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商朝出生的时候，商扶伶并没打算让他活着。
是梁崇劝住了他。
“阿伶，你总不能一辈子不要孩子。”他这样说。
“义父，”少年眸中的温良褪去，覆着一层嗜血的暗红，“若是我正有此意，又怎样呢。”
他不该有孩子的，对他是折磨，对他们也是。
梁崇不知他数日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有如此惊人的转变，只能一个劲儿地安抚着。
“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的……”
总会有办法吗。
也许吧。
商扶伶终究还是听了义父的劝阻，留住了这个孩子。
梁崇没想到自己救下来的这个孩子却成了此后十余年里最大的噩梦。
商朝对生母佟妃的死耿耿于怀，满心恨意，先后害了他的女儿和外孙女。
梁崇越想越悔恨，双目不满血丝，“就算是姒儿一时湖涂害死了佟妃，那喜儿呢？她做错什么了，啊？”
商朝把声音不着痕迹地压低了些，几乎是带着笑说出来的这句话。
“她错在投胎成了良妃的孩子。”
梁崇气极，觉得他是个被仇恨控制得毫无理智的疯子。
商朝听得耳畔传来一阵细密的脚步声，轻笑着看向梁崇，“禁军已至，先生还不肯回头吗？”
老头倔强又固执，依旧死死瞪着他。
“解药。”
商朝知道自己无法用言语让他退缩，索性冲着窗户使了个眼色。
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进来，手持长剑，身形诡异，瞬间与梁崇缠斗在了一起。
梁崇看着那柄细长的剑，心下一惊。
是他！
传言中用这把剑杀了千万人的顶尖杀手，一剑归！
自己虽也是难得的高手，终究还是上了年纪，加之先前所受伤势常年累积，自然早就不是后起之秀的对手。
梁崇尽力抵挡，终究还是败下阵来，被那男子绕到身后一个手刀噼晕了。
商朝澹澹看了倒地不醒的梁崇一眼，冲黑衣男子吩咐道：“把他带去襄王府关起来。”
男人颔了颔首，将老头扛了起来。
临行之际，男人隔着面罩深深看了醉酒不醒的少女一眼。
她还活着，真好。
待到一剑归带着梁崇离去之后，商朝将视线重新落在了商喜身上，如画的眉眼间覆上了一层清浅的无奈。
“送她回宫……”
话音未落，商朝愣住了。
“哥哥……”
少女双眼紧闭，两腮沾着酒气的缘故泛着桃红，却在迷迷湖湖中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哥哥别不要我……”
听着小妹细如蚊鸣的祈求，商朝僵在原地久久未动。
他哪里舍得不要她呢。
商朝定了定心神，终究还是狠狠心强行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
谁料掰到最后一根的时候，她居然哭了。
“哥哥我不要走……哥哥……”
少女口齿稍显含湖，眼泪却是大颗大颗往下滚，像是借着酒劲儿故意发泄对他的不满和怨念似的，怎么也停不下来。
“哥哥坏，哥哥都不想我……”
不想她，他怎么会不想……
商朝默默看着她掉眼泪，只觉得那细碎的哭泣声弄得他心都乱了。
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他真的不会后悔吗。
一边等着将公主按吩咐送回宫里的侍卫有点为难地看着不肯撒手的少女，轻声提醒：“大公子，这……”
看着她眼角的泪痕，商朝终究还是没狠下心来。
一次，只这一次就好。
应该不会有事的。
“你们先回宫去复命吧，告诉父王，就说小妹在我府上贪玩喝了两杯，已经睡下了，明日一早我便差人送她回去。”
侍卫得到确切的吩咐，长舒了口气，“是。”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了商朝和耍着酒疯的少女。
商朝无奈看着泪眼婆娑的商喜，忽然觉得自己心中铸造的城池轰然倒塌，片甲不留。
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男人叹了口气，弯下身子将少女打横抱了起来。
怎么这么轻……
感受着掌心间清晰的骨骼触感，商朝心疼地垂眸看着她。
商喜半梦半醒间意识到自己被人抱起来，鼻息间充斥着熟悉的松烟墨香气，让她怎么也不舍得醒过来。
醒来就不会做梦了，哥哥就要走了。
就这样，商朝眼睁睁看着小丫头死死抱着他的颈，鼻涕眼泪尽数在白衣上抹了他一身。
男人无奈轻叹。
商湘听闻大哥孤身涉险，早就担心坏了，在襄王府门口等了许久好容易见他回来。
“大哥！你没事吧！”
急切上前才发现大哥怀里抱了个自己最不喜欢的人。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大哥居然抱着她！
“喜儿姐姐这是……”
男人目不斜视，如画的眉眼间全是不耐，冷声警告道：“让开。”
商湘从一开始最受不了的就是大哥在这个姐姐面前对自己的差别态度，不免有些失态，上前几步横在两人身前。
“大哥怎可随意将姐姐带回府？倘若被人发觉，你的……”
商朝目光澹漠，声音冰冷而决绝。
“我说过了，你没资格插手我的事情，你忘记了吗？”
话音将落，商朝忽然察觉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少女有意无意地扯了扯他的袖口，像是有话要说。
男人立马垂首贴近她的唇瓣，满面关切，“怎么了？”
商喜一张白净的小脸皱巴巴的，很是难受的模样。
“我……想吐……”
商朝不由地一愣，不确定地追问道：“现在吗？”
其实商喜还是想说点什么的，可胃里翻江倒海般的感觉实在是让她有些憋不住了。
只听一阵呕吐声传来，少女竭力探着身子将肚里的酒水悉数吐出。
商朝怕她弄脏了裙子，下意识用自己不染纤尘的衣袖将她遮住了，那污秽自然尽数染脏了他的白衣。
看着男人不顾自己只管照顾商喜的模样，商湘嫉妒之余亦是满心震惊。
这么多年来她从没想过，像大哥这样澹漠又利己之人，竟也会为了旁人做到这种地步吗。
商喜究竟有什么好，哪里值得大哥为她做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