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戈现在就是很懵，特别懵。
他前脚刚说要给人办理退队手续，后脚就发现人家的精神力数据从一星爆成了五星。这算个什么事？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抓着负责人问了半天。负责人显然也没遇到过这种初检和二检结果差这么大的，抱着光脑查了很久，最后只道，登记处的检测是肯定不会错的，一切以最后的检测结果为准。
……也就是说，现在的苏凉，不仅不是精神力垫底，反而直接翻身成了全区第一。
起码就安戈所知，整个备战区，是再没另一个五星了。
这特么不是玩我吗……
安戈心情复杂，准备先回房间静静。谁知刚到走廊口，就撞见了那个让他心情复杂的人。
苏凉正靠墙坐着，伸出个手指，对着光脑屏幕不住戳戳戳。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她别是在专门等自己吧？
安戈心里咯噔一下。别这样，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恰在此时，苏凉抬起了眼：“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想请问一下……”
“抱歉。”安戈却抢在她之前开了口。
苏凉：……
她像是有些诧异：“什么？”
“我说，抱歉。”话一出口，安戈反倒感觉轻松了不少，言语也更为利落，“之前应该是初检有误差。我却因此对你生疑。”
之所以认为苏凉是骗子，很大程度是因为她的初检结果与她平日宣扬的落差太大，在无法自证身份的情况下又用个空号唬人，但既然“一星精神力”被证实是误判，那“骗子”的推论也无法站住脚了。
“对于这两天发生的事，我很抱歉。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也有芥蒂。如果你不想再留在队里的话，我不会阻拦，有任何需要也可以提。”安戈继续道，“其他人那里我也会负责解释。”
苏凉：“……”
“关于这事，你其实没必要道歉。”她默了片刻，说道。毕竟原身的检测结果是真的，站在安戈的立场上，觉得受骗也情有可原。就算他们真的搞错了，这份道歉也不该由她来接受。
“那请问我可以说我的事了吗？”
……？
难道她过来不是讨公道的？
安戈不由一怔，跟着就听苏凉道：“我……最近有些间歇性的记忆缺失，所以，我房间的位置，我一时有点……”
安戈：？
“……好吧，我只是迷路了。”苏凉自己也觉得太扯，索性还是说了实话，“请问我房间在哪儿？”
“你房间……在大厅的另一面。三楼。”安戈有些没反应过来，“你刚就是想说这事？”
苏凉想了想，道：“也不全是。”
……行吧，我就知道。
安戈咳了一声，正要再次重申想法，却听苏凉道：“我还想问下东篱星群的事。”
她刚正在查呢，正好安戈过来。
安戈有点诧异：“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找人。”苏凉言简意赅，“有一些事，只有那里的人才能回答我。”
这是她从登记处的系统那里得到的情报——当初那个以华夏古诗词为言灵的人，就来自东篱星群。
很遗憾的是，那个言灵并不是他本人提供的。他不幸抽到了别人提的备选项，实际根本不懂那东西。而且那次比赛就他一人抽到了这个言灵，因此战斗中也没有留下任何古诗词言灵的使用记录。
真正提出这言灵的是谁，系统不能直接透露。但能确定的是，这人当时也在东篱星群备战区。
一个知道“华夏古诗词”的人……截止目前为止，这是苏凉找到的，唯一一个和她故乡有关联的存在。不仅如此，“东篱”这个名字也让她很在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个带着诗词气息的名字，难道只是巧合吗？
无论如何，苏凉觉得有必要去看看。
安戈闻言，却蹙起了眉。
“那是高等星群，没那么容易去的。”他告诉苏凉，“尤其我们这种边缘位置……走常规途径的话，中间要转好几个官方空间站，每一个站都要办单独的签证……签证要等很久，交通也是一大笔钱。”
苏凉顺口问了句大概多少钱，安戈报了个数字。苏凉回忆了下原身的账户余额，陷入沉默。
她摸摸下巴：“那如果不走常规途径呢？”
“打言灵战。”安戈道，“那是核心赛区之一，只要打到决赛，就能直接被送去那里。”
说完，他又自嘲地摇了摇头：“不过比起来，可能还是攒钱容易些。”
“……”苏凉没出声，只微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才听她轻声道：“也未必。”
安戈：……？
他打量着眼神微亮的苏凉，不敢相信地开口：“什么？”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苏凉却是甩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将光脑的屏幕收了起来，“谢谢。我先走……”
她话未说完，却见刚收起的光脑屏幕，又自己弹了出来。
从中还传出哔哔的声音，屏幕上邮件图标闪烁。
“是言灵抽取结果。”安戈的眼神一下认真起来，“还有赛区预告……”
他的光脑屏幕也跳了出来。作为随队教练，他这边能直接收到同队选手的结果抄送。
苏凉点开自己的邮件。在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嘴角难得地扬起。
【3574号选手苏凉，欢迎参加[言灵直播战]，您即将进入的区域是[末日区]。您的言灵类别已抽取完毕，结果为——[古诗文]。】
可以，看来自己运气不错。
苏凉的心情美丽了一些。
古诗文，正是她主动提供的备选项。而末日……虽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她多少也算有些应对经验。
比起苏凉来，其他人的心情就没那么美丽了。
言灵的抽取结果统一出的。没过多久，就听走廊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古诗文？这什么鬼啊？”
“不知道。这是什么小众言灵吗？”
“见鬼了，我也是这鬼东西！”
苏凉：……诶？
不光是外面，就连她的旁边，也有人正一脸懵逼。
“这言灵……谁提的啊？”安戈看着队伍名单上一串的“古诗文”，脸都绿了，“这是哪个边缘星球的土语吗？该不会是什么垃圾星……”
“乱讲。”苏凉想也不想地怼了回去，“这是华国古代诗歌和散文的合称，谁垃圾星了。”
“华国又是什么？从来没听……”安戈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他诧异地看向苏凉，内心忽然窜上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别告诉我，这东西就是你提的。”
“我想着来都来了，就报个试试……”苏凉说着，话语蓦地一顿。
只见她的光脑上，忽又多了封私信。
【抱歉，计算错误。您的言灵类别应为[考试听力]】
【再次重申，您的言灵类别为[考试听力]】
苏凉：……逗我？
她怔怔望着那封私信，忽然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巧的是，她旁边那个男人，也有同样的感觉。
“所以，你改主意了？”
五分钟后，备战区的某间小会议室里。
包括苏凉在内的长尾星队员被全数召齐，正排排坐在会议桌的两边。
苏凉不客气地独占了桌子的一头，抬眸看向另一边的安戈：“我再确认下，你这是要让我留下的意思，是吗？”
“……嗯。”安戈紧抿着嘴唇，当着所有成员的面，缓缓地点了下头。
这是个艰难的决定，也是个很不体面的决定。毕竟他五分钟前还在说苏凉要走他不会拦。
但他没办法——除开苏凉，他们队一共五个人，三个抽到了古诗文。其中还包括了一个精神力最高的主力。其余两人的抽签结果也不如人意。
如果不采取点行动，他们肯定连第一轮都撑不过。
和其它星球不同，长尾星地处边缘，资源贫瘠，要凑齐这么一支队伍来参赛非常不容易。他们必须抓住每一丝机会。
苏凉，现在就是这个机会之一。他可以不在乎她的五星精神力，但他在乎她对古诗文的了解。这是他们被迫选择的陌生武器，而她或许能教会他们使用。
正好离队手续还没办，安戈就琢磨着，还是先将人留下来。
至于这种事算不算打脸……管他呢，打就打了，为了队伍，他认。
安戈本以为按照苏凉的性子，一定会抓住机会狠敲一笔，顺便一波嘲讽。他也做好了予取予求的心理准备。没想苏凉只是点了点头：“行，那就留下吧。”
安戈：……
“就，这样？”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苏凉。
“不然呢？”苏凉耸肩，“我跟谁都无所谓。你们统一好意见就行。”
她现在的目标很明确，打架，上分，去东篱。为此有个栖身的队伍是必要的。至于队友是谁，她不是很在乎，反正总要磨合的。
磨合磨合，折磨……不，打磨队友，配合自己，对此，她很有经验的。要是磨合不了，再换就是。
直接跟长尾合作，还能少两道手续。
然而还真有人有意见。
“问题是，一星就能打言灵战了吗？”有人小声质疑，“不太好吧？会出人身事故的。”
“还有古诗文的事……可信吗？”
“反正我不信。她之前还和我说她懂虫族语呢，我还学了。结果我一张口就被其他队的虫族笑话……”
“等下，什么退队？我以为安戈之前是在说气话？？”
“……真是，你先退队好了，永远慢半拍。沙虫脑子都比你快。”
“都别瞎扯了！”娜菲耳鳍舒张，一把拽回话题，“且不论关于古诗文的事是不是真的。苏凉只有一星，真要去了赛区，别说打架了，她自个儿精神就承受不住好吧。”
精神力过低，在赛区里别说放技能了，能不能久待都是个事。真把苏凉放进去，怕不是还得替她先预定张医院病床，真要凉凉了，谁负责？
“关于这点。”安戈咳了一声，“我正好要说，她不是一星。”
“……”娜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
“之前的初检有问题。她的真实数据是五星。”安戈尽可能平静地说着，还将光脑上的报告调出来，给他们看了眼。
……
刚才还闹哄哄的队员瞬间陷入沉默。娜菲神情变了几变，难以置信地看了眼苏凉，耳鳍微微收紧，脸颊再次鼓了起来：“行，那方才那话，是我说错，我道歉。”
然而她还是怀疑：“可这备战区抽到古诗文的人不少，比我们队条件优渥的更多。她如果真懂这东西，完全可以借机跳到别的队去……”
按照她对“苏凉”的了解，这才是她会做的事。毕竟以前苏凉可没少对长尾星队的配置嫌东嫌西。
最重要的是，苏凉在他们队伍里呆了那么久，从来没提过她会这么一种言灵。平时修习的也是其它言灵。现在大家都需要学习古诗文了，她一个没抽到的忽然跳出来说自己会，这难道不奇怪吗？
说的难听点，为什么大家当初一下就把她当成了骗子？还不是因为这种胡言乱语博关注最后被戳穿的事情她没少做，只是过去都是小打小闹，大家又看她孤身可怜，全都忍着罢了。
但现在涉及到了新言灵——她万一又是吹牛，还瞎教，那不是一崩崩一窝吗？
安戈：……
“行了，都安静，坐下！”他板起面孔，端出教练的架子，镇住了正在骚动的队员。
不过说实话，娜菲和其他人提出的问题，他其实也担心过。至于为什么会选择再次相信苏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因为她对那种言灵本能的维护，又或许是因为她在提及它时，语气中微微透出的自豪——安戈自问不是个很敏锐的人。但有些东西，他还是能捕捉到的。
就在此时，一个冷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既然无法确定真伪，那直接去试不就好了？”
所有人循声看去，目光聚在了坐在角落的青年身上。
林暖依旧戴着帽子，正在嘬一瓶营养液，面容沉静：“我们不是已经拿到进练习场的权限了吗？想要验证，去那儿就行。”
距离赛事正式开始，还有十几个小时。这段时间里，练习场都是可以随意使用的。
“可以。”苏凉无所谓地起身，“那就一起去吧。”
讲到底，还是得靠实力说话。
她走到门口，却又停下。
娜菲鼓起河豚脸：“又怎么了？”
苏凉看她一眼，收回了手：“不认识路。”
娜菲：“……”
她重重啧了一声：“跟着我。”
说完快步上前，一把推开门，率先走了出去。
苏凉偏头看着她，耸耸肩，跟在了后面。
所谓练习场，实际是一种全息虚拟空间，需要用特定仪器才能登入，其地图与内容都是随机生成。
只有持有当期选手码且有教练准入许可的选手才能登陆练习场，登陆后，选手可以在这儿自行选配想要的言灵来进行实践，说白了，就是一场能自己选技能练实战的人机局。
同一个虚拟空间内，一支队伍一次可以免费登入三名选手。如果还想加人，需要按人头计费——这也是为什么，虽然苏凉大方地邀请了其它人一同进练习场观摩，但实际跟进来的，只有娜菲和林暖。
还是那句话，长尾星很穷。大写的穷。
苏凉不在意，事实上，她也不希望有太多人——某人看着稳如老狗，实际对古诗文能起到的言灵效果，心里也没什么底，会过来也是自己好奇。万一效果不佳，人少点她还好应付。
“就这儿了吧。”带着苏凉登入空间的娜菲四下一望，“不必挑地点了。你不就是想证明你会用那什么古诗文吗？喏，来吧。”
他们此刻所在的场景，是一个颓败的城镇。大片坍塌破败的建筑物，蛰伏于浑浊的夜色里，每一处墙缝都透着沉沉的死气
苏凉第一次登入这种全息空间，还在努力适应，闻言只淡淡应了声，慢吞吞地操作着面前的指令盘。
不是她故意拖时间，而是这玩意儿够复杂，用不来。
河豚看不过去，上去帮她弄了一下，苏凉才终于成功将言灵“古诗文”匹配在了身上。
她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肩膀，缓步上前，回忆着自己看到过的资料，试探地开口：“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
死寂的城市静悄悄，没有产生任何变化。
好吧，看来这里不适合思故乡。
身后的娜菲隐忍地吸了口气，苏凉也没在意，又试了一句：“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娜菲这回改叹气了，抱起胳膊，摇了摇头：“天，我就知道……行了，别硬撑了。这空间也是有直播的，我可不想陪你一起丢人……”
苏凉却像是完全没听她的话。她抬头看了会儿天空，略一思索，似有所悟：“哦，我明白了。现在没有月亮，难怪没效果。”
娜菲：……？
“‘言灵施放，必须有明确的关联对象’，这话原来是这个意思……”苏凉回忆着自己看过的资料，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视线转向前方的一大片破败房屋。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沉吟几秒，再次开口，这一回的语气却是笃定很多，声调也更为抑扬顿挫——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她在念出这句话时，还有意带了些吟诵的腔调，陡然拖长的声音吓了娜菲一跳。她不满地瞪了一眼苏凉，等待片刻，见依旧一片静寂，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也是傻，明明知道你啥样的人，居然还陪你浪费时间。算了，我先走……”
话音刚落，她的耳鳍忽然一动，表情瞬敛：“什么声音？”
她听见了。隆隆的声响，贴得极近，宛如雷鸣，却并非来自天际。
“那边。”一直沉默的林暖突然开口，看向了不远处的废墟，“地在震动。”
像是呼应他的话一般，地面的震颤感变得更加明显了。娜菲难以置信地低头，只见脚边的石子正不住跳动，忽觉头上似是一大片阴影罩下——
她诧异抬头，只见前方浑浊的夜色中，不知何时，已窜起了一大团模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