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这话才是不妥！咱们康平院里，上上下下都是依附于大爷，衣食前程皆是大爷所赐，奶奶是读过书的人，自然是知道“乌鸦尚能反哺”，奴虽没读过书，也知受人点滴之恩，该当涌泉相报的道理，何况大爷对你我恩重如山，”罗湘玉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在念华的目瞪口呆中接着往下说：“大爷刚刚离去，怎么奠拜都不为过，奶奶怎么能说出不要悲伤的话呢？”
“哦，”念华听完了她的长篇大论，发现她连“孝”和“恩”都没分清楚，觉得没有跟她理论的必要，只点点头，扶了东青的肩就要往外走。她已经熬了两天了，实在是撑不住，急于找个床铺躺下歇息一下。
罗湘玉见她置若罔闻，还要一意孤行，顿时急了。她张开双臂挡住了念华的去路。
“奶奶这是要置我们大爷于不顾吗？”她眼前浮现出顾清远临去时的脸，苍白，消瘦，那深陷的眼窝里有着不可思议的光芒，他费力地拉了她的手，满脸的不舍和难过。她哭得跟个泪人一样，可大爷终是走了，走的时候，身边除了她，和康平院里一干侍候的下人，大爷嘴里常常念叨的夫人，和那个虽是冤枉但也没尽好人 妻职责的大奶奶却不在身边。
一想到眼前这位大奶奶既没尽到本份，还大逆不道地说什么“人都走了便罢了，不用悲伤的话”，罗湘玉心里就恨得慌。
她把那人的嘱咐在心里又掂量了一下，终于一咬牙，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大奶奶要是没有那些事，大爷怎么会气得提早去了？就凭着这个，奶奶也该在爷的灵前跪足七七四十九天。”
念华猛一回头，冷冷地盯着她。罗湘玉今日的举动着实古怪。她虽无知，但不算莽撞之人，她在康平院侍候了十来年，也主事了近十年，哪句话该说，哪句话不该说，这个分寸她应该是知道的，但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的这些话，可不象是个主事人说的。
念念向她逼近了两步，居高凌下的看着她，“玉姨娘，大爷久病重疾，府里谁人不知？”
罗湘玉单薄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有些话既然说出口了，最后的遮拦也就没有了：“周氏，你说得对，大爷是走了，活着的人仍然要活下去，我一个无儿无女的妇道，要想好好活着，只有如此了。”
罗湘玉横下一条心，大声道：“奶奶，五爷前面刚走，敢问奶奶又是要到哪里去？”
“啪！”“啊！”清脆的掌击声和罗湘玉的呼痛声清晰地传了过来。念华也因用力一掌扇下去，有些站立不稳。“罗湘玉，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念华目光冰冷如刀子，她围着罗湘玉慢慢地转了一圈，“你口口声声要报答大爷的恩情，你就是这么报答的？大爷尸骨未寒，你就在他的棺椁之前妄自猜度、污蔑他的嫡妻，你是要置我这个未亡人于何地？”
念华看向灵堂之上的仆妇们，她们一个个又惊又惧。她们不是没有见过大奶奶，只是现在这个大奶奶与原来她们所见的那个相差甚远。
“流言便能杀人，”念华踱到罗湘玉面前，用一种“我早看穿你了”的表情，慢慢地说：“若是没我，你在康平院便是半个女主子，可你有没有想过，没有我，自然还有别人，你要怨，只能怨你出生不好，就算没有我，你也只能是个姨娘，注定当不了夫人！”
念华半靠在东青身上，她又累又气，竭力把罗湘玉突发的妄语往女人忌妒吃醋上引，“你因为一已私愤，就要往我身上泼脏水，你可知我和大爷夫妻一体，你道你这脏水会往哪儿流？这脏水往大爷身上流去了，你想污陷于我，你让大爷走后都不得清醒，这就是你的报答！？”
念华步步紧逼，字字凌厉。罗湘玉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是啊，情急之下，她没有想到这一层。满心想的都是如何完成那人的要求，顺势再往她那倒点脏水，不能让他们顺顺利利地把大房的便宜占了去。
念华见那罗湘玉瘫倒在地，心里再恨也知道此刻急不得。罗湘玉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些话，她一惯唯顾清远为天，没道理会为了吃酸捏醋的往事，毁了顾清远的名誉。
“来人，”念华沉声喝道，“玉姨娘伤心劳累过甚，已然神志不清了，快扶她下去歇着。”
几个仆妇左右看看，犹犹豫豫的，不敢动手。
“嗯，没带耳朵吗？”念华冷冷望过去。在康平院里，她知道她是使唤不动人的，但如今不压制住这帮人，她往后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她盯准了一个精干的婆子，抬手一指她：“你，带几个人把玉姨娘架回房去。”只找准其中一人，这样比号令众人容易一些。
果然那婆子犹豫了片刻，在念华眼神的威压下，扭扭捏捏地站了出来，她招呼了两个同伴，连拖带挽地把罗湘玉扶了出去。
念华也抬腿就走，实在是累坏了，她要好好休息，然后才有精力思考对策。
虽然全身又累又痛，躺在临时的床铺上，念华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如果说从前有人传她的谣言，是为了打击肖氏，她只是遭了殃的池鱼，可如今肖氏已经疯癫了，跟一个疯子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若是恨极了，大可以一刀结果了去，还有必要通过中伤她的亲人，来打击她吗？
念华暗暗摇摇头，这害人的手法虽然看起来如出一辙，但害人的人，应该是换了一拨。她与顾清远的名声再被毁得难听，肖氏未必能明白。这次被针对的人，不是肖氏，大概就是她本人了。
可她一个寡妇失业的弱女子，又挡了谁的道呢？百思不得其解。
心思再多，总归是抵不住困累，天快亮的时候，念华觉得自己才睡下，就又被人摇醒了。
“奶奶，大奶奶，快醒醒，该去灵堂了。”
念华费力地睁开眼，春雨担忧的脸庞映入她的眼帘。“奶奶，时辰不早了，过来巡视的妈妈要是没见着您在灵堂上，只怕就不好了。”
“已经这么坏了，还能不好到哪里去。”念华翻个身，闭上眼接着睡。她现在在顾府里的作用，也就是给顾清远守个灵，等这套程序结束了，她还不知道会被打算到哪里去。她表现的好坏，都是一样的下场。
再说了，她压根没打算留在此处，任由人摆布。府里还有不知躲在何处的鬼魅魍魉，她猜不透他们的想法，只知道我在明，敌在暗，敌方的阴招损招层出不穷，防不胜防。惹不得，她躲了就是了。躲出去，天高地阔的，怎么着不比在这里守牌坊强？
春雨见大奶奶又转身睡过去了，急得又伸手去摇，“奶奶，您还是起来吧，一会管事的妈妈们就要来了，堂前不能缺人啊！”
念华烦不胜烦，双手捂住耳朵，出了个主意：“让玉姨娘去，我起不来了，就给我报病吧。”
这也使得？春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手还搭在她肩上，嘴巴张合了几个，终于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念华翻身又睡。直到日落西山，方才醒来。睡饱的感觉真是好。慢慢翻身起来，念华伸了个懒腰，感觉眼也不肿了，膝盖也不痛了，全身的酸涨疲惫都被扔到了瓜哇国。年轻就是好，恢复得真快。
念华抿嘴一笑，准备唤人打水进来洗漱，还没开口，门就“吱嘎”一声被推开了，罗湘玉提着裙子走了进来。
罗湘玉听说大奶奶病倒了，天性让她不能不去看一眼。昨夜里的事，到底是对不起大爷，罗湘玉心里有愧，只怕大奶奶的病倒，也与此有关。晚饭时分，她选了两样清淡的菜，让春燕提了，亲自过来看看。谁知进得门来，竟看见白里透红，喜笑颜开的大奶奶。
罗湘玉当即黑了脸。大爷头七还没有过，她自己是伤心得肝肠寸断，吃不下，睡不着，一想起大爷生前的事，眼泪就没干过。可眼前的周氏还是大爷迎娶的嫡妻呢，姓名是进了顾家祠堂的，就该一辈子好好地为大爷守着。不说大爷好好的一个人没了，光是她自己年纪青青地失了依靠，也该好好地哭痛两场吧。可如今看来，她托病不去守夜，躲在房里睡大觉，还笑得如此开怀，真真是该抓了去沉塘！
抓大奶奶去沉塘的念头一出，罗湘玉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难道大奶奶身心不贞是真的？那为何除了头两天，没见她有多悲伤，她与娘家人相隔老远，手里也没几个傍身银子，她为何不讨好家中掌权之人？为自己谋个出路？莫不是，真的有奸夫了？
罗湘玉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越想越恨，一咬牙，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看到手提食盒，正在探头探脑的春燕，不由怒道：“傻看什么？还不跟我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