕首,郝公公面色惨白,竟也哭了起来,拦住我的手:“姚儿……姚儿,你……你想干什么?你……你别……老奴……老奴这就出宫去找冯大人,你……你等着……”

郝公公走了,我却等不了了。

不是我等不了,小姐等不了,孩子也等不了。

浑身上下都在颤抖,我不敢哭,不敢叫,生怕一个不小心,弄坏了孩子。

我拼命抽离一切神智,让自己不要想,只看着手上的匕首,渐渐划破肚皮。

接着是血,铺天盖地的血色……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亦不记得红鸾殿如何起的大火,隐约记得,小姐冰冷的皮肤,染满血渍的红衣……

很多人说我疯了,只知哭,只知喊,歇斯底里,还有笑,大笑声盖过天雷,冲破云霄,响彻皇宫,猖獗堪比大火。

我知道我没有。

我替小姐哭冤,帮小姐喊疼,笑世人无情。

那夜我清清楚楚地明白,三殿下,死了,从他登基那一刻开始。

如今活着的,只是皇上。

又或者,三殿下,根本不曾存在,一切只是迷惑世人的假象罢了。

我哭得没有眼泪,喊得没有声音,笑得没有力气,其实,不过想问一句老天,季府亡了,小姐死了,少爷没了,为何,偏偏留我一个姚儿?

斩情丝(原名:弃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言情小说,笔趣阁转载收集斩情丝(原名:弃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