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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七)将身一赌

如我所料,苏云昭果然不肯离开,“云昭从小在天音坊长大,天音坊便是云昭的家,此生只愿终老于此。”

我说:“姑娘,只怕邱大娘不肯放姑娘就此安稳终老。现下姑娘盛名在外,邱大娘自不敢拿你怎样。但姑娘有没有想过,待到日后你年岁渐长门庭渐冷,邱大娘终有一天会强逼姑娘mai身接客。”

苏云昭面上白了一白,“云昭宁死不从。届时,定当自我了断,以保清白。”

我叹了口气,“姑娘还惦着司马大人?”

“子服休再提起此人。”苏云昭眼中似有泪光闪了一闪,“司马大人蒙受圣恩显贵朝堂,云昭区区卑jian歌姬,岂敢高攀。我心已如死水,无yu无求。”

违心之语!

我也不和她争辩,顺着她的话道:“既然心如死水无yu无求,却不知姑娘敢不敢拿自己的终身跟子服赌一局。”

“赌一局?赌什么?”

“赌姑娘在司马大人心中究竟占了多重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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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无数次揣测,揣测司马洛拒绝苏云昭的理由。

是如苏云昭所想的门户之见?总觉得司马洛纵有千种不是,却还不至于如此浅薄?

难道是家族的压力?还是不觉着司马洛像会听家长话的乖宝宝大孝子。

莫非是浪子心态作祟,不愿受女人牵绊?想想又不太像。

搞不好司马洛根本性取向有问题,瞧他一天到晚跟萧屹那粘乎劲。早听说汉朝皇帝好养nan宠,说不定司马洛和萧屹就是那个什么宣帝养的nan宠,要不然干嘛好端端地会成了天子宠臣?

想完了,自己偷笑。笑完了,又不得不承认,横看竖看那两个人都跟nan宠搭不上边,男子气质太正。

后来,就在那个下午,我突然想通了,随便司马洛因为什么苦衷,那根本就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还喜不喜欢、有多喜欢苏云昭。

测试一个男人的真心,让他明白自己的真心,最好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他失去。失去了才知道珍贵,这几乎是所有男人的通病。

这便是我对苏云昭所说的赌局。

只要把苏云昭即将从良下嫁的消息放出去,只要司马洛还在乎苏云昭,他肯定会跳出来阻止。男人都有很强的zhan有yu,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人投入别人的怀抱而无动于衷。

我不是一个冒险主义者,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绝对不赌,除非那个赌局只有赢不会输。

在我看来,苏云昭这个赌,就是个只有赢不会输的局。

一个结果,司马洛如我所愿出来阻止苏云昭另嫁他人,我们便算是赌赢了。

另一个结果,司马洛当真冷血到了不闻不问,我们也不会输到哪里去。

起码赎苏云昭的人比较起司马洛,未必不及,甚而多半可能凌驾其上。手底下一个先生尚有如此气度,其主风范可想而知。崔先生廖廖数语,已然透出此人风骨之清傲。另外最重要的是,他还年轻得很。

本来我还预备向崔先生打听他家主人娶妻与否,后来转念一想就没问。此人既一心要寻知己,那就说明了两点:

一,此君喜好音律歌赋,不仅喜好而且jing通,不仅jing通,或许还有些痴迷;二、家中即使妻妾成群,依然没一个女人能满zu得了他,最低限度满zu不了他jing神上的需要。

这么一来就好办了,凭苏云昭的琴艺歌艺,铁定俩人一碰面就相见恨晚引为知音。只要苏云昭把正主迷得死死的,至于他的那些个妻妾,有我在苏云昭身边保驾护航,不怕苏云昭会吃亏。

听我这么一一剖析,苏云昭也心动了。我想她之所以心动,主要还是因为她对司马洛没有完全死心。

得到苏云昭首肯,我当天晚上就放出风去。你要说群众的力量着实无可限量,到了第二天一早,长安城里已然传得街知巷闻。

大群大群的“苏迷”蜂拥而来,打听买下长安第一歌姬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扬言愿出双倍、三倍的价钱抢先抱得美人归,乐得邱大娘差点没笑岔了气笑tuo了下巴。

然而,这些人里,没有司马洛。

三天,从不知道三天,是那样地漫长,因为等待让时间漫长,我开始心浮气躁,埋怨司马洛到了这个节骨眼居然还沉得气,继而恨不得冲到司马洛家里揪着他的头发拽来天音坊。

这才发现,哪怕我对崔先生那未曾谋面的主人有多少的好感,潜意识里,我和苏云昭一样,把大部分的希望都给了司马洛,那个没心没肺的司马洛!

苏云昭一直很平静,平静地抚琴,平静地赏花,平静得让我费解。

漫长的三天终于过去了,盼着的人没有来,该来的人到底来了。

崔先生如约而至,带着一丝恼怒,他好像并不愿意如此张扬。所以赎了苏云昭之后,并没有立即把她和我这个“附赠品”带走。而是在次日清晨,悄悄地派了辆马车来接我们,而且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停在天音坊的后门。

尽管有很多人放出豪言不计代价,终究没能敌过崔先生的财大气粗。

邱大娘狠捞了一笔,合不拢嘴地来送我们,合不拢嘴地说着别离的伤感话,我突然害怕起来,这条路是我替苏云昭选的,这样的结局原就在我意料之中,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对未知将来的恐惧。

我对苏云昭说,算了吧,别走了,食言而肥有什么了不起的,一诺千金的称赞本就从未落到过女人头上。

苏云昭笑着回答我:“子服,那个赌,我输了。云昭愿赌服输。”

惨淡的笑容,豁出了一切的决绝。

踏上马车,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再不能回头了么?

侍从关上门放下帘子,我听见他的吆喝,都不似平常车夫那般响亮,低沉迟缓,耳边随之响起马蹄声、车轮辗过石子路的声音,仅此而已。

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因为车窗是钉死了的,整个马车密不透风,就像闷在了罐头里的沙丁鱼。这种隐晦的神秘感压迫着我的心脏,仿佛被那沉重的车轮一遍遍地碾过,越发地恐慌。

苏云昭察觉出我的异样,温和地拍拍我的手,“子服,昨晚收拾行李忙了一夜,累了么?来,靠着我,睡会儿吧。”

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苏云昭的平静,心如死水的平静。她的心,终于彻底地死了。哀莫大于心死。

如果说司马洛是那个杀人的郐子手,那么我就是给郐子手递刀的人。

我靠着苏云昭柔弱的肩,很奇怪这样柔弱的肩居然也能承受得住我的重量,“姑娘,你后悔了么?”

苏云昭握着我的手,有那么点相依为命的感觉,“子服,睡吧。睡醒了,大概就到了。”

我依言合上眼,车子平稳而有节奏地颠簸着,困倦漫天袭来,压着我的意识渐渐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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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剧烈的震动震醒了我,原来是车子停了下来。

我揉揉困顿的眼皮,“怎么?到了么?”

苏云昭还没来得及答话,有人撩起帘子打开车门,“请姑娘下车。”

早晨的阳光照进昏暗的车厢,刺着双目。

我扶着苏云昭下来,几名侍从已然在旁等候,却没见到崔先生的人影。

其中一人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请姑娘随我来。”

苏云昭微一颔首,“有劳。”

那人回答:“不敢。”起步头前带路,另外几人上马车拎着我们的包袱行李跟在后头。

我趁机打量四周,第一印象,这地方很大,大得变tai。一眼望不到头,那绿树红花的尽处隐约露出房屋的棱角,数也数不清的棱角,老天爷,这该有多少间屋子。

我们先是被带进了其中的一间,进来两个老妇人和三四个侍女,把我和苏云昭从里到外、从头到脚、从手指甲到脚指甲跟送到防疫站的光猪似的,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好不容易完了事,又换了一班侍从,继续领着我们逛“大观园”。

名副其实的曲径通幽,七拐八拐的路,拐来拐去拐得我晕头转向,竟然一路上再没碰到半个人,撞了邪了,那么多屋子都是用来养猪的吗?

走到腿也酸了人也乏了,估计从我家到公司都有两个来回了,总算到了目的地。

门上非常醒目的一块牌匾跃入眼帘,上书“祥云馆”三个大字。

以“祥云馆”来安置苏云昭,倒是颇有一番心思,只是不知道这是崔先生的心思,还是他主人的心思。

进去了,已然有一个婢女等在里面,她说她叫阿满,从今后由她来照顾苏云昭的起居。

阿满有一张喜气的小圆脸,唇边不笑都像是笑的样子。

前面的几个男侍一个个平板着面孔沉默寡言,看了他们之后,乍一见阿满,就像一缕春风吹进荒园,压抑的心情立时舒展开来。

阿满本就活泼,再加上我刻意笼络讨好,很快我便和她有说有笑。聊了一会儿闲话,已然红日当午,阿满准备离开,说是为我们去取午膳。

临走时叮嘱我们千万不要随意走动,此处大得很,初来乍到很容易迷路。

我趁势装作不经意地问她:“阿满姐姐,但不知这是何人府上?能有这样大的宅子,你家主人难不成是什么皇亲显贵么?”

阿满先是吃了一惊,把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继而噗嗤一下笑了起来,“子服,你在说什么?府上?宅子?嘻嘻,子服,你可真有意思。难道你到现在都不晓得,这里是掖庭,听说过去也叫做永巷。你不会连掖庭都不知道吧?”

阿满大约是南方人,口音又甜又糯,可我当时的感觉却好似大冬天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就算我历史再烂,掖庭这个词我还是听过的,这是一个专有名词,专属于皇宫,汉朝皇宫,汉朝皇宫中后妃宫女的聚居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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