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明的举动越发刺激了王娟，她决定跟着乔娜娜去一看究竟。那个地方是否如张国明所说的像抽大烟一样去了便会上瘾，便会给洗脑？王娟的心里有一份小小的自傲，她认为以她的脑力和学识，决计不会和普通人一样给糊弄过去，至于乔娜娜，王娟对她所炫耀的财富过程很有是疑惑，她只稍稍一算便知道她的公式不假，问题是：“丽美”真有那么好？真有那么大的市场吗？
乔娜娜载着她上路，车上还有另外据说是要冲什么银章的一男一女，男的有四十多岁，头发上足了发油，一绺一绺的缝隙能看出白白的头皮。脸色有点暗，看上去像是睡眠不足，或是熬夜所致。穿着的倒是很正式的西服，质地看来不错，是刚买回来的崭新货，连袖口商标都未来得及撕去。女的则有二十六七的样子，圆圆的脸蛋笑咪咪的透着和气和善，身上的服饰看来也是用过心，连工装上的小金属标都闪着华丽丽的亮光。两人跟王娟打过招呼便兴奋地谈论着一个话题，张口皇冠闭口大使，对于即将到的会场人物口吻极其崇拜，王娟看见过类似的神情，那是张国明在看熬夜看世界杯的时候曾经有过的神情，举手投足之间充满狂热。她不免疑惑起来：将要参与的会议真会有这么大的魅力？
乔娜娜看出她的心思，用坚决的口吻道：“王娟，你现在还体会不到陈老师的魅力，但你到了会场，一定会被他的号召力感染的。”
会场设在一家本地最好的宾馆宴会大厅，还没下车便能感受到一种浓烈的庆祝味道。两只巨大的彩球悬在半空飘摇，垂着两条长长的祝贺条幅空中舞动；再往前走一列如同电影胶片般长长的大大的喷绘图案，一个个显然经过专业拍摄经过精心处理的人物的相片在上面，配有简介，个个看来神采飞扬光彩照人，有着明星般气质。两边的路灯上也挂满了庆祝的张贴画，再往前，一个巨大的红彤彤的吹气拱门矗立在宾馆广场正前方，纷纷扬扬的小彩旗在随风飘舞。
一拔拔的人们正在往里走着，乔娜娜笑意盈盈，似乎跟每个与会的人都熟识，不断的打着招呼相互应和。热情奔放的暖场音乐在大厅里回荡着，台上则有四个妙龄女子在跳舞。人们入场后便很快各自的位子上站定，双手随着节拍舞动，嘴里也哼着歌曲，王娟后来才知道这是公司会歌。
乔娜娜先行到前面报到去了，后排是许多看来和王娟一样的新来者。王娟站在乌泱乌泱的人堆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个群发性的场合少见，王娟只记得小时候生产大队开会时曾经有过这么多人，但那个印象是模模糊糊的，严肃的；两年半以前的公司改制重组时她倒记忆犹深，大门口的那番群情鼎沸与市政府上访时的群情杂乱都在眼前铺开，但在心头过滤咀嚼品评之后的印象却是激愤。与之对比，眼前的这种欢快场景真是大不同啊。
主持人一一的引介与会的团队精英，每个喊到的人引起阵阵的欢呼。起初王娟还能抱臂欣赏，只是感受着这份热闹。但当听到主持人报喊出乔娜娜的名字，并且看到乔娜娜神采飞扬从座位上站起，向全场挥着手，走出座位，走过夹道，在上千号人的欢呼与热烈的掌声中登台时，王娟的心瞬间给一个无形的大锺击中了。她觉得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学历，文凭以及由此产生的自尊统统给打个粉碎，一文不值——自己何曾有过这种荣耀，这份光彩？或者有过这份膜拜？
她忽然间无比嫉妒乔娜娜。她的眼睛出神地看着她，看着这一切，在喧喧嚷嚷中她有种跃跃的冲动，想跑上去推开乔娜娜，她自认为比她更有能力，有知识，有魅力，如果换上她，将会有更大的成绩！
然而高潮还在后面。主持人声嘶力竭地喊出了皇冠大使的名子时，全场爆发了，沸腾了，那种效应不亚于某个著名的影视明星出场，人们几乎争着往前涌，想一睹这位业界明星的风采。
王娟也不由自主地看去，那人是位五十来岁的男人，这就是传说中那位从政界高位中退出来专搞“丽美”的人物。只见他穿着整齐，看来有某种学者或者官员的派头，胸前还佩着一朵鲜艳的花，除了这，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然后，那人开始讲话，非常标准的普通话，很亲切，充满激情，极富感染力，好像有魔力般一下子沁入王娟的心灵，扎进她的脑子，令她瞬间便受了感染，产生了好感。
“亲爱的朋友，亲爱的弟兄姊妹，恭喜你成为丽美全球三百多万营销伙伴中的一员！”
“无论是从灿烂辉煌的过去，还是令我们憧憬期待的美好未来，丽美始终和你肩并肩站在一起！我们的任务就是帮助你实现心中的美好愿望，助你迈出稳健前行的每一步！无论是透过研发多元优质的产品助你拓展顾客，透过提供全面的培训机会助你增长技能，还是透过搭建良好平台助你广交朋友，我们一直都在竭诚为你提供源源不绝的支持！要知道，你们的每一份成绩，都是我们的进步，你们的每一季收获，都是对我们的最佳褒奖！”
“今天与会的各位都是我们这个团队的销售精英，我向你们致敬！但这远远不是我们事业的全部，我们的事业前所未有，我们要继续努力，持之以恒，我们还要扩大队伍，让更多的人加入进来享受丽美，我们要欢迎那些站在门口朋友，要张开怀抱去迎接去欢呼他们的到来！试问在当下的中国，是谁能为一无所长的人提供一个赚钱致富的机会？”
“丽美!”
“是谁能为那些胸怀广大的销售奇才提供一个施展抱负的舞台？”
“丽美！！”
“是谁能为所有的参与者创造一个无与伦比的美好未来？
“丽美！！！——”
狂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随着那人的抑扬顿挫演说发出阵阵呐喊，巨大的呼喊声掀起一波波声浪，呼啸在每个人的头顶周遭，令每个人战粟着，激动忘形。
演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阵阵鼓声打动着王娟，令她怦然心动。她的内心深处给这个巨大的发财梦摇动着，震撼着，她不能不承认乔娜娜是有理的，她被彻底打垮了。
她心中的那堵墙轰然倒地，随即立起的是她心里的呐喊：我比她强，我也要有这样的荣耀，我也要有这样的财富，有这样的尊重，有这样的欢呼！
我要过上有钱人的生活！——
心中的疑云散去，王娟已经迫不及待了。会议还未散尽，乔娜娜刚走出会场，王娟便站在她面前，很郑重地道：“娜娜，我也要加入你们。”
乔娜娜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和一个大大的拥抱：“好啊，欢迎你！丽美一定会给你提供一个广阔的舞台，施展你的才华！我相信，凭着你的才智，成功指日可待！”
张国明看到一张张的“丽美”培训资料摆满了茶几，他的老婆王娟坐在那儿正在看，念念有词，像个用功的学生。他立刻知道事情不妙了。
他气急败坏，暴跳如雷：“你他妈的还真的给洗脑了，你还真的去搞传销去了！”
王娟安之若素，胸有成竹，晃着乔娜娜给她的那一套资料扔到他眼前：“好好的看准了再喷！这些资料都有来历，有案可查。据你所说，这些画册上的领导人难道是在一个传销公司摇旗视察？国家的喉舌报纸难道是在为一个骗子公司宣传？DVD里的那些影视资料难道是虚构的演出来的？还有，照你那么说，国家为什么不查封了它？”
她打开了电视，麻利地调出频道，那正是张国明喜欢的体育节目，而那上面的画面也正好播出了丽美的广告，他最热爱的体育明星赫然现身，华丽丽地代言着丽美的广告词。一切都确凿无疑，它仿佛是个新贵，代表着社会消费的一个风向标。
“这个电视广告播出有段时间了，你不会连这个也怀疑吧？”
张国明看着，想说什么，终是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辩驳。愤怒涌动在他的喉咙：妈的，这婆娘功课做得充足，看来早就准备好了，早就等着自己了。
他心有不甘，告诉自己冷静，再冷静，想个法子，好好说话，别吵了，换个温柔的方式说话，好让这个婆娘回头，于是他放缓了口气儿，尽量平静：“王娟，无论它说得怎么天花乱坠，这个东西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讲疑点太多了，根本不是它所宣讲的那样，它在扯虎皮作大旗，是一种精心包装过了的，经过极精明运作的传销，你千万别信，更别去，你会后悔的！”
王娟讥笑：“你算了吧，国家都没反对，你倒蹦得挺欢！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注册经济师！那些理论顶屁用！现在是经济社会，甭管用什么法子，能赚到钱就是本事，你省省吧！”
“反正我不能看着你跳进这个坑！”
“你怎么就一口咬定它是个坑？我倒觉得这是个挣钱致富的好机会呢！你看过人家挣多少钱么？看过人家多么轻松潇洒的赚钱么？”
“我真不明白，人家到底给怎么灌的你。”张国明觉得自己的手不听使唤了，想拿大巴掌敲到妻子的脑门，好让她醒悟：“王娟，你是个大学生，是上过大学的人啊。”
“这跟上多少学没有直接关系。”王娟的眼睛里闪着光芒：“不光是赚钱，站在舞台上，多么的荣耀！那么多人冲你呼喊，崇拜……你体会不到的。要不，你哪天跟我去看看吧，好好感受一下，你一定会改变看法的。”
她望着他：“我想过了，这回我也用不着你帮忙，反正我自己还有点下岗安置费，就拿这个做本钱试试。”
“不行！我不同意！”
“那么你就别劝我，也别挡着我。”
“我操！你休想！这个家我说了算！”
王娟也大怒：“你除了会骂人，还会什么？你整天的这清高那看不惯，能当饭吃，能当钱花？现实一点吧！打了一场官司，挨了一顿揍，在单位里也不受待见，怎么还拎不清自己的斤两？你以为你是谁？”
张国明的脸涨得通红。
王娟乜了他眼，撇下他收拾床铺去了。心怡觉得得好奇，遂拿起妈妈的那些宣传品来翻检，又拿起一张来折折叠叠，要爸爸帮她折个纸飞机。但爸爸却把她一下子搡到一边，抄起桌上把那纸狠狠地撕着，扔到地上又踩又跺，把那张光盘掰个粉碎，嘴里还骂：“去你妈的国家喉舌，去你妈的领导人！去你妈的跨国公司！”
心怡吓得大哭。王娟扳过女儿，冷冷地看着他气咻咻地转着圈子，像条发了疯的狗。然后他跳到她面前，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蹦着：“不许你去碰这个东西！不许——”
“你管不着。”
话音未落，王娟只觉眼前一黑，耳朵里有个声音鸣响起来。随即觉得的脸上辣辣的，她摸着脸颊，一缕血从她的嘴角流出来。
她揩着嘴角，看看满手鲜红的血迹，看着张国明，仿佛刚才就是个梦。随即她泪如泉涌，抱起女儿摔门而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