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里单膝跪了下去，他将刀刃刺入阵法的其中一个符号。树林里沙沙的响声变得有规律起来。它们像是在于卡里沟通一般，树叶响动的声音里藏着一种凄凉的音色。
卡里说：“璘渊人，回璘渊。”
那声音稍稍停顿了片刻，又开始以另一种音色响起。卡里皱了皱眉，回答道：“朋友。”
“来寻找答案。”卡里回答着，四周的响声突然躁动起来，像是突发的猛兽，风里夹杂着落叶和沙尘，将它们的视线遮蔽。
希玖忽然地跪在卡里身边，刺开掌心，念起一串隆长的咒语。谣歌站在他们身后，竖起屏障抵挡沙尘的攻击，除此之外，并未有所动。
这片土地是极不喜欢被外人惊扰的。卡里和希玖要安然地带他们进去，只能通过反复的交涉。
希玖和卡里跪了许久，那阵法躁动了很长时间。他们隐隐约约能听见卡里的话，双方的交涉算不上平和。很久之后，那风才慢慢停了下来。谣歌收起屏障，卡里和希玖已将插入土里的兵刃收回。而卡里掌心的血，则蔓延到了整个手臂。
希玖从衣角撕下一片绸缎将卡里掌心的血口包紧。他的神色极不悦。
“璘渊不喜欢有外人进来。我已经说服了守卫者，它允许你们进入，但是行动会受到一定的限制。”卡里说，“在璘渊……千万不要跟它们动手。”
“璘渊的阵法是相通的，启动了一处，所有阵门都会有感应。”希玖补充道，“璘渊处处都是阵法，有时候阻挡外来者的，并不是人。”
璘渊的一草一木，都是阵法。
风停树静，他们再次环顾四周，那些砂石树影都沉寂下来，他们停在固定的位置一动不动，仿佛生命已经陷入禁锢。谣歌开始明白他们所说的，璘渊处处都是阵法。那些看似普通的草木，实则也是阵法的一部分。但凡有人靠近入口，必然惊动风沙。从他们到达璘渊入口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已为人所知。不动手是明智的。
“你们跟着我走，不要动任何东西。”卡里擦去手臂上的血渍，和希玖并排走着。谣歌和安可跟在他们身后。最后方的便是摩西和风乾。
璘渊的入口布着极多阵法，环环相扣。他们进入那片林子，卡里的路线极其复杂，他们要绕开很多看似不起眼的树木和花草。平夷的路面也走得曲曲折折。卡里的脚下偶尔会涌现一些单独的阵门。谣歌意识到，脚下的树林仿佛在随着他们的脚步而变换，四周的景物也在不动声色地更替着。但这种变换和更替，难以察觉。
他们走了许久，进入树林之后再也见不到阳光，四周都是昏暗的布景。卡里凝聚着心神，慢慢拨开挡在前方的灌木。他们沿着一路的阵法，传过两块巨大山石所构造成的夹缝。前路便是一片茂盛的古老藤林。
风乾转身再往后看，来路所有风光都消失不见。藤林起雾，湿热的空气钻入鼻腔。
卡里愣了一下，神色紧张起来。他抽出长剑，在迷雾中轻轻拨动，那雾气爬上他的剑端，又在瞬间缩了回去。
藤林里的一切都是诡异的。大片大片的藤蔓交织在一起。数十条藤蔓相融合，再长成新的主干，他们在雾气里膨胀和收缩。像裸露的正在跳动的心脏。
他们已经处于第二道完整的阵法之中。
“跟着我。”卡里说。
白雾越深，他们脚下爬着的藤蔓就越密集。谣歌猜测这里的雾气是维持藤蔓生产的源泉。他们已经看不到活物，整个藤林只只剩下这一片雾气。
风乾慢慢地避开那些藤叶，他跟着摩西，目光却锁定在那些诡异的草木中。迷雾几乎要遮住他的全部视线。而一瞬间，他的耳畔掠过急速的风声。
风乾的脚步慢下来，他仿佛看到眼前的雾气正在跃动，它甚至开始慢慢出现一个雏形。白雾似乎是独立的个体，它在风乾身边盘旋了几番，扑入他的瞳孔中。
一瞬间，满眼的白覆盖了一切。
风乾再次睁开眼，身边已是一片雪。他的胸口跃动着一道极强的神力，将他整个身体都凌空往上提。那道灵力在他胸膛乱窜，似乎要破体而出。风乾感到喉咙里难耐的血腥味，粘稠的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那破出体外的神力没有消散，它盘旋在风乾身边，最后掐住他的颈部。
风乾想要阻止，他伸出手掌，原本应该出现的冰棱却消失不见。他的身体里竟然没有一丝异能！
“怎么……怎么可能！”
那道灵力越发用力地提着他，风乾的呼吸急促而艰难。他的五官上满是痛苦和挣扎。颈间缠绕着的神力越来越紧……
是幻觉？可是他的确难以呼吸。
他是沿着摩西的脚步走的，这点毋庸置疑。不过也许璘渊的阵法不止设立在脚下，那些藤蔓和白茫茫的迷雾，也是阵法之一。
那么陷入迷雾中的何止他一个人！
风乾的身体仿佛被定死，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他的身体绵软地垂在高空。四周白茫茫的雪仿佛要坠入他的瞳孔中……
耳畔的风声慢慢远去，降雪依旧不止。他听到碎雪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细微的呼吸声，渐渐清晰起来。
“闭上眼睛！”
风乾背后响起急切的呼喊声。他惊讶地感觉到右手传来一片温热的触感，可是他眼前只有一片雪。在这迷障中，他孤身一人。
风乾闭上眼睛，他感觉到右手慢慢渗透进一小部分纯净的灵力，这道灵力勾着他体内的一半神力，四肢竟慢慢脱离禁锢。
他体内的神力被动地流转着，掐着颈部的力量瞬间消散。他的身体缓缓往下沉，轻飘飘地坠在一片柔软的白雪中。
风乾再次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枯草中。摩西扶着他，将注入到他体内的灵力缓缓撤去。
“怎么回事？”他们正处于一块湿润的石壁边缘，四周的草木似乎已经被摩西清除干净，只剩下一堆干枯的草叠在边缘，谣歌等人已经不见了。
“迷障。”摩西说，“我是来找你的。”
“那其他人……”
“我们，落单了。”摩西扶起他，靠在枯草上，他笑了一下，说，“原来璘渊这么讨厌外来者……”
“阵法呢？”风乾望了望四周，那片石壁光滑剔透。泛着一层寒气。
摩西站起身，他的手指在石壁上摸索了一阵，石壁逐渐变为透明。“你还记得荒城里的冰幕吗？”
风乾点点头。摩西按住石壁的某一个凹陷处，整面石壁突然开始散出寒光。风乾走过去，对着它施加了一部分灵力。石壁里流转出光点，渐渐汇聚成画面。
风乾站在石壁前，他看到那些画面清晰起来，它不断地跳跃，像是一段历史的重现，起初是一个落寞的村庄，后来是很多荒凉的小路，最后是一座孤零零的小镇。
风乾看着那座小镇，感到有些熟悉。
摩西站在他身旁，看着石壁上呈现出的景象，说：“这跟那片冰幕很像，璘渊里到处都是阵法，它们在窥探我们的过去。”
风乾皱起眉头，他有些排斥这种窥探。
石壁上展现出一个普通小镇的深秋。大人已经开始耕作，孩童在巷子里打闹，一座坍塌的废弃矮墙旁端坐着一个小孩，他满身是泥地蜷缩在墙角，那头银白的头发轻轻垂在地上……
摩西的眼中闪过几分诧异。他看着身旁神色极不悦的风乾，又将目光移回石壁。
风乾似乎陷入了回想，几万年的时光被一瞬掠过。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安可带着他走过的所有地方。最终将记忆停留在这座小镇里。
他们曾经跋涉过一个又一个城镇，那满头的银发总是于世不容。他们只有一件破旧的能遮住头发的斗篷。安可披着它去镇上找寻食物，风乾只能守在原地，等天暗下来，安可就会回来。
安可几乎把自己的身体全部塞进斗篷里，她裹着陈旧的粗布，镇上的人以为她生了奇怪的疾病，将她驱逐出驿站。
风乾的头发似乎很能吸引孩童，那些小孩子最讨厌他的头发，也最喜欢玩他的头发。摩西看到那片混沌的虚像中，几乎整个镇子的小孩都围着风乾。他们揪着风乾银白的长发，将他按在泥地里，污渍溅了满身，他幼小的脸上沾满了泥点。那些孩子们似乎极其开心，他们挑了一个最胖的，跨开腿骑在风乾背上，拽着他的头发不停拉扯，嘴里吐出驯兽术语，想让他快快地跑起来。
可风乾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他低着头，肮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们又开始按他的头颅，几个出挑的男孩子们揪着他的头发，生生将那一片发根扯下，缺了一块的头皮渗着鲜血，银白的发间沾染着刺目的殷虹。风乾还是一动不动，他撑着地面的双手微微颤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