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他当真有那样隐忍的心性，又何至于落到每日奴颜卑膝苟且度日的地步？”公孙遥施施然站起身来，将手中撕碎的纸扔进一旁的火盆之中。看着那带着墨迹的纸瞬间被火苗吞噬，她拂去手上沾着的碎屑，方才又坐回去。
公孙正看了看正端起茶杯送至唇边，目露讽刺的公孙遥，欲说什么，却只化作一声叹息。
片刻，他才放下右手握着的狼毫笔，沉声说道：“遥儿，我知晓这桩亲事不得你心。只是你也该明白，但凡与皇家扯上关系的事情，十有八九都不似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更何况，抗旨之名，公孙家承担不起。”
言至最后，公孙正的声音里已带了几分微不可闻的愧疚。
他如何不知，公孙遥从小便看不起十三皇子。别说是她，整个京城之中，谁不知晓十三皇子的草包之名？嫁给那样一个声名狼藉的人，的确是委屈了她。
“抗旨之名承担不起，所以就要把我推出去嫁给那个草包？”公孙遥抓着茶杯的手指一根根收紧，因为太过用力，指骨处隐隐泛白。胸腔处充斥着的愤怒情绪，迫的她连声音都带了些喑哑：“我却不知道堂堂的公孙丞相竟也有卖女求荣的这一日！”
如果说最初得知赐婚的消息时，她虽然不满，却还始终觉得事情有回转的余地的话，那么这时候，她就是真的将要死心了。
一向疼爱她的姑姑月贵妃，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拒而不见，递了那么多回牌子，她却连宫门都没进得去。而眼看着成婚之日一天天逼近，她的父亲也告诉她，让她认命吧。
可是，怎么能认！让她怎么认！
她虽身为女子，没有什么鸿鹄之志，却从小就跟在浸淫官场数十年的公孙正身旁。她没想过往后是否能够贵不可言，却也不愿嫁这么个人人耻笑的夫君！
在她看来，哪怕寻一个家境贫寒，每日只能粗茶淡饭的人，也好过这样一个身份尴尬胸无大志的所谓皇子。公孙遥只要想想往后的日子，都要和那么一个胆小怕事，丝毫没有男子气概的人度过，就觉得恨得牙痒。
她从来也是不甘于人后的性格，可是，嫁给南宫明轩，恐怕她这辈子都再不能在王公贵族中抬起头来了。
“遥儿，倘若为父有的选择，恨不得让你离皇室远远的！……”沉默了许久之后，公孙正忽的说了这么一句。
“可是，你现在却让我乖乖待嫁？”公孙遥冷哼，一句也不肯让的同他针锋相对。
公孙正却不看他，只是将目光落在了窗外的那一株桃树上。如今尚不是桃树开花的时节，因此看上去颇有些寂寥的意味。
“二十年前，也是皇上的一道旨意，你姑姑进了宫。”公孙正顿了顿，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其实那时候，她心中已经有了人，只等那人凯旋之时上门提亲。可惜，却等到了入宫为妃嫔的旨意。”
公孙正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唇边掠过了一丝清苦的笑。
他始终都记得那一日，大雪纷飞。宣旨的太监声音尖利，而知晓了圣旨内容的公孙月，面容却比一地的雪色更为苍白。
她等的人终于回来，她却已入了那高高的宫墙之内。
公孙正知晓她有多么不情愿，却只能为了公孙家委屈求全。他在官场沉浮二十年，终于成了一朝宰相，为的不是这一身荣光，只是希望能够让公孙月在宫中的日子好过一些。而公孙月，不论心中有多苦，都从不曾在他面前露出过丝毫的哀伤之色。
他仅有公孙遥一个独女，无子继承家业，并非没有遗憾过。只是遗憾过后，他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这个女儿身上，纵使丞相府中知晓公孙遥真实性子的人，都觉得他将这个女儿惯的太过娇纵了，他却从不曾收敛过。
他一心为公孙遥好，而这个女儿也从不曾让他失望。虽说有时候，她确实任性，可她也的确有才华，有时候，他甚至有些惋惜，为何遥儿不是个男子。那样的话，她也必定能够在官场如鱼得水。
京城第一美女。从前公孙正虽然不在乎这些名声，心中却还是隐隐有些为女儿骄傲的。只是在接到赐婚的圣旨之后，他竟有些后悔，倘若遥儿在外面的名声坏一些，是不是这婚事就不会落到她头上。
无人知晓。
“爹爹是说姑姑她……”公孙遥从不知这其间还有这么一桩事情，毕竟她从未听月贵妃说过。一时间，公孙遥惊得连愤怒都忘了，秀眉紧蹙，朱唇微张。
她虽然一向任性，心中却尚且是知道分寸的，否则也不会在宫宴上一忍再忍，都不曾说出拒婚的话来。而她也清楚公孙正方才为何要压低声音了，这种事情，若是传扬出去，月贵妃怕是会立时遭皇上厌弃。
公孙遥心中尚有不解之处欲问，公孙正却是明显不愿再说了：“天色已晚，你回房歇下吧！……”
“爹爹的话还没有说完，让姑姑……那个人是谁？”公孙遥向来心思活泛，却想不起来有哪个外男的名字在月贵妃口中出现过。
只是……凯旋之时？公孙遥脸色一变，猛地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刚想说话，便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而后，叩门声响起。
“大人，轩玉斋的管事说有事求见您。”管家放下叩门的手，立于门外，神色恭敬。
“让他进来吧！……”公孙正扬声说道，又看了看公孙遥：“带着丫鬟回去吧。婚事是绝没有可能更改的了，若是有时间，倒不如陪陪你姑姑。不过——”
公孙正肃声嘱她：“若是你非要拿赐婚的事去烦她，那么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中吧。你姑姑她为了这个家已经牺牲的够多了，没来由还要为你的事情烦心。”
说归说，公孙正心中却也清楚，恐怕自赐婚的圣旨下了的那一日，月贵妃便一直费心在其中斡旋了。毕竟她向来疼宠遥儿，这次却让人传话让遥儿安心待嫁，恐怕也是当真无计可施了。
对于公孙正的话，公孙遥一向都是当作耳旁风的，因此她只是敷衍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而此刻她的心思却是放在了方才管家通报的事情上。
如今已到了就寝的时辰，若非是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情，轩玉斋的管事必定不会连夜求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