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精神很差。”
迪尔在马车上冷不丁地对一旁木然的艾尔奇亚说道。
“是……是吗……”
艾尔奇亚从发呆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他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随后又面色阴翳地把头低了下去。
“算了，恕我多言。”迪尔耸了耸肩后又一次转过头去：“你一直都这样。”
马车在时不时的颠坡中快速的行驶着，艾尔奇亚没有回头，但他想象的到那栋小屋在自己身后逐渐远去的模样。
“大贤者的生命是极其漫长的。”
迪尔突然说道，艾尔奇亚有些不解地转过头，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在看自己。
“但是人类的生命却是极度脆弱与短暂的。”迪尔的眼中似乎有某些深沉而复杂的光芒一闪而过，他淡淡地苦笑着望向窗外急速掠过的无边旷野：“人类都终将消失在时间里，就如同泪水消失在雨里。”
“你羡慕吗？”艾尔奇亚平静地问道，他那灰色的眸子中微微地闪过一丝意外的神采：“这可不像你。”
“不，我不羡慕。”迪尔凝望着那如同绿色地毯般的草原无限的向着地平线之外延伸，他有些骄傲地说道：“相反，我很满足人类这短暂的一生——正因为短暂，我们能够做的事情才会是极度有限的，我们需要思考每一天要如何度过才会对自己最有意义。”
“真好啊。”
艾尔奇亚淡淡地说道。
“无论如何，艾尔奇亚，你都要接受并珍惜你所遇到的人们。”迪尔轻轻地垂下了眼帘：“或许你并不理解他们，但用不着因此而憎恶或否定他们的人生。”
“即使那个人对我刀剑相向？”
“即使那个人对你刀剑相向。”
“恕我无法理解。”
“至少在那些人自己的想法里，他们的生命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对于他们都应当是正确的、有理由的。”迪尔微笑着闭上双眼：“人的生命宛如流星般转瞬即逝，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去否定那些对于人类而说几近无限的时光呢？他们终究会从你的记忆中淡去消逝——无论是那些美好的，还是那些你认为丑恶的。”
“我不会忘的。”艾尔奇亚倔强地坚持道。
“你会忘的，你肯定都会忘的……”迪尔叹息着将烟斗凑到自己的嘴角前：“总有一天，你会突然发现过去宛如一场荒谬的大梦，其中的人们像是被浓雾笼罩般逐渐淡去……”
“我会忘掉这一切吗？”
“大概吧。”迪尔点燃了烟叶，惬意地向窗外吐出一个烟圈：“时间可以毁灭一切并将新的创造在这之上。如果真的有那个时候——在你脑海中的记忆里我的脸变得模糊不清时，你至少可以告诉自己'这个人的生命是有意义的。'”
“不要让自己与终会失去的别人留下遗憾。”他这样总结道：“包容并原谅人类吧，既然无论是如何刻骨铭心的悲伤与仇恨都会逝去，那么至少不要去否定他们曾经活在这世上的时光。”
“不……我还是没办法做到。”艾尔奇亚仰望着帆布的车棚顶喃喃地说道：“至少……至少现在还不行。”
“活得够久就会知道了吧。”迪尔沉吟着说道：“不用着急，你终究会明白的。”
“是吗……”艾尔奇亚苦笑着说道：“我很羡慕你这么坦然。”
“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事情多了自然就会变成这样了。”
“你曾经历过很多吗？”
“当然，我以前是一个佣兵啊。”迪尔仿佛回忆起了什么，表情变得柔和了许多：“我是一个无所属的、只认钱的、及时行乐的佣兵啊。有过许多朋友，又经历过无数背叛。参与过无数的战争，见过不计其数的人的人生与他们的终结……”
“那样的生活痛苦吗？”
“不全是。”
“那么快乐吗？”
“不全是。”
“这就是人的一生吗？”
“是的，总有好与不好。但又不全是好或不好。”
“很复杂。”
“当然。”
车夫冷不丁地长长叹息了一声，将沉默的两人的注意力全部引了过去。
“你们这些神仙对话我是听不懂几句的。”他有些担心地说道：“但是……你们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世界·亡灵天灾吗？”艾尔奇亚沉吟着说道：“但是……也没有什么好考虑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规模、强力程度、死灵是否能够使用魔法……我们只是知道是在那个位置而已。”
“我不管你们怎么搞，反正我会把你们放下来之后立即逃走。”车夫说道：“等你们结束以后自己回去就好了。”
“单程票吗……”迪尔似乎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不过这确实是理智的判断。”
“你的干粮和水还够吗？”艾尔奇亚关心道：“没有的话我们可以分给你。”
“你们的也没多少了吧，留着自己用吧。”车夫叹了口气：“我这边应该勉强是够的，但如果再多两个人就不行了。”
“多两个人？”艾尔奇亚惊讶地重复道。
“虽然说起来很不好意思，但我很庆幸那两个人没有和我们一起来。”车夫摇着头说道：“他们的食物不够，而且额外的重量也会减慢马车的行驶速度——更何况晚上遭遇魔兽时我只能保护好自己一人，普通人一定会成为我的累赘。”
“你听到了？”艾尔奇亚抬了抬眉毛：“我看你们两个一动不动……”
“敢于在黑夜里行车并迎战魔兽的人当然不会是普通人。”迪尔抱着胸说道：“他的各方面实力也很强——实际上我也在装睡，他们拿刀的时候我差点就跳起来了——不过我估计你应该是有办法的。”
艾尔奇亚感到了一丝愧疚——大概是因为自己昨晚那因为失望而险些放弃生命的念头。
“另外……有一件事不得不说。”车夫嗫嚅着说道：“这里似乎被某种幻术影响了，我从刚刚开始就迷路瞎转了。”
“你不早讲！”
“我现在不是在讲嘛……”
“那是个人吗？”艾尔奇亚的声音止住了迪尔与车夫的争吵，他指着远处说道：“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