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这天，赵恒昌打电话给张国庆，让他到机场办理一宗货物清关。张国庆明白，澳洲龙虾到了，是赵恒昌和萨莉特意为处理年前关系订制的。统共有四只，只只都两公斤多，自然价值极贵，连同包装，据说光运费就一万多。
送礼名单他再熟悉不过，头一个就是黄书记黄董事长，还有两个副总，要么是赵恒昌的关系，要么是和萨莉结对的关系，都属于单位重量级的人物，是要下大本钱培养交情的对象。
但是老头子和萨莉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儿弄四只澳洲大龙虾回来送礼，个中原因却很值得一说。
进口葡萄酒的生意一直不错，可以用火暴来形容。不过这东西来得时间有点长，只能通过海运，做一票业务从澳洲到中国大陆的船期大约是一个月，再加上陆上运输，差不多四十天，这还指的是一切顺利的情况。有时候遇到海上台风，或者装船延误等等，做一票的周期更长，基本上从跟澳洲酒庄谈判生意到靠实际货物岸，得三个月才能做一票业务，一年顶多做两次。
在中国有着如此好的前景，生意又如此火暴，这很令澳洲的大女儿和国内的老爷子胃口大开，面对这么好的商机，父女两个觉得可以再主动点儿，那就是直接买个酒庄，而且这还是个立身的长久之计，太值得了。
萨莉和查理两人经过一番寻找，很快在新南威尔士洲找到了一家叫做威尔顿的酒庄因为经营不善要卖。考察一番，赵恒昌觉得很满意，经过和葡萄庄园主人马修一番谈判后，酒庄换了主人，变成萨莉查理两口子和赵恒昌联合经营的了，这算一箭三雕：萨莉终于有了自己的产业，可以理直气壮地在白人圈子混，对于赵恒昌则有着更多的意义，稍稍盘算一下便可以得出来：有了稳定的货源，有了更好的主动权，有了更加顺畅的渠道，最为主要的这还算资金移民，只要愿意，入籍只是个时间问题。
不过这笔生意的开销实在太大，连同交易契税花了一千七八百万，几乎要把赵家的口袋掏个干净。手头的余钱不多了，后续的业务还是需要资金的。
萨莉有了个主意，她所在的澳洲公司的合作方有批电子垃圾需要处理，是从英国来的，正在寻找安置地。这些东西在发达国家处置费用极高，有些公司便以贸易为名，偷梁换柱出口到其它国家，中国正是他们的最大出口国之一。这种贸易国内有正常的进口，比如废金属乃废矿渣，国家指定的可以进口，但有相当多国家明令禁止进口的，比如电子垃圾，还有医疗垃圾，等等，也通关进口过来了。所谓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有利可图，有大利可图，总是有办法的，而且这种事还屡见不鲜。
萨莉和她老子商量了一通，决定干这一票，弄笔钱花。赵恒昌早就打定主意，要将自己的“余热”最大化，现在是为自己以后的利益谋长远发展，为子女谋幸福的时候，早已什么都不顾，什么都置之度外。更何况有着非常好的天时地利条件，运输接收渠道都非常成熟，至于人和更好理解，澳洲这方面自不必说，国内的贸易公司这面，当然就是自己和原先同事老黄的关系，以及自家的小女婿张国庆的关系，一切尽在掌握，万无一失，手到擒来。
张国庆算是个参与者，也知道这些路数，也知道这是萨莉为什么能在澳洲立足的原因之一。换言之，萨莉做的一切贸易都与国内有着密切的联系，离开中国，她活不了，如果没有这层关系，外国人根本不认他们。
这几只龙虾算是那批洋垃圾业务的后续。那笔业务完成后，萨莉那儿赚了一大笔钱，自然心满意足。赵恒昌也是非常高兴，这笔业务有相当的风险，但总算是有惊无险，一切顺利。无论他和老黄之间的利益如何交换，逢到春节这种场合，适当的表示一下心意还是必须的，毕竟自己目前还没移民，还需要赚上几年钱，还需要这种关系维系，需要继续利用下去。
于是择出重点，弄点澳洲海鲜特产处理处理人情，来个节日锦上添花。
不过这事儿却不容别人代劳，更何况这种鲜活物是属于国家禁止携带入镜的，只能贴心人出马。于是张国庆便奉了岳父之命过来清关。这事儿他懂，也是个熟手，是个熟人。无论从本单位办理通关清关部门，还是外联的关系部门，乃至许多大大小小与单位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小货运货代公司，都知道他认识他，毕竟，他和岳父都曾经是公司的高管，是个必须要结识的人，即便是现在，不那么得意的张国庆还是个人物，不敢轻易得罪。
临近过年，一切都分外忙忙碌碌，接手办理清关的货代公司也忙忙碌碌，但经理却亲自出马接待，并专事专办。张国庆把提单递过去，在贵宾室消消停停地喝着茶，个把小时的功夫便一切办妥手续。中午的时候，他载着那些珍贵的龙虾上道，回到公司找岳父复命，预备怎么交给下一个大客户了。
不出所料，岳父检视过龙虾，然后将这三只龙虾做了分类，各家再搭上两瓶法国XO，就等晚上行事。
他笑吟吟地瞅着女婿道：“送这个比送钱强。上好的澳洲龙虾，再搭上两瓶上好的葡萄酒，对于老黄老田他们来说也算份厚礼了，他们这几个嘴可算是刁毒，什么没吃过？胃早给组织惯坏了。”
张国明也笑了，不过他笑的意思却是另一番境地。他想起一个送礼的笑话，跟眼下极像：某人拿甲鱼送礼，甲鱼大小不一，又是按照职务高低送的，某人怕弄错了分量，便在甲鱼身上贴上标签，什么张局长李书记王主任，于是，一只只标着职称的甲鱼在笼里乱爬，有只爬出笼子外，急得老婆大叫：“乖乖不得了，张局长爬出来了，要逃走了！”
想到这儿他笑得很是欢畅，不防岳父指着最后一个箱子道：“这只是你的，最大的一个，你大姐特意嘱咐过的，说是答谢你功劳。今年要托你的口福，年三十吃这只。”
张国庆大为意外，笑容僵住了：“我的？有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你帮了她大忙的，她谢你也是应该的。”
他明白了，他的确算是个功臣，在这场业务里帮过忙的，而且还是颇为关键的一个人，从报关到找下家，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从这个角度来说，萨莉说得没错。
只不过他本能地觉得别扭，刚才心里笑话的那个张局长——他妈的，连姓都一样——一下子套到自己身上，是只贴上标签的龙虾，等同于王八——真他妈的别扭。而且，他的内心深处老觉得不踏实，这种事情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整个过程偷偷摸摸像做贼，虽然贼头不是他，但他是个大喽罗，是个为虎作伥的角色。
脑子里闪过这些念头，嘴上他还客气：“我只是顺手功劳，值不得的，姐姐太客气了……我给她打个电话。”
“嗯，打个电话，和你姐姐还有查理好好聊聊，他们还是很关心你的。”
张国庆应了声，赵恒昌指着箱子道：“你先捎回去，让你妈搁保鲜里放着。”
不过这条龙虾没活过当晚，林先美拿到手后便通过电脑和澳洲的女儿视频商量怎么做，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吃最好。女儿的建议是根据中国的口味做两吃，清蒸加煲粥。
“虾头开水中，Tenseconds,再放尿……”
“放尿？”林先美给惊到了：“什么意思？听不懂。小张，你过来帮帮我。”
“就是用一只筷子，从龙虾尾部的小圆孔内插入，再抽出，有很多水会流出来……”
中间杂着些许英文，张国庆在边上补叙翻译，将菜式补齐。借着这个当儿和澳洲大姐客气两句，谢谢她的大龙虾。
萨莉对他颇为客气，屏幕上闪动着她灿烂的笑容，温馨友好，很符合节日气氛。她也感谢妹夫的帮忙。
“姐姐，得空回来玩玩吧。”
“好吧，会的。我和爸爸商量过了，等到下批酒的时候会打上咱们威尔士的标签，举行个推介PARTY，我们一起回去。”
好容易做熟了龙虾，搁在桌上占了好大个盘子。雅萱拔弄着那只虾须，为这么大个儿虾感到开心。又道：“姥姥，你吃得时候再别弄碎了，也别扔了，我要把它的壳粘起来做个标本。”
“好呀，早知道这样姥姥就不把它剁成两半了，生煮了它就是。”
菜式齐备，就等着这个家的家长回来开饭。但赵恒昌却迟迟没回来，第一遍电话打回来说是堵车，公路上全给过节送礼的人堵死了；第二遍打回来说让他们先吃，到了第三遍则有点不耐烦，说还没办完事儿。
张国明知道岳父这是把那些“局长”们送礼去了，重量级的人物他要亲自出马，好顺便套套交情。林先美便让萱萱先行吃过，好去写作业看琴谱子。他们则大眼瞪小眼，先享用着美味儿——海鲜气味儿。赵英等得不耐烦，打开电视乱看，抓起小食品乱吃，嘴里还嘟哝：“等爸爸回来，恐怕连味儿都走光了。”
直到八点，赵恒昌才回来。几个大人赶紧地坐好开饭，还有美酒佐餐。
林先美问他：“怎么才回来？事儿办得不顺么？”
“堵车。除了堵车，老黄这家伙也不守时，肯定是送礼的人多，得挨着号来。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亲自去送了，好像我真得求着他似的。”
“他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老东西跟我还玩虚的，嘴上说是多年老同事老朋友了，不必客气。”
赵英道：“然后呢？”
“他老婆接过去，说了声谢谢。”
“再然后呢？”
“再然后，你爸爸我打道回府！”
赵英仍是一脸迷惑：“听不出什么毛病呀，有什么不妥吗？”
“在他老婆这儿露了馅。他老婆打开看了看道：‘一只龙虾呀。’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几个人这才会意地笑起来。林先美道：“敢情他还是嫌东西少呗！她不知道这种大个龙虾的价格吧？”
“他什么没吃过！他老婆更是个出了名的人精，不会不知道的。老黄知道我的意思，他八成是觉得这回我占了他的大便宜，觉得我这事不利于他了。哼哼，他怎么不想想前两年的事儿？送他个龙虾，两瓶酒也不错了。”
张国庆也觉得觉得可笑，他很能相像出这一幕的情形，这瞬间他对岳父这一级别的职场高管又有了新的认识，说来说去，五十步笑百步，无非是大家装B的水平问题。
他抿着酒，换上一脸嘲笑，仿佛跟岳父一样的心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