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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程双陆

“确切的说,是受制于韩昊, ”允僖拧着眉头道, “二哥, 我隐隐有一种预感,这个“受制”的东西非常重要, 很有可能, 韩昊不只是拿它控制了那个程家大爷一人。“

“先别急着动手,把这个东西查一查,说不得我们会有更大的收获。”

“你说得对, ”允晟略一沉吟,点头赞同道, “韩家先前在洛阳的动作大胆得让人震惊,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是能提前清楚了韩昊的底气所在, 总是对我们更有利的。”

只是——

该从哪里开始撕开一道口子去查“那个”东西呢?

允僖和允晟对视一眼, 再一次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地方, 程家。

三日后, 在允晟一行孜孜不倦地拜帖攻势下, 程家终于如同一个羞怯的闺阁少女一般, 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接见了自“徐州府”而来的“钟氏”兄弟俩。

程家大爷单名一个“普”字, 程普今年不过三十有三,身材高大,当然, 那主要赖于他的骨头架子很大,身上的肉却只剩下了薄薄一层,乍一看,竟有一种七、八十岁老人行将就木的阴沉感觉。

程普在程家的正堂里接见了允晟一行人,脸上连半丝客气的笑意都没有,配合着程家久不见外客的阴森堂屋,隐隐的,有种莫名的诡谲惊怖味道。

允晟略感不适地皱了皱眉。

允僖却依然是那副嘻嘻哈哈、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随意模样,甚至在允晟与程普寒暄客气之间,毫不客气地直接伸手摸了一下堂屋上装饰所挂的一把重剑。

程普当即闪电般出手,挟制住了允僖的手。

允僖如一只游鱼般身姿妙曼地滑过,愣是从程普手下滑了出来,还十分过分地一把跃起挑开了那把重剑。

程普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森森道:“这位钟小公子不太懂规矩啊,名剑有灵,岂有随意碰之道理?”

程普一边森森说着,一边毫不客气地一手傍花拂柳,直向允僖胸口袭去,竟一出手便是毫不留情的杀招!

允晟的表情也彻底变了,想也不想便要加入战局。

“程公这话可就岔了,正正是名剑有灵,我不忍听它于堂屋哭泣哀叹,这才好心取它下来、放它自由啊!“允僖一边嘻嘻哈哈地应着程普,故意气死人不偿命地说些歪理邪说,一边暗暗对允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不必入局。

允晟不由微微愕然。

允僖与程普且战且退,直一路从堂屋往后面的内间打了过去,真动起手来,允晟细细一观,便得发现,这程家大爷虽然出手异常狠辣,但不知是被断去的右腿所拖累,还是有所顾忌,每每真落到实处时,反而从没有伤到允僖什么,乃至于一时之间,二人不只战得不分上下,且允僖还隐隐越胜一筹,几乎是故意般压着程普往他的卧房里打。

一路打到撞开了程普的卧房,允僖上下左右一观,大笑着叹了一句“果然”,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了他二哥身后。

“果然什么?”程普见允僖收手,一是本也累得气喘吁吁了,二也是不想刻意扩大战局,便也就势收了招式,但脸色依旧不好看,刻薄笑道,“学武入道的第一着,便是要学会对弱者常怀悲悯之心,不倚恃自身武力而妄自欺人犯禁。”

“小公子武功学得不错,武德却是半点也无,也不知道是哪个武道败类教的,对一个失去了一条腿的残废动手,小公子觉得自己很得意么?”

“果然是果然独承影,无含光,”允僖摸着下巴,嘿嘿一笑,大言不惭道,“双剑失其一,怪不得只有挂在墙上生灰、甚至让一群不识货的人暗暗嫌弃了……不过,程家大爷,我对你动手,虽然不算得意,但您以残废自比,以此训斥我毫无武德,您不亏心么?”

“你识得承影剑?”程普微微愕然,愕然之后,便又是冷笑,“既然识货,出门做客,更不该随意乱碰主人家的心头好才是!小公子自己都不亏心,我有什么好亏心的啊?”

“您真不亏心?”允僖纳闷极了,挠着头反问道,“那您是真的觉得,自己现在是个残废了?”

程普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森森地瞪着允僖。

“你看,我说你是个残废你就不高兴了,”允僖咂摸咂摸嘴,无奈摊手道,“您‘倚残卖残’连带着我师父一起骂的时候,我可还没说什么呢?”

“程大人,只是一条腿而已,”允僖抬起眼睛,真诚地劝慰程普道,“我看您老人家,动起手来,那可是个‘老当益壮’得很呢!至于么?您这样的要都是残废了,那我看这西川城里,十个里八个都得是残废!“

程普阴着脸盯着允僖审视了许久,允僖毫无所觉似的任他看去,从始至终,眼神明亮,坦然磊落而无所畏惧。

“你是钟家的人?”半刻钟后,程普终于缓缓地移开了目光,嗤笑道,“钟愿那个老货,教得出你这样的子侄?”

允僖微微一笑,只简单地重复道:“我是钟家的人。”

——只不过不是钟愿的那个“钟”了。

程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泄了口气般,懒散地挥了挥手,突然发脾气直接任性地撵他们走了:“滚滚滚,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西川城,可不是你们这种小娃娃能呆的好地方!”

紧接着,不待允晟一行反应过来,程普便彻底翻脸,指着允晟一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毫不留情的臭骂,众少年遭不住这阴晴不定、脾气古怪的中年人的突然发难,被程家的仆人毫不客气地扫地出门了。

只是在最后程府的大门彻底关上之后,突然又打开,一把已经被放得快生锈、被一堆破破烂烂的布条子裹起来的重剑被从门内重重地扔了出来,紧跟着的,还有程普毫不留情地刻薄话:“这破玩意儿被你们这群臭小子的脏手碰过了,恶心死了,谁碰了谁拿走!”

——毕竟,我已经再也没有,拿起它的能力了。

不是身体不能,是心之所脏,无颜再触。

小子,拿走吧!

允僖抿唇一笑,大方道:“那就多谢程前辈赠剑之谊了!”

“你错了,小子,”程普阴森森道,“剑非赠你,只是我不要了!”

“初出茅庐,无所畏惧,你以为是好事,其实那是傻事!滚回你该呆的地方去,西川不是你们这些狂妄的小子可以留的!”

“阴山产铁,祝氏善锻,”允僖却对程普的冷言冷语丝毫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垂眸缓缓展开了自己手里的承影剑,“昔年祝娘子为祭亡夫,耗尽毕生心血铸双剑,剑成之时,阴山水枯,祝女命陨。

允僖说着说着,手一抖,随意挽了个剑花,霎时间,华光四绽,异常耀眼。

——其璀璨华光,尤甚于傅怀信从傅从楦手里接过的那把潺水剑。

“彼双剑流落至今,”允僖赞赏地看了一眼手里的剑,轻轻地叹息道,“二存其一,却再无人有用承影之能,只以布衾拥覆,高挂于厅堂,其中往来者,无所识也,只以锈铁厌之……若祝娘尤在,不知该会如何想。”

“所谓英雄迟暮,明珠蒙尘,”允晟淡淡道,“世间之事,大抵如此。憾哉,惜哉。”

程普转身欲回的背影微微僵住。

“程老前辈,”允僖收起剑,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您屋里的堪舆,有一处误了,晚辈不才,方才顺手给您改过来了。”

程普先是一愣,继而大惊,悔惧交加地回头怒吼道:“小子岂敢!蠢货!蠢货!”

允僖已经毫不在意地洒脱一笑,直接领着剩下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只把程普一个人的跳脚怒骂扔在了脑后。

而就在他们一行走后不久,一名白衣胜雪、不染尘俗的少女翩然行至,见到自己父亲一个人窝在堂屋里生闷气,不由奇怪地走上前去,出声问道:“父亲,您怎么了?”

程普一抬头,便看到了自己的女儿程双陆,顿时脑袋更痛了,怒不可遏道:“陆儿,你怎么又回来了!为父跟你说过多少遍,走走走,赶紧走!”

“不要管我,也不要再滞留西川了,西川现在是一滩浑水,陷进去就爬不出来了!”

“跟着你的师门走!宓羲圣手呢?我找她去,你跟着你师父,去南边,去华北,总之,再也别回西川了!”

“父亲,”出声说话的少女有一双如清水般明净柔和的眸子,看着自己父亲震怒的脸庞,有些害怕又有些忧心地问道,“您,您是又想要那东西了么?”

程普阴沉的脸上隐隐有了些绝望的神色。

“陆儿,别管我了,”程普无助地别过脸,眼眶通红道,“我做不到,我戒不了,我就是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我也戒不掉了……陆儿,你救不了我了,跟着你师父走吧,不要管我了。”

“你就当,就当你的父亲十年前就不在了吧。”

“我的一生,本来也就,该在十年前的那一刻就彻底结束了的。”

“不,不会的,”少女清丽绝美的脸上染上了淡淡的哀意,但很快便被更深一层的坚定给掩住了,坚持道,“我还可以改方子的,父亲,是我方子的问题,我还可以再改的!”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天下之大,再狠的毒,都总该有相生相克的药可以解才是!”

“太危险了,陆儿!”程普扼腕道,“如果让韩昊那个狗货知道你背着韩家做的那些事,知道你在暗暗地帮那些给他们韩家试过药的人解瘾,知道你在努力寻找克制那芙蓉膏的方子,他会杀了你,不,他会折磨你、折磨得你生不如死的!”

“那可是一个连自己的亲孙女都说勒死就勒死的人,不,那是个畜牲,他根本就已经不是人了!”

“陆儿,我可以跟那个畜牲同归于尽,但我不能再留你在西川了!你在这里,我处处有所顾忌!你走吧,算为父求你了,为父跪下来求你,你走啊!”

程普一边说着,一边激动地站了起来,作势真就要跪。

程双陆呆呆地站着,看着如今自己苍老虚弱的父亲,那双在阴森的内室里都灼灼发光的眸子,这回是真的,缓缓地黯淡了下来。

赶在程普真的跪下前,程双陆艰难地开口道:“好,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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