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气可好，一连几日竟连寝殿都不进了。好似比从前更忙一般，吃饭，睡觉，面见朝臣全在书房了。偶有遇见，若然向他请安，他却跟没有看见她似的，从旁经过不多瞅一眼。起先若然是气，气他莫名其妙，浅心唠叨这样下去可不行，宫人都议论她怕是失宠了。
“娘娘，要不你去看看殿下吧，给殿下赔个不是。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啊。明日就要去围场狩猎了。”浅心深深蹙眉，望着还在这悠闲的练字的若然，劝慰道。
“道什么歉？我连错在哪里都不知道。”若然不急不缓道。
屋外一身影匆匆赶来，浅心欣喜的推搡了下示意若然转身看。若然微微撇头，眸中光亮一闪，复又装作漫不经心般继续练字。
李盛义走进来，先是躬身行礼，才道：“娘娘，殿下让奴才来通知娘娘，明日狩猎娘娘不必去了，殿下已奏明陛下娘娘近来身子虚弱，不宜出行。”
若然手中的笔一顿，浓浓的墨汁在纸上渲染开来。继而淡笑道：“有劳李公公了，替本宫谢过殿下。”
贴待到李盛义躬身退下后，浅心急道：“娘娘，您就去给殿下赔个不是吧，不然这样下去殿下日后真不进这寝殿了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这样才好，本宫落得个清净。”若然望着一脸愁容的浅心，赌气道。复又低头继续练字。却再无心于纸笔间。嘴上说落得清净，心里却禁不住失望，却是为好不容易的出游机会就这样说来就来，说没就没了。
翌日一早，立在寝殿外如玉般的男子神情少有的慎重。定定的望着仍紧闭着的寝殿大门，便知若然还未醒来。
“此次你不用跟着我，留在宫里这些日子盯紧了她，有任何事情及时向我汇报。”
男子转过身去吩咐完，便朝外而去。身后阴鹫颔首答应。
他倒要看看，他的这位太子妃究竟是谁的人。
陛下去围场狩猎后，朝中一切事物都交由了丞相与楚言煜。而正是如三皇子所说，这几日朝中议论最多的便是边关章羽的事情。陛下不是不知此事事关重大，只是与西川之战已是势在必行的，可关乎储君之位也是同样重要的。
他故意带走太子，便是给机会与荣王，想看看他在政事处理上的能力，又是否会有所偏袒，而与西川的这一仗，他也早已于心中想好，狩猎归来由太子领兵打这一仗，也看太子是否能担此重任。
他明白朝中支持改立荣王为太子的多数为年轻武将，他日自己殡天太子登基了，那时这些年轻的将士也已差不多成长为他南楚的主要将领，而太子无半分战功，虽有丞相助他，可单云天本就是南楚一心腹大患，年轻将士难免不服太子，太子的皇位恐怕也坐不稳，届时必将出现手足相残，朝野大乱的局面。
唯有选出真正合适的君王，才能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朝堂上，楚言煜轮廓坚毅冷峻，如利刃雕刻而成的立体五官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薄唇紧抿，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眼睛则正射着刀锋，环顾满朝文武。
一时间整个朝堂上鸦雀无声，之前嚷嚷着章羽通敌卖国的礼部侍郎余广绅也不再出声。
最后单云天站出来，笑道：“荣亲王勿动怒，余侍郎也只是太过于为王爷急切。章羽虽是王爷表舅，但臣等都深信陛下既将此事交由王爷处理，便是信任王爷定不会徇私的。”
楚言煜继而冷声接道：“本王办案，绝不会因是本王表舅而徇私枉法，若查证章羽确有通敌卖国，本王绝对法办了他，当然，本王知道大家怀疑本王也有嫌疑，所以此案，本王邀丞相与侍御史一同参与。”言罢看向丞相与侍御史。
“王爷严重了，为了证实王爷清白，臣等定尽心帮助协理此案。”
下朝后，他径直朝潇贵妃的华春殿行去，他知道此时应该尽少与母妃往来，以免更让人生疑他与母妃也参与了章羽一案其中，可他知道三弟这么多年游历各国间，便是替太子做耳目，这件事情既是彻查过的，十之八九也不会有错了，结案只是迟早的事，他还是必须先知会母妃一声，这一次，他救不了也不能救章家。
谁料想才行至御街口，便见一侍女在等候。见他走近，立刻上前躬身请安，“奴婢见过王爷，娘娘让奴婢在此等候，把信交给王爷，让王爷不必再前往华春宫。”
楚言煜双眉微蹙，接过她手中的信函，便命她退下了。他认得这人确是华春殿的婢女，因为这宫中只有潇贵妃最擅长做指甲，而她更是要求自己宫中无论什么品级女子，都必须学习她教的指甲样式，照着做。
楚言煜打开信函，见母妃娟秀的字迹，笔墨浸染处甚至尚未风干：
母妃安好，皇儿勿念，是章家拖累了我儿，母妃心中有愧，望儿秉公处理，切莫在此时让人拿了把柄去，只要我儿有所成，一切都值得。
盯着数行字迹的幽深双眸渐渐聚起一股火焰，信函也被揉皱在手中。
纵使他在鲜血淋漓的战场上驰聘，用血肉换来战功赫赫，却终是因为庶出，而屈居人下，自己母妃的亲人也保护不了。而那高高在上的皇后，有谁知道当初在他还在母妃肚子时，就险些被她送来的花草扼杀。
没有人会去追究，因为她是端庄贤淑的皇后，是西川老丞相之女，是太子的母亲。
楚言煜站在原地，紧闭双眼，脑中全是这么多年自己在每一场战役中的死里逃生，身上，手上每一处刀疤，既是痛，也是荣誉。
母妃荣宠十数年，早些时候章家也跟着强盛，但自从自己出世，章家的势力却被日渐削弱，明里暗里他多少知道都是皇后的功劳，于是他只能用那些刀疤伤痕，为自己换来现在的一切，如果说他从过去到现在，有那样多深深的无奈，那么他要他以后的人生，要由自己主宰。
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怒气，他渐渐疏开紧皱的双眉，睁开眼便看见不远处若然怔怔的望着自己，那明媚的眼眸清澈闪耀。他清楚的感到自己的心微微一颤。才舒展开的双眉又微微蹙起。
他们就那样对望着，没有谁向谁踏出一步。
也不知究竟是过了多久，楚言煜收好手中的信函。走近她，在她身侧驻足，嘴笑勾起一抹冷笑：
“围场狩猎，皇嫂为何突然身子虚弱？怎么新婚燕尔就腻了吗？还是皇嫂的旧情让太子发现了？”
若然怔住，望向身侧他深邃的双眸。
早上皇后宣见，询问她与太子是闹了什么矛盾，若然答得含糊，因为她也实在不知为何突然变成这样。从未央宫那边出来，行至御街便见楚言煜紧闭双目时面目痛苦而狰狞的独自站在那里，她略有动容，却转眼间与自己对视的，又是那双冰冷幽深的眼睛。
她撇开双眸不再看他，只略带讽刺的凉凉道：“王爷还是先应该担心自己吧？”
想来也是，好不容易熬到今日，陛下的心开始动摇，却让自己不争气的表舅闹上这么一出，更甚至牵扯上敌国，被冠上通敌卖国的嫌疑，着实够让人恼怒。
楚言煜收敛起唇边的笑意，双眉微蹙的看着身侧的她，娥眉淡扫，薄粉敷面，尤其眉清目秀间那抹不食人间烟火般的从容，她绝对是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女子。
纵是倚红偎翠，尝尽人间风流事，冷漠如他，心中也是隐隐颤动的。好在自己清楚，她注定是太子的人，是将来迟早与自己敌对的。
他略带探究的望着她，久久不再言语。
若然半晌不见他有任何反驳，只是怔怔的望着自己，仓惶的避开他略微炙热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的慌忙。
楚言煜依旧怔怔的望着她，半晌开口问道：“本王从前可是有何处得罪过太子妃？”
他的语气似是带有试探，一双阴冷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她。若然有些察觉到他散发出的一种危险讯号，似是一头躲在暗处的豹子，窥探着自己的猎物，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咬你一口。
若然望向他，觉得自己的心似漏掉了一拍，莫名的恐惧由心而生。直到御街那头有人讶异道：“太子妃？王爷？”
二人惊醒，一齐望向那人，只见王美人与王太仆父女俩站在那里怔怔的、狐疑的望着他们。若然也不知他们在那多久了。
王太仆上前躬身请安道：“臣参见太子妃，参见荣亲王。”
王美人这也才走上前来福了福身子。继而毫不掩饰她的狐疑，开口问道：“太子妃与王爷这是……”
王太仆想出言阻止，无奈王美人已然问出了口。
若然正在心中盘算要如何应答，身侧楚言煜冷声道：“之前听闻皇嫂身体抱恙，今日巧遇，慰问几句。”简单明了，说得自然。
侧目看着男子此刻云淡风轻的脸，若然仍有些心有余悸，方才他的眼神，竟让她产生一种他会在这光天化日下，皇宫内院，要了她的命的错觉。
“王太仆倒是少来这边走动啊，既然遇见了，不如同行，今日朝堂不见你言语，本王也正好想请教下大人。”楚言煜又道。
“王爷言重了，微臣只是愚钝，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言说罢了。王爷请。”王太仆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遂二人向若然微微颔首退下，楚言煜也不再看她一眼。
若然望着眼前仍是狐疑满面的王美人，心知她对楚言煜的说法是仍有怀疑的，只好淡笑道：“王美人与太仆大人父女情深啊。”
王美人望着她一脸的从容淡定，才稍稍宽慰道：“不过是近来身子不适，陛下垂怜，许了父亲进宫来看看罢了。倒是您贵为太子妃，还是应当对有些人有所提防才是。”
言罢她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娘娘以后若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可以找我或我父亲，我父亲也会站在太子这边的。”
对于她给出的提醒，说得有理，若然无言反驳，只是对于她如此袒护太子不免有所疑惑，要说她这样的人，既不争宠也无心权利，为何非也要卷入这场战争中呢？莫不是真的……
若然也不知怎的，向来谨言慎行的她竟压抑不住心中的困惑，冲着前面的身影索性问了出来：“美人可是心中另有爱慕之人？”
已经走远的瘦弱身型闻言顿了顿，再次回头，唇边带着一丝略带无奈的笑意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太子妃聪慧，还请好好珍惜。”
若然望着远去的那个身影消失在御街那一头，才悠悠转身朝东宫去。心中却忽然觉得怅然若失。难怪无心争宠，这些年甘愿过着冷宫般的日子。而那个表面看上去玩世不恭的楚言青，又可知道有个女人一直在默默为他静数豆蔻流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