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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纤云四卷天无河

一队身着铁甲的卫兵呈防御阵队缓缓经过,于队伍中央所守的,是一位捧着陶瓮的婢女。

福祥公主虽看不太清那婢女的脸,却也有所感,那瓮中装着的东西,约是凶物。

她悄无声息地落下,自队尾一个接着一个抹杀。

当前行队伍发觉事有蹊跷,已然为时过晚。

他们还未来得及拔出兵刃,就被白虹剑抹了脖子。

捧物的婢女虽已然怕的发抖,却将那陶瓮牢牢护在怀中。

福祥公主收回白虹剑,解下覆面尺素,于迷雾之中现身。

抱瓮婢女怔了半响,将信将疑地轻唤了一声:“师父?”

福祥公主抱着肩膀,道了一句:“不过几年未见,这是忘了我了?”

抱瓮婢女不是别人,正是早前于东楚白家被福祥公主所救的榧息。自她同宋国公回到临酉后,便一直侍奉于宋国公身侧。

榧息喜极而泣,手足无措之余,却仍旧将陶瓮稳稳地放在地上,这才奔向福祥公主身旁,抱着她委屈地啜泣起来。

眼瞧她已然不再年幼,身形即将追赶上福祥公主,却还如同个稚子一般撒娇。

福祥公主安抚着她的后背,问道:“可知宋国公被困于何处?”

榧息立即擦干泪水重重地点了点头:“师父,我这就带你去。”

她回身又将陶瓮抱在怀中,要福祥公主与她保持一段距离,以防被宫中眼目发觉。

福祥公主未做过多询问,再度隐去雾中,跟随在榧息左右。

横穿三道宫墙,眼过九转游廊,可见一处高耸楼台,处于灯火缭绕。榧息经过重重盘查,经千百石阶,走向楼台。

游走于屋顶的福祥公主,隐约瞧见檐下,挂着许多乌梅子串成的铁网,有些铁网上还刻画着禁咒。

榧息在殿外静候半响,闻声殿门开启,似是有人自殿中走出。

福祥公主屏息,身体紧贴碧瓦灰墙,她微微探出头,见殿中走出之人,正是梁国国君商温,他正低下头,交代榧息事宜。

榧息如履薄冰,一一应承。

须臾,商温转身行下石阶,渐渐远去。

榧息叹了一口气,四处寻望,却不敢张扬。她于兵卫的监视下,走入大殿之中。

借着巡守兵卫的注意力皆在榧息身上,福祥公主寻到一扇窗,划开窗上彩绢,就撞了进去。

不巧福祥公主所翻入的地方,正是内室。

室中空旷,却满是淫靡气味。

福祥公主起身,见正对着的软榻之中,被褥凌乱不堪,她环顾四周,借昏暗灯火,发现屏风后有一人影。

她缓步而去,见那人影正是身着中衣,披散青丝的宋国公妘缨。

她轻轻地唤了一声“骨碌。”

可宋国公却未有所动,她虽是睁着双眸,可眼中却无往日光亮。

此时的鸑鷟,拉开内室中门,走了进来。

她将陶瓮放置几案,取清水洗净帕子,待解开宋国公的中衣,为她清洗玉体时,福祥公主见其仍旧未有任何反应。

她像是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任人摆布。

“不是说以榧子碾粉入药,便能消除傀儡蛊,为何她现在,还是这幅模样?”福祥公主眼见宋国公身上淤痕遍布,心似万箭齐穿,痛不可诉。

榧息强忍着痛哭流涕,啜泣道:“国君随梁国公回到临酉之后,便行动诡异,处处与他马首是瞻,即使临朝时,将朝政大权转移与梁国公,便也未有丝毫犹豫。”

“朝臣不解,大有反对者,梁国公便随意寻由,灭其满门。”

“国君被梁国公圈禁在这天阙台,除却服侍宮婢,不得任何人接近。”

“许是我身份特殊,乃是息国战俘,这才免去梁国公的疑虑,准许我继续在国君身旁侍奉。”

“我尝试用早前身处白府时的方法,将榧子碾碎,悄悄掺入国君每日服用的汤药之中,不出百日,国君逐渐苏醒,而我也成为了国君同外界传递讯息的唯一桥梁。”

榧息以为,宋国公会令军祭酒简蓉调动军队,攻入临酉。可未曾想,宋国公咬破手指,写了一封衣带诏,交于榧息,令她无论如何,避开梁国公耳目,亲自交予军祭酒手上。

榧息于东楚白家时,亦是同福祥公主学过习字,自然也认得衣带诏所写之文。

“国君自归临酉前,于翠缥战场身受巨创,已知自己五脏俱损,时无多日,尤甚于清醒后,更是病骨支离,朝不保夕,所以,衣带诏上的书文,令军祭酒,携夜家军以及宋国三军退守天幕雪山,再令率领百臣良丞司,姚滉于梁国君的摄政之下,捍守宋国社稷,若梁国公诏有利国人福祉,可从之,凡有弊国人之令,即使血溅朝堂,亦要阻挠,她身死后,国位由兄长妘均遗子妘暖继矣,不得由梁国商氏任何人继之。”

榧息也是费尽千险万阻才将衣带诏与国印交于军祭酒手中,再度回到宋国公身边时,梁国公已然有所察觉。

自此之后,榧息被杖刑百余,险些丧命。后被貅离所救,在梁国公面前求了恩典,送去了涤荡司做扫洒苦力。

在榧息入涤荡司这期间,姬雪携鬼羌部落冲入宫中,营救宋国公。

只不过,最后并没有成功。

宋国公不但因此动了胎气,难产后便如现在这模样,鬼羌的首领也成了梁国公的剑下亡魂,部落再度陷入内乱。

许是宋国公现下这副模样,终始梁国公放松了警惕,便诏榧息再度回到宋国公身旁服侍。

众人或许不解,宋国公此番做法欲意在何?

可福祥公主听闻榧息所述,心中登时灵犀通透。

权利的争战向来没有尽头,这是宋国公历经半生所见,就像她当初回到临酉时,眼见四处,皆是民间疾苦。

若只为她得回国君之位,便要再度眼见她亲手重建的临酉,满目疮痍,战火连天,国人流离,她倒是宁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想必,在榧息跑出宫门,前去送衣带诏和国印之余,她已同梁国公达成不得吞并宋国的盟约。那个男人既然这样爱她,这样想要得到她,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以倾国之力,夺她的国,毁了她的一切,只为令她屈服。

她这身残躯,苟延不了多日,何不就成全了他,换得天地安稳。

所以,她与梁国公共育子女,却也并不稀奇。

想来,也是因为这件事,激怒了姬雪,这才联合鬼羌来夺回她。

福祥公主这时才想起姬雪,便开口问道:“你说当时姬雪救她失败了,那他自此就放弃了吗?”

榧息正为宋国公更换新衣,闻福祥公主所言,系着衣带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回过头望着几案上的陶瓮,哽咽难言。

福祥公主不难猜出姬雪的结局,可她又想于入殿之前,所看到檐下坠着那些个乌梅子的铁网,倒还是像在无时不刻防着他一般。

“他被梁国公困在千秋宫中的碧空阁里,早前还锲而不舍地出逃,前来天阙台救国君,可现下··”榧息说到此处,双眸再度红了起来。

“那千秋宫可有人守着?”福祥公主问道。

榧息摇了摇头,“雪公子非人,即便安排守卫,他若能逃,也无用,那宫里驻守的也不过三两方士与横公猎人。”

福祥公主望着无声无息地宋国公,心中忽而萌生心机。

“且将方位画出,我先去救他出来。”

榧息点点头,倒也没多询问,乖巧地拿出纸笔,细心地图画起来。

福祥公主将图纸反复观看,随后揣入怀中,轻抚榧息额头道:“寻件缂丝红衣来,为国君穿上,若你会绾发,涂妆,也挑飘逸仙姿的来装点,我不刻便会回来,接你们一同离开。”

九州初定之际,宋国设临酉为都,在大夏所建临酉的基城之上,重新规整城邦建设。而主持重新修缮临酉城的人,便是设计五祚山星盘的嬴霑。

他耗时三年,为临酉城重新更换了样貌。

酉山泉眼遍布,多聚集于山腰或山顶。大夏时期,清泉径流之处,多于公侯住所与宗族之家,山中国人取水困难,排污杂乱,极易四起疫病传播。

在嬴霑探明酉山所有泉眼在处,便大刀阔斧,将酉山近半泉眼分流,引去山脚各处国人所住的家中去。

福祥公主在入住七街客栈时,也曾留意院中流动着引水渠和蓄水池。

引水渠将山中径流的泉水分支截流,引入各家蓄水池,在国人用水时,便于蓄水池中取水。所以,临酉城中所有房屋、院落,皆设有大小相异却用途相同的引水渠和蓄水池。

解决了临酉城用水困难的问题后,嬴霑又令工匠开凿出一条污废道,径流于每户院落房后,并明令,于寅时、巳时、申时、亥时这四个时辰,定时倾倒污物。

所有污水汇积于临酉城外的积水潭,经静置后,统一用作饵料灌溉农田。

宋国地处九州西北,地势北高南低,虽有天幕雪山融雪滋润,但遇大旱之时,也曾遇过应龙江,沧江,束河同时断流。

由此,嬴霑便于临酉城设立了五处三眼蓄水井,在宋国旱时,做以储备水源之用。

临酉城布局巧妙,别具匠心,由此后人于扩建城邦时,亦是遵照嬴霑规建的方式,将临酉传承至今这般,繁华鼎盛,长久不衰。

临酉宫亦是如此。

当初嬴霑在规建临酉宫时,多用原山原水,原花原石做以宫中布景,使整个临酉宫看上去与酉山的山水契合完美,犹如谪仙所住的世外桃源。

处于最高处天阙台南望,便能将整个临酉城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宫殿随着山体重峦叠嶂,眼瞧相隔甚远,却通过石阶,廊桥,水台,轩榭等精妙相连,拉进距离。

至于临酉宫取水,亦同临酉城一样。

各处宫殿之中,皆单独修建了室内引水渠与蓄水池,且统称为净水室。

引天阙台最北,湠漫顶西处,金枢殿南,天宵宫东的四处清泉于其中,做以各用。

榧息告诉福祥公主,在临酉落雨时,宫中浟湙池和湠漫顶的湖水,皆会满溢而出,自上而下形成壮烈的流瀑飞虹,奔向山下的净川。

酉山脚下的净川乃是一汪碧潭,清澈见底,在水丰时,会径流净川渠,奔涌流至沧江。

因而,无论是洪涝还是干旱,临酉从未因水患而遭过灾难。

福祥公主蹲坐在屋顶,因黑雾仍未散去,瞧不见临酉宫中的波光水色。

她纵身跃下,寻着潺潺水声,往千秋宫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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