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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降

呼和韩不好杀,已经成名的不好动,但那上面,可不止这些,还有正处于微末之时的呢!

不能为己所用的,便只有除之后快了!这一向是武宗皇帝的处事之则,最早对郇瑾是,后来教着三小只对呼和韩手下的那赫赫有名的八员战将,亦是如此。

而在傅怀信远赴西北后,三人南北相望,配合无间,已经除去了武宗皇帝留下名单上的八分之五,剩下的三个,一个是呼和韩的大儿子,一个是呼和韩的安答,还有一个,则是十二盟另一族的族长之子。——当然,这一回,怕是没有什么所谓的“西北十二盟”了,在郇瑾孜孜不倦、锲而不舍地派了那么些钉子左右挑拨、反复构陷之后,若是呼和韩还能集齐十二盟,郇瑾才是真是佩服他了。

“这是一场报复,我们的动作被呼和韩察觉了,而且被反向追踪了,”郇瑾的大脑飞速运转,很快便将事情的发展还原了一个大概,“为什么打徐北?一个是因为大头和项师父在徐北,呼和韩想让我们自己尝尝痛失一臂的感觉,还有一个,则是这回他聚不齐十二盟了,他手里没有那么多人,所以他没办法从东北动手!”

“东北富庶西北贫瘠,说到底,呼和韩的家底在敕勒川下、大草原上,从草原上南下,打西北实际上要比打东北要轻松的多,就是雍北和青州那边隔了个柯尔腾,呼和韩虽然名义上被封为敕勒川草原上的大单于,但敕勒川里也并不太平,最起码,柯尔腾人并不全是都买他的账的。”

“他们不好越柯尔腾而攻大庄,就只好拿徐北开刀,只是这么一来,一是徐北贫瘠,打下来他们也占不着什么便宜,而是纵占得了一时,西北三州因其地势,互为犄角,可以守望相助,呼和韩打得了徐北一时,但占不了徐北一世,他自己应该也非常清楚,时间拖得越久、战线拉得越长,对他们越是不利,所以,他们是一定要赶在大庄援军到来之前,”郇瑾张了张嘴,却突然觉得唇舌发苦,自己有些说不下去了,最后,也只是用极轻极轻的嗓音,不愿意承认道,“速战速决。”

所以,大头……郇瑾心尖骤然一痛,有些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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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密密麻麻的人。

一波倒下去紧接着又有一波扑上来的人。

杀也杀不尽,砍也砍不完的人。

傅怀信站在城墙上往下看,自小跟着虞宁侯傅从楦、在军营里混迹着长大的他,都恍惚有了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这实在是很罕见的,傅怀信勾了勾唇角,想到了洛阳城里的某些人,在心里默默叹息道,也实在是,让他们知道了,会徒惹笑话的。

“傅大人,傅大人!”一个小兵顺着城墙根一溜烟跑上来,高兴冲着傅怀信喊道,“退兵了!胡人开始退兵了!”

傅怀信抿着唇一语不发,只微微眯起眼睛,隔着层层尸山人海,与那敌军中傲然地高高跨于汗血宝马上的胡人将领遥遥对视了片刻。

然后稳稳地拉开手里的弓,对准那胡人将领,然后在对方露出被挑衅激怒的愤怒神态时,又轻轻叹了一口气,丧气地移开了些许,然后连放三箭,如流星雨般,各自精准地穿过了城下攻城的领头人,皆一箭穿心毙命。

——毕竟,隔得那么远,就算再怎么射,自己也是射不中的啊。

胡人将领大声冷笑,然后一挥手,赶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对面撤兵了。

这是徐州府彭台城被围的第七天,现在这情况,纵使傅怀信再怎么天赋异禀、再如何天资过人,在带着所有人苦守这座孤城七日后,面对着弹尽粮绝、妇孺们都开始自发地聚在一起轮流上城墙的当下,若是援军再不来……傅怀信苦笑一下,心道唉,那你们可太看得起我了,再不来,我就是长出个三头六臂来,都解不了当下的局咯。

为将者,若是能终于沙场,死于山河,为心中所忠的信仰,为身后护持的百姓,青山埋骨,马革裹尸……傅怀信仰头看着天际微微刺眼的红光,轻轻叹了口气,,动了动已经酸的完全不像是长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和僵得快要动不了的腿,摇了摇头,告诫自己不必多想,又一天熬过去了,又一天,能下去喘口气。歇个盹了。

毕竟——“要回来啊!一定要记着回来啊!”

傅怀信自嘲地想,再怎么,既名为“信”,也不能到最后,连自己答应了旁人的事情,都守不了“信”吧。

一日之后又是一日,重复的攻城守城游戏,已经让双方在精疲力竭之外,也多于习惯麻木了。

可是今天,对面却似乎莫名多了些不一样的躁动不耐。

傅怀信眯着眼睛,静心等待着。

午后,谜题的答案揭晓了,那胡人将领是个练家子,在两军对峙的间歇,清了清嗓子,提了一口气,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语,冲着站在城墙上的傅怀信大声吼道:“我,哈旦巴/特尔,英雄,不杀降,不屠城!你,可认输?保,不死!”

傅怀信微微眯了眯眼睛,也提了腹间一口气,大声地反问了回去:“你,说什么?”

那哈旦巴/特尔似乎是听不懂汉文的,只又侧头去问了旁边一个留着长须、类似文士的人,那文士噼里啪啦与他交谈了半晌,胡人的军队收拢,将哈旦巴/特尔和那文士齐齐聚在了一起,那文士站在高处,开始了大庄的汉人彼此互相征战时的常态:对着对方喊话招降。

那文士喊一句,下面的士兵齐齐重复一句,喊道最后,傅怀信总算是明白对面那个看上去似乎脑子有毛病的哈巴什么是想做什么了,当然,那文士也被累得气喘吁吁,从此学会什么叫“长话短说”,日后在战场上再也不动不动就叫那些繁文缛节的废话了。

哈旦巴/特尔的意思基本如下:“对面的汉人将领啊,我们的主帅哈丹巴特丹将军,是草原上鼎鼎有名的刚毅果敢的大英雄,他学识渊博,礼贤下士,很仰慕汉人的文化,专门读过很多汉人的故事,尤其喜欢你们有个叫做‘韩信’的大将军,看在你和他一个名字的份上,我们哈丹巴特丹将军愿意效仿昔日韩信将军‘不杀降、不屠城’的美德,你若开城投降,招你入麾,哈丹巴特丹将军将对你非常礼遇,且彭城放弃抵抗者,一律不杀。”

不得不说,这份招降的喊话属于比较有诚意,也比较能动摇军心的那类了。

当即便有小兵在城墙上痛哭嚎啕道,“将军,我们降了吧!您为城里的老人孩子想想吧,我们已经苦苦守了八天了,再守下去,我们弹尽粮绝,难道要易子而食么!”

“将军,援军要来早来了,援军到现在还没有来,援军不会来了!将军,我们降了吧,对面有几万人马,我们城里才剩下几千,我们挡不住的!将军,就是洛阳都没有理由指责我们什么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悲伤绝望的情绪是会感染的,有一个抱头痛哭的,当即便有隐隐的啜泣声从四处传来了。

傅怀信随手一挑,直接将那小兵拎着领子扔下了城墙。

傅怀信对着剩下的人,目若寒星,坚定道:“今日,傅某立于此,绝不后退一步!誓与彭台共存亡,虽死无憾!”

“绝不后退一步!誓与彭台共存亡,虽死无憾!”

“誓与彭台共存亡,虽死无憾!”

“誓与彭台共存亡,虽死无憾!”

城墙上,群情激愤,士兵一边疯狂地跟着傅怀信喊着这句话,一边鼓足士气强忍疲惫满怀干劲地陷入了新一轮的战斗之中去。

哈旦巴/特尔烦躁地捋了捋头发,不耐地“啧”了一声,用青吉台语低低地嘟囔了一句,“还是个硬骨头,这下麻烦了。”

彭台不降,一方面,其背后的方、潜、原三城就无法直接打击,连其西南的内方都隔不成的孤城,整个大军的步调都被迫停滞在这里,所耽误的时间粮草,足以把整个大军拖垮。

另一方面,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现在彭台基本是徐北同时被攻打的几个城的主心骨——若是连这个最早被围被困的孤城都还在前面坚挺坚守着的话,我们后边这些或多或少被掩护、支援着的,又有何颜面谈投降和放弃呢?

哈旦巴/特尔越想越烦躁,早知道彭台这里是块硬骨头,偏偏义父跟疯了一样非要先拿彭台开刀,拿彭台开刀就拿彭台开刀吧,反正义父用得是他自己这么多年积攒的家底本,哈旦巴/特尔是无可无不可的,但呼和韩偏偏又要与他说这里在战略上最是重要,一定要放个自己最放心的人过来,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哈旦巴/特尔还能怎么办,只好主动请缨过来了。

可现在揽活一时爽,彭台迟迟打不下来,义父追责起来,翻脸不认账的时候,可不会再去想哈旦巴/特尔早便劝过他,不宜拿彭台开第一刀了。

敕勒川几次问责的消息放下来,弄得哈旦巴/特尔也是心烦意乱,不行,不能这么下去了……这是逼着我,用点彼此都不太舒服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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