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传达室，傅新华已经走了，老孙头正在听收音机。老孙问老刘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老刘神色黯然：“撵我了，让我走人。”
老孙一脸不信：“真的？”
“真的。”
“你是不是没说明白呀？不是说小张在上面吗？”
“谁都靠不住，都指望不上……”老刘摇着头，摆着手，眼珠发红，眼角不觉含泪：“他怎么能这么待我……他们明明都知道的……他们怎么能这样……”
老孙明白了，不由得跟着叹息，又安慰他：“兴许是吓唬你呢！再等等看看。”
然而事已定论。临近下班的时候，财务部已经结清了老刘的工资，毕竟像老刘这样的临时工，进退由单位说了算，不需要什么手续，所以事情办得飞快，甚至连老刘的判决书都写好了：违反单位规定，擅自处理单位物品。
张国明迷离着双眼，摁着鼠标狂点，让电脑屏上蹦出的纸牌乱飞，铺满屏幕。从行长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坐上，他觉得很疲倦，很累，身子有些麻木，像是干过一场重活，有种想倒头入睡的感觉。
可他的心更烦。他明白，从行长那儿一起身离开的那一刻，便意味着自己站到了行长的对立面，恐怕也注定了自己往后的结局。先前所有的期望希望应该是没有了，化为泡影了。
一系列的念头翻来覆去，在他的脑子里纠缠，打架，纠结不休，令他头痛。他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每到关键点，关键场合，一定要做傻事，做蠢事，自己为何要这样？是脾气使然，天性使然，抑或是他内心深处的那种所谓的人生观价值观，他所学过的职业操守使然？呸！呸呸！你吃的亏还轻吗？你遭的人恨还少吗？你咋就这么不记苦呢？
他坐在那儿心烦意乱，百无聊赖，忽然一只手进入眼帘。斜眼一看，竟是吴世友，他大模大样，大大咧咧地翻检着他桌上的文档。张国明暴怒，鼠标一拍：“干什么！”
“拿回我的那套材料。”
“滚你妈的蛋！”
“你说什么？”
张国明腾地起身，对立着，怒视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儿地道：“滚——你——妈——的——蛋！听明白了吗？”
吴世友一把薅住张国明的衣领子：“我操！你再说一个？信不信我封了你的眼！”
张国明也薅住了他：“来呀，王八蛋！你动一个给老子看看！”
两只胳膊的肌肉紧绷，缠在一起，想要把对方拎起来。紧攥的拳头像两把锤头，随时要向对方倾泻怒火。同事们的叫嚷劝解声响起来，七八只手将两头顶架的公牛拉开。吴世友给傅新华拖到了隔断后，张国明也给陈晓凤和小黄按回到座上。张国明气咻咻地拔开文件夹，翻出那套资料，嗤嗤几下撕成碎片，攥成一团，扔了过去：“孙子，还给你！记住了，别用这些三脚猫的伎俩在老子这儿丢人现眼！”
吴世友捡起那些碎纸片，晃着那个纸团直抖：“行长见！倒要看哪个孙子吃不了兜着走！”
“去吧，老子在这儿等着！”
吴世友气冲冲地来到楼上，拿着那些碎纸给梁行长过目。梁行长却只是看眼，叹口气道：“绕过去吧。”
吴世友没听明白：“什么？”
梁行长看了吴世友一眼：“绕过去，让他另弄个户头，弄个新公司，找个新法人，重办。怎么，没听明白吗？”
“明白，明白，我知道了。”
“这事你去办吧，你全权负责。我会给孙绪龙打电话的。”
“好吧，您放心。”
孙绪龙在自家的茶室等待吴世友。进了茶室，除了孙绪龙，还有一个人，披着浴衣正在嘬茶。吴世友认识，正是以前纺织厂的吕厂长，现在的吕董。吴世友便有些犹豫，孙绪龙摆摆手：“没事，但凡进了这个屋，都不是外人，都他妈在这儿走过光露过毛的。老吕还是我刚从水池子里捞上来的。”
老吕和吴世友对视一眼，尴尬地一笑。寒暄过后，吴世友因问吕董怎么有空？老吕叹口气：“到孙总这儿散散心来了，上面派过工作组来查以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搞得我要烦死了。都他妈多少年了，事儿还不消停。”
“我也听说了，说上级派人来重新调查的。”
“都是工厂原先的一个车间主任闹的，去上访，死在信访局门外，又让记者捅了出去……我现在给愁着了，这不正让孙总帮着出出主意呢。”
“我过来复命交差，总算办妥了孙总交给的光荣任务。”
“原以为你是个属蚂蚱的，不摁着不屙，后来才知道你真不行。”孙绪龙扔给他一支大雪茄：“起先老周跟我说，我还不信。怎么搞的，连这点小事都搞不掂？”
吴世友苦笑：“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更何况我碰到的还是内鬼，搞得很被动。”
“就是那个张明？”
“张国明。”
“对了，还是王强的姐夫。”
一旁的吕厂长问道：“怎么又是他？当年改制的时候，你们单位派的钦差大员。”
“对，他可是老杨的得力爱将，也算是我的最大对头。”
“这个人的确难缠，”吕厂长想起往事，不觉悻悻然：“我跟他打了两次交道，算是见识到了。这人是个党徒，死心眼，听来读的书不少，说话一套套的，是个书呆子。”
“噢！”孙绪龙来了兴趣：“都他妈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当节烈贞妇。说说看，他到底怎么个死心眼法。”
“那年省城开会的时候，我和老金第一次跟他打交道。我邀他一道泡池子解酒，结果他大谈特谈，感觉这人就是个党校教授，看过不少马列书。然后老金趁着酒兴想试试他的成色，安排了个小姑娘给他上套，不知这小子是真害羞还是小心，总之没干成，跑掉了。”
吴世友哼了声：“他恐怕还是假道行，这人戒备心极强，你们这么明显的套儿他肯定不会钻的。”
“我也是这么认为，不过也没太当真，毕竟是一时起兴。后来的这次，第二次，就是你们单位派他审查核销的时候，我私下约他，想给他点好处，通融通融。这王八蛋不像以前那么横了，改成装憨弄痴，该他签字的时候也推三推四，妈的，真让人上火。最后没法子，让发改委的大领导给你们杨行长打电话施压，这个事才算了结。”
“也就是说你这两次都没得手，都失败了呗。”孙绪龙道：“这么说，这人还算个人物，你老吕没收买到啊。”
“反正我是没法，当然，他也不值我去费大力气。”
吴世友道：“他可一直都是我的绊脚石拦路虎，恨得我牙痒。”
吕厂长道：“我觉得你不必太费心，绕过去就是，没必要让一只破鞋硌了脚。”
“谁说不是呢？我现在都想跳槽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孙总这个正要成立私募，我干脆到这儿来算了。”
“那倒是，孙总这儿正缺你这样的人。”
“我这也是没法子，三十六计走为上。”
“瞧把你们两个难的。”孙绪龙道：“我这个人，专治这号人物。你开不了那把锁头，只能说你的钥匙不对。这事儿包给我，我来试试，保管办成，包你们心服口服。”
吴世友道：“孙总，你要是能治了他，中间的费用我出！不为别的，就为出口恶气，这些年可憋屈死我了。”
“小事一桩。”孙绪龙弹落雪茄灰，很惬意地往后一仰：“我还没碰到办不妥的人呢。”
“哦！你有什么妙方？”
“简单啊，做个局，让他钻进来呗！到时候他一身骚气，看他还敢不敢梗着脖子做好汉。”
“你是说弄到这儿？”
“我倒想看看他在女人的被窝里是什么德行。”
“恐怕不行。”老吕晃着大腮帮子：“这王八蛋可是精，我弄过的，他没上当。”
孙绪龙吐个烟圈，不屑地一笑：“你不行，未必我就不行，我还没失过手呢！再说了，这个不行，就那个，总之花样很多，不怕他不上当。这就叫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儿，你就等着瞧好吧。”
“好吧，倒要看看你孙总的法子。他真的要是上了道儿，也算我一个，小姐出台的钱我报销。”
“那咱们就一言为定，我坐桩，统吃你们两家。”
“一言为定，你要是办成了，咱们都赢，皆大欢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