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赵德昭，已经是在半个时辰后的垂拱殿，我奉命奉茶随侍。
太子一身白色长衣，袖口绣着黑纹，腰间一条黑线玉带，身上玉立。身边是太子的弟弟赵德芳，赵德芳与赵德昭有些不同，一身儒气，着一身简单的青衣，并无外衣相称，气势上便弱了太子三分。
“苏柔，给太子和四皇子斟茶。”赵匡胤看了一眼太子，淡淡道。
我规规矩矩的给太子跑了一壶龙井，太子刚尝了一口，脸色就沉了许多。浑身抽了骨髓一样跪倒在地上：“父皇，儿臣知错了。”
我一惊，退到了一边。
“太子，你何错之有？”赵匡胤低头批阅奏折，目光并未看向赵德昭。
赵德芳不明所以，脸上写满了疑惑和对太子的担忧之色，但也只静静的垂立在原地。
赵德昭不善政治，对花鸟鱼虫倒是有偏好和喜爱，如果能和李煜认识，二人到可以搭个伴儿。赵德芳倒是个政治人才，做事也比较有主见，只是长幼有序，做不得太子。
我素知赵德芳和赵光美关系甚笃，他若受难，我自然出手相助。也不知德昭太子和赵光美和赵光义关系如何，是否要帮他一把。
正当我犹豫之间，王继恩出言：“皇上，太子年幼无知，闯下这些大祸，还望皇上恕罪。”
我恰好斟茶给赵匡胤，赵匡胤轻轻晃动茶碗，动作悠然，倒不像是问责太子。片刻，又用茶盖拨开茶叶饮了一口。
“你可知赵德昭所犯何罪，就急着为他开脱？”赵匡胤放下茶碗，冰冷的说道。
我忍不住嘴角一抽，幸好方才犹豫没有为德昭说情，不然这会子受责难的就是我。太子在朝中支持的官僚甚多，反正也不少我一个。
王继恩在赵匡胤身边多年，也知他性情，听赵匡胤的语气便知他已动怒，连忙说：“奴才妄言了，还望圣上恕罪。”
“朕尚在位，太子屡次‘逾制’，不知置朕于何地。”赵匡胤的语速很慢，幽然出口，让在场的众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逾制可是重罪，重则诛九族。
赵德昭重重地磕头：“父皇饶命，儿臣再也不敢了。”
“你在京师修的府邸朕大致看过，朕以勤俭治国，想不到朕的太子却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
我又一缩头，难怪方才我要取新茶之时被小顺子换成了去年的旧茶。然后要我泡了旧茶给德昭太子尝尝，德昭太子一尝之下才会立刻明白了赵匡胤的用意。
去年进贡的茶多半受潮，剩余稍好的都被太子拿去，赵匡胤喝的多是剩下的次品。
赵匡胤是一朝之君，朝中之事瞒不过他，小小茶房之事当然也是尽收眼底。私自领用贡品赵匡胤可以看在他是太子，先由着他，只是现在赵德昭现在犯下重罪，之前的过错也一并牵连出来了。
没经过皇上同意用皇上的东西，吃住都比皇上好，逾制中两样太子都占全了。
“饶你？王继恩，你说该不该饶他。”赵匡胤目光移向王继恩。
王继恩神色飘忽不定，一双略微花白的眉毛微微颤动，他挣扎的片刻才说道：“太子府邸的确太过奢华，只是众大臣弹劾太子的是太子打死契丹王子之事。契丹王子欺人太甚，太子将来要君天下，焉能受此辱。”
我一听，便明白了，这事儿多半和京师中青衫公子有关。看那青衫公子年纪轻轻，虽然卑鄙蛮横，想不到竟被太子生生打死了。
忍不住侧耳细听，又见太子德昭连忙说道：“父皇，萧辽侮辱儿臣，侮辱大宋朝，所以儿臣只是依法惩戒他罢了……”
赵匡胤扔下手中的玉杆鼠须笔，奏折上顿时染满了墨迹，我急忙上前收掉了鼠须笔，又用帕子去污。
他看了我一眼，眸光森然，我一怵，惊得丢了魂儿似的。好在他在桌下握住我的手，示意让我不必惊慌，他的手宽大温暖，我的心不知不觉就定了下来。
赵匡胤盛怒之下一掌拍向桌面，桌子是沉香木造的，不是很结实。赵匡胤是武将出身，掌风刚猛，一拍之下就有些变形，断裂处发出淡淡的木香。赵德昭立刻缩了缩脑袋，匍匐在地。
“你的依法惩戒就是在妓馆和萧辽争夺舞姬？你争不过人家，就命府里的家丁杀了他，是也不是？”赵匡胤大怒咆哮，但手依旧牢牢的握住我。
赵德昭也知事情轻重，轻易不敢承认，只是低垂了脑袋道：“儿臣没有。”
“赵德芳，你觉得呢？”赵匡胤把目光移向一直不说话的赵德芳，我在宫中素闻赵德芳和赵德昭兄弟关系极好，赵德芳此刻一言不发倒有些奇怪。
只见一直未语的赵德芳，躬身垂首行礼，脸上依旧面不改色：“《国语·越语下》说过：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德昭为德芳大哥，是儿臣未来的君上，若他受辱，儿臣也会代替二哥杀死萧辽。”
一听之下，赵匡胤气的发抖，两个皇子同时沆瀣一气，分明是赵德昭做错了，却被他们说的头头是理。
“好好好！你们一个个都是忠君爱国的，只有朕错怪了你们。”
我将打理好的玉笔和奏折放回原处，赵匡胤好似存心为难我，又道：“苏柔，你说这事朕该怎么处置太子。”
“奴婢……”我也光荣的跪了。
果然天威难测，刚刚逃过偷溜出宫一劫，又遇上太子犯事。
我本就与太子素无瓜葛，为他说话肯定要吃罪赵匡胤，而太子又是赵光义登基帝位的头号死敌。
想了想，我就坚定了立场。
在赵匡胤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时，我突然开口了：“太子狎妓、逾制、殴打契丹使臣，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死罪。其实皇上心中也是疼爱太子的，不然早就交由提刑司问罪。请恕奴婢无状，殿前口出狂言，如何处置太子，皇上心中应该早就有数了。”
赵匡胤其实一早就想治罪太子，毕竟太子是已故皇后唯一的儿子，自小没有母亲，他一直不忍心治罪。现在在垂拱殿召见德芳、德昭，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而我方才故意又报了一次太子的重罪。
这些重罪一罗列出来，罪犯滔天，这也是赵匡胤一直不肯面对的。明则帮太子，实则逼赵匡胤治罪太子。
太子啊太子啊，你也别怪我，这些事都是你自己犯得，我顶多推波助澜一下。心里碎碎念着，偷眼瞧了一眼王继恩，他面若死灰，似乎早已经对太子绝望了。
赵匡胤听罢，神色立时变了，一双凌厉的鹰眸淡淡的看向我。
我立即谦恭的垂首：“奴婢无状了。”
“朕若不是念着贺皇后是你生母，定将你正法！”赵匡胤怒目指着赵德昭，赵德昭已经体如筛糠，跪都跪不稳了。
王继恩舒了一口气，颇为感恩的看我。
过了片刻，赵匡胤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许多了：“德昭，你先回府思过，半年内不得离开太子府，罚俸三年。李苏柔御前直言，有赏。”
一声有赏后，殿上几人都纷纷侧目于我。
我低眉，这赏我可要不起。
心中隐隐猜到赵匡胤可能会从此猜忌王继恩，我正想着，又听赵匡胤威严道：“王继恩，你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朕又岂会不知？王公公，你且先去江南待上个一两年。什么时候等你说动李六降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轻描淡写间，就把沙场猛将、御前宠臣王继恩发配到了金陵。太子德昭这一次可叫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自己个儿闯的祸连累了王继恩去江南受罪。离了王继恩，太子就是断了翅膀的鸟儿这对太子来说比任何惩罚都严重。
半个时辰后，赵匡胤又在垂拱殿会见群臣。
如预期的一样，许多大臣上书弹劾德昭太子。
弹劾的折子无非就是立了几大我方才说过的罪状：狎妓、逾制、唆使属下殴打契丹使臣致死。
还有些大臣陈情要求赵德芳担任太子。赵德芳虽然有理政之才，但是他性格儒弱、文气，要他打理江山实在有些不合适。
知子莫若父，赵匡胤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迟迟下不了决定。
赵匡胤翻手为云，又是轻描淡写间压下了许多奏章，但朝中却半句流言也没多出一字。毕竟太子被软禁，连求情的王继恩都被派去江南“流放”，群臣义愤填膺也说不得什么，毕竟太子是太子，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又过了十多日，赵光美见我上次私自出宫的风头弱了许多，便来又宫中寻我玩。
赵匡胤为策划攻下南唐后就北伐汉几乎天天都在和几位将军密聊，我自请出局。知道的秘密太多容易引火烧身，赵匡胤也为了保护我的安全，允了我的请求。
我闲了下来，每日打扫完福宁宫就往皇后寝宫跑。
赵光美来寻我时，我刚好从皇后寝宫回福宁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