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在马上的颠簸让褚一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快要散架了，是真散架的那种，他觉得粘连自己边框的胶都要开了。
褚一也并不知的他们到底跑了多久，在这片沙漠之中跋涉了多长的距离，入眼之处几乎全是橙黄的风沙，就连天空都被染上了颜色，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尽头。虽然白雪的人间骑士们看上去不吃不喝不睡觉也能够活地下去，但是褚一却还保留着作为人类的某些习性，即便他现在也不需要吃不需要喝，理论上也不需要睡觉，但是他还是会感觉渴和饿，以及困乏。但让褚一稍稍有些惊讶，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是，白雪竟然也需要吃喝和睡觉的——这不是废话么。也许是之前白雪的表现对褚一造成的冲击太过巨大，所以褚一有时候甚至会把白雪本人和她的人间骑士搞混，认为白雪也是那种不吃不喝不睡觉不说话的杀人兵器——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么说也是对的吧？
在沙漠风沙的侵袭，和毒辣阳光的照射之下，没有任何遮挡的白雪，却依旧显得光彩照人，她的肌肤如同放在沙漠顶端的珍珠一样引人注目，那是一种纯净的白色，没有任何杂质，鲜艳的红唇如同新鲜的血液刚刚从人体喷溅出来一样，饱满，鲜红，生动，既能感受到生命逝去的冷酷，也能感受到生命之花盛开的美妙，不禁让人产生了也许涂抹在上面的真的是鲜血的错觉。
白雪舔了舔嘴唇，经过唾沫的润泽，她的唇色从鲜红变得有些郁暗，好似并不那么新鲜的血块。她手中的骑士剑还在微微散发着热气，剑锋上还流转着血珠。
而倒在她们面前的，则是一支小规模的敌军，大概是侦查连级别的敌人，人数大概在一百人左右，在正面遭遇了白雪的骑队之后，连什么状况都没有搞清楚便全部倒在了她们的剑下。
“我们还有多久到？”褚一忍不住开口问白雪道。
“快了。”白雪敷衍地回答道。
“哦。”褚一应了一声。
没有营养，没有意义的对话，几乎每过不久的时间就会响起。
“你在看什么？”褚一又问道，他发现白雪用剑尖挑起了一张纸在看着什么。
“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白雪说道，接着轻轻一挑骑士剑，就将那张纸丢到一旁，终于是拍马开始继续前进。
“什么有趣的东西。”褚一没话找话地问道。
“你不会明白的。”白雪回答道。
自讨了个没趣的褚一沉默了一会，继续开口道：“这么久了，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没兴趣回答。”白雪冷哼一声。
“那你就说我猜的对不对吧。”褚一自说自话道：“你说夏尔是有能够解决龙域的办法的，而且我也分析过，你接下来的行动，矮人森林接下来的行动，都是与夏尔和龙域有关，但是，这个能够‘解决龙域的办法’肯定不是夏尔本身对吧？”
“嗯哼。”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夏尔肯定有某种能够随时传送的魔法吧？我两次见到夏尔，她都是凭空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而那个时候的夏尔，应该是在女巫城堡之中，而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在女巫城堡与白雪国自由来返，这就表明，她肯定有足够的保命资本，也就是类似于这种传送的魔法吧？”褚一分析道。
“嗯哼。”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就表示，如果按我之前的设想，想要消灭夏尔来阻止她完成‘解决龙域的办法’，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正如你所说，夏尔的魔法造诣按正常来看，至少已经是修炼数千年的老妖怪了，甚至可能是整个大陆最强大的魔法师也不一定，而再加上她拥有可以随时穿越大半个大陆的传送魔法的话，无论怎么说，想要直接杀死夏尔，将会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就算夏尔可能敌不过他们，但是想要逃跑还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吧？”
“嗯。”
“那么这就衍生出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矮人森林和玄心王子殿下，他们还是要费尽心思，甚至联合了大半个大陆，都要举兵千万女巫城堡消灭夏尔呢？有可能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夏尔的底牌？并不了解她的实力？这个可能性非常小，你们与矮人森林他们打过这么多年的交道，即便有对方不知道的底牌，也不可能是这一个。”
“为什么？”白雪似乎露出了感兴趣的语气。
“因为那个时候，你们还并不确定我的身份，即便是那样，夏尔依旧是大摇大摆地凭空出现在我的面前，这就表示，夏尔的传送魔法，并不是一个需要隐藏的东西，而是一个所有人都知道，至少是你们这些人都了解的，共识。”
“嗯哼。”
“那么既然矮人森林和玄心王子都知道，想杀死夏尔非常困难，那为什么他们还要大费周章地去做呢？甚至是你，也是以这个为前提与他们对弈布局和行动的？那么只有第二个可能性，那就是，我之前的推论，错了。”
“我可从来没有说你可笑的推论是正确的过。”白雪嘲讽道。
“……不，也不能说我的推论是错的，我只是猜错了你要保护的对象，以及矮人森林和玄心要毁灭的对象。”
“你是指那个‘能够解决龙域的办法’？”白雪反问道。
“对，我之前认为，既然是夏尔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那么夏尔，理当是成为他们猎杀的对象，只要夏尔死了，你对付龙域的计划就会落空，但我的思路拐进了一个死角，那就是，夏尔真的是必须品吗？如果说之前，我一定会认为，夏尔确实就是不可或缺的人选，否则为什么整个大陆，包括你，都会因为女巫城堡而动。但是当我想明白了，想要消灭夏尔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之后，我就察觉出了矛盾。”
“嗯哼。”
“你之前镇守白雪王城是为了牵制矮人森林，那么夏尔一直镇守女巫城堡寸步不离，又是为了什么？”
“你想明白了？”白雪嘲讽道。
“不太明白，但是足够得出结论，能够‘解决龙域的办法’，并不是你，也不是夏尔本身，而是女巫城堡的某样东西，它，或者它们，不可移动，不可或缺，不可再生，所以夏尔只能待在女巫城堡保护它们，在你们的计划完成前寸步不离地保护它们，而矮人森林与玄心，他们同样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和它们的性质，所以他们进攻女巫城堡，并不是为了杀死夏尔，而是为了，毁灭这些东西，而你不顾一切驰援女巫城堡的原因，也并不是为了拯救夏尔，而是为了拯救你的计划，保证那些能够‘毁灭龙域’的东西不会被毁灭，对吗？”
“你很自信？”白雪反问道。
“我想了挺久的事情，算是吧。”褚一谨慎地回答道，“算是我上次推理的补充？”
“但是还有一个可能性你有没有想到？”白雪轻哼一声。
“什么？”褚一问道。
“那就是，如果真正的原因是因为，矮人森林和玄心王国掌握了能够‘限制’夏尔传送能力的力量，并且真的具有能够杀死夏尔的实力呢？”白雪轻飘飘地反问道。
“这……”褚一愣住了，随即说道：“你的意思是，你承认你千里迢迢来女巫城堡就是为了保护夏尔了？”
“原来在这儿下套呢。”白雪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却是刺骨的冷笑，“我从来都没有同意或者是反对你那些可笑的言论，我只是在根据你的推论寻找你的逻辑漏洞罢了……说实话，你的这些理论连你自己都无法说服，三言两语就能被人推翻质疑，存在这么多的逻辑纰漏，很难让人想象你被称为魔镜呢。”
“……额。”褚一无言以对。
就在褚一愁眉苦脸的时候，一望无际的黄沙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抹灰色，不，并不是一抹，而是许多的灰色，还有黑色的正在升起的滚烟，褚一定睛一看，那是一座建立在沙漠的小城镇，但是它的城墙已经被炸地黑漆漆的，土墙也支离破碎，一副刚经历过战争的场景。
但是吸引褚一的并不是那一截土墙，而是在那土墙的前面，零零碎碎散落着许多的坦克的残骸，看上去大概有十几辆，它们无一例外也都被损毁了，有几个还在冒着烟，在这些坦克的周围，还散落着许多的尸体。
白雪并没有绕过这一处战场，反而是放慢了脚步，从那些尸体和坦克残骸之中穿过，走到土墙之前，才最终停下了脚步。
褚一看到，在白雪的面前，依靠着土墙的是两具尸体，是他从未见过的，两个穿着法师袍的女性尸体，其中一个挡在另一个的身前，她的身体被炸穿了一个大洞，已经变成黑色的血液和内脏流地到处都是，而她身后的那一个死状更加凄惨，双手都已经残缺，甚至腿都少了一条，额头上的枪洞流下一条凝固的血痕，直渗进她的嘴里，但是诡异的是，她的眼睛微睁，浑浊的眼珠直视着太阳，嘴角露出笑容，好像在临死之前看到了天堂一般。
白雪骑着马默默地在她们的尸体前矗立了一会儿，没有说什么话，转身离开，继续向前奔跑。
“她们……是谁？”褚一小心翼翼地问道。
“女巫，女巫城堡的女巫。”白雪说道。
“你认识？”褚一又问道。
“算是认识吧，就算是素不相识的普通人，打了几千年的照面，也该脸熟了。不过她们这一世算是没机会认识我了。”白雪随意地说道。
褚一顿了一顿，突然问道：“这也是你喜欢的意外吗？”
“我见识过周围每一个认识的，见过面的，不认识的人的无数种死法，单单是我，在这几千年之中，就尝试过几十种不同的死法。意外地活，意外地死，多有趣啊。”白雪露出了有些陶醉的表情，但是褚一却看不到。
“你要为她们报仇吗？”褚一又问道，“战斗发生不久，凭借你的速度和战场留下的痕迹，很快就能追到那群人了。”
“有什么意义呢？”白雪无所谓地说道，“所有人都会死，都该死，谁先谁后，有什么区别，早点让他们死，晚点让他们死，谁背负的罪孽又会少一点呢？而且，你没有看见，她们是笑着死去的吗。”
“……”褚一哑口无言。
“她们没有辜负她们的信念，这就够了。我也不会辜负我的信念。”
褚一声音越来越弱，似乎犹豫着想说什么：“……可是……”
但是马上便被白雪挥手打断：“闭嘴。”
可是，我们好像正向那个方向赶过去……褚一在心中默默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