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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叔侄再见

立后大典正式在国庆的这一日开始了,整个洛阳城乃至整个大商,都是无比欢庆的。他们又要多一位皇后了,这是象征大商富强的标志,臣民们自当为此感到骄傲。

红色是最显眼的颜色,皇室的婚礼,向来都是浩大的,考虑到新帝不喜奢靡铺张浪费,礼部的官员们是费尽了周折在节省预算,把种种经费和场面都安排到了最省的地步,也就是场面依旧浩大,只不过省了不少。

不该省的地方自当不变,这可是立后,可不是儿戏,要是想让举国看到大商的强大,就必须要下功夫,反过来就是要舍得花钱和花力,若是太过节省,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这件事礼部尚书可以说是费心费力了,他可是从陛下定下来的那天开始,终日不眠不休的到处准备筹办,丝毫不敢有一丝的松懈,在他手下的官员连带着跟着一起遭殃了,整个礼部被弄得七窍生烟,全是为了这场典礼。

户部拨给的款项倒是大方,预算给的很充足,王昭荣从来都不希望这场典礼变得寒酸,好歹是帝王立后的典礼,看到礼部非要精打细算的模样,除了有些腹诽之外,也深谙陛下节俭风格的影响。

各地的州牧以及大小官员皆是送上了他们能拿得出手的礼品,诸如什么珍宝名作之类的,有些甚至更直接的拿出了金银财宝进贡,算是比较爽快的了。

总之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进行,身在洛阳的人最能体会眼下的气氛,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这位新皇后好奇,直到这一天,陛下都还未公布新皇后的身份,只知道是一位士族的女子,怎能不让人浮现连篇。

而此刻真正的主角杨旷却在宫廷中不急不忙的喝着茶,看着一些野火送上来的情报,好像完全没有因为立后一事而感到有任何的正式。

“陛下不准备先去场地看看吗?”谢量海问道。

“慌什么?朕不急,反正不还有别人急着嘛,就让他们好好发挥吧。”杨旷毫不在意的继续看到,眼睛都没移一下,“老谢,今日这阵仗,想必你也是很镇定吧。”

谢量海是两朝元老,自然是见过,低头回答道:“陛下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只是关心陛下。”

“你对朕的关心,朕心领了,只不过你知道朕是要娶一个朕不爱的女子,这一点倒是跟先帝像的很吧。”杨旷终是放下了情报,“到头来,朕还是步了先帝的后尘。”

谢量海微微一怔,似乎是回忆起了明帝那段经历,颇为感慨道:“陛下是天子,天子当承常人所不能承之重。先帝明白这个道理,陛下不会不明白。”

杨旷自嘲的笑了笑道:“老谢啊老谢,你目睹了两代帝王的悲剧,心中就没点想法吗?是不是从心底,都有些看不起皇帝这个位置了。”

“奴才不明白陛下的意思。”谢量海将头低的更深了。

“也罢,朕了解你的个性,你是不会介入这么敏感的话题的,问你也是白问。”杨旷也算是看的透彻,“总之今日是朕立后的大喜之日,开心点吧。”

还记得多年以前,明帝立后之时,也是如此,任由着外面的欢腾喜庆,自己却总觉得身处事外,多么悲哀。

“对了,今日怎么不见天师踪影?他去哪了?”杨旷突然想起平日里常见的人却不在了,询问道。

谢量海总理宫内事务,掌握陆平的行踪倒也不难,如实回答道:“天师似乎今早就出宫了,听说是去散心了。”

“他倒是悠闲,朕要立后,他却要散心。”杨旷羡慕的紧,“朕如若并非皇族,按照性子估计也入了江湖吧。”

“陛下的天下可比江湖要大的多了。”谢量海笑道。

“这么多年,朕就发现你才是最会说话的那一个,朕原先并不喜欢会说话的人,总觉得他们是在溜须拍马,可到头来却也发现他们才真的很让人放心。”杨旷同样感悟了很多,“老谢,你究竟是为什么要留在帝王身侧?”

这个问题,藏在杨旷心中很久了,在他看来,这大商中最令他无法理解的两个人,就是古劲松和谢量海了。

他们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却都是心甘情愿的干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古劲松永远要面对南夏的冲击,而谢量海也永远要伴随君王的身侧。

可以说无论哪一个,都有无数正当的理由和能力改变当前的境遇,可是他们却都选择了在这纷乱的环境中默默的坚守危险的位置,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如此坚持。

像是谢量海这样的宫中老人,听到这样的问题,也不由的回忆了太多的种种,他知道这一天总是要到来的,便用最深沉的语气回应道:“奴才还记得年少时被家人卖进宫内做了宦官,心中藏了太多的恨意。兴许是老天可怜奴才,让奴才有机会陪着先帝和老王爷一起读书,那时的先帝,给了奴才很多的关照,似乎...似乎从未将奴才当做是宦官。”

“可奴才却知道,奴才一辈子都是宦官,奴才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提醒自己是个宦官,因为奴才见惯了宫廷的明争暗斗,前一秒相安无事的人,下一秒就有可能面临杀身之祸。即便奴才深知先帝仁慈宽厚,绝不是那样的人,可奴才哪能不担心不害怕,久而久之,奴才也变得越来越能隐藏。奴才负了先帝的真情实意,可奴才却不后悔,奴才早就想好了,先帝做不了的事情,奴才来做,先帝不屑的事,奴才来想,哪怕就是被人诟病,奴才也心甘情愿。”

“又过了些时间,奴才目睹了先帝在南夏兵败而归,奴才见到了端妃为了保护先帝而自甘留下,奴才见到了陛下流落战场被送去了空竹宅,奴才陪着先帝回到洛阳的时候,便更加笃信这个道理,在这个残酷的世间,真诚并无大用,至少对于奴才这样的人,毫无作用。”

谢量海的话语,也一直在杨旷的心中激起浪花,说的都是一个宦官多年的沉浮和辛酸,也是一个宦官的最真实想法。

“直到奴才看着陛下学成归来,慢慢的走到了先帝的位置上,奴才很欣慰,比先帝还要欣慰,不光是因为达成了先帝的遗愿,奴才更明白,陛下能做到很多先帝做不到的事情。”谢量海低下的头似乎也在隐藏他自己的表情,“奴才不怕伴君如伴虎,奴才更不奢望荣华富贵,对于一个宦官而言,奴才一个不完整的人,只想着见证陛下能达成先帝的夙愿。”

杨旷双眼有些泛红,他仿佛看到了上个时代的情谊,道:“先帝有你这样的友人,是先帝的大幸才是。父皇他一辈子耿直仁义,却没有换来理想的真诚,尽是些虚情假意各怀鬼胎,朕会做到父皇生前做不到之事,算是告慰父皇的在天之灵,朕,绝不会再步后尘了。”

谢量海跪地拜服道:“陛下有此心,便是先帝之愿,奴才愿意见证陛下光复大商,奴才也恭贺陛下立后。”

杨旷起身抖了抖衣袖,眼神中充满了些许的复杂,道:“待会你就不必跟过来了,朕要去见一个人,一个你我都很熟之人,不让你跟来是想让你在宫里费心。”

谢量海差不多就猜到陛下要去见谁,没有阻拦和疑问便回答道:“谨遵陛下旨意,还请陛下早去早归。”

......

......

大理寺大狱中,这里向来是关押最重要的朝廷重犯,多数都是在三年前跟随杨浒发动叛乱的一等人员,如今大部分都在这恶劣的环境中病死,只留下仅剩的一批人苟延残喘。

杨旷第一次独身来到了此处,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做任何准备,就于然一身的走近了大牢中。

里面只能透着烛火依稀看到一些,杨旷却大步流星的朝着最深处走去,步伐中包含的是太多的沉重。

杨旷停步,拿过旁边的一个灯笼,朝着一处牢房中照去。

“我当是谁...原来是陛下啊。”幽邃的声音从牢房中传出,令人不由得寒战,随着灯笼慢慢照清楚那人披头散发的模样,才认清是当年老王爷杨浒。

“王叔,许久不见。”再见这位曾经的死敌,杨旷萌生了很多不一样的滋味,说不出是恨意,却也谈不上情意,只能说是命运安排之下的一场闹剧罢了。

曾几何时,杨浒一直作为杨旷最暗处的敌人,直到最后也没能让杨旷自己发现。

杨浒似乎是刚睡醒,亏得他能在环境如此恶劣的地方睡着,他整理下仪表说道:“听说陛下要立后了?”

杨旷不好奇他为什么知道,正是他命人前去告诉杨浒的:“是啊,朕也到了立后的年纪,倒不如说还是晚了些,不过新皇后也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大商如今应该在陛下的治理下与日俱增,立后是必不可少的,看来陛下也越来越擅长治理了。”杨浒颇为感慨道:“但陛下要知道,这条路要越走越远的话,就必须要有所牺牲,曾经的陛下没舍得放弃很多东西,到现在,我很想知道陛下有没有选择放弃呢?”

杨旷眼神一暗,笑道:“朕,放弃了。”

“是吗?苦了你了,孩子。”杨浒说出这句话并不是假惺惺,而是出自一个长辈对后辈的心疼,“本来我是准备一个人踏上这条修罗之路的,可是没想到陛下偏生要出来抢,那么这份苦,也只有陛下来承受了。”

杨旷依旧笑道:“谁说不是呢,众人皆以为你我叔侄是为了那无上的权力而互相残杀,可他们却不知道你我是为了去承受那份苦楚才去争的。”

杨浒猛然大笑,笑的是那般的苦涩:“哈哈哈!不错不错,世人皆醉,你我独醒!哈哈哈,岂不快哉!”

“快哉,快哉。”杨旷附和道:“朕今日来看你,是忽然想到了你,如果当年是你赢了的话,你如今又该如何作为?”

“陛下是来问我治国之策的?”杨浒眯眼道。

“算不上吧,朕最近有些心烦意乱。”

“心烦意乱之时,就该杀人平息。”杨浒眼神凌厉道:“不要觉得杀人是暴君所为,杀人是为了治人,天下该死之人数不胜数,根本不会够。”

杨旷挑眉看了他一眼,无奈道:“朕若是能随心所欲的杀人,当年就真的败给王叔你了。”

“那倒也是。”杨浒又笑道,“没想到当年的旷儿,慢慢的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还变得比我更厉害了,真是万万没想到啊,早知道我也去拜个怪物为师了。”

“这么多年了,王叔还是那么爱开玩笑啊。”杨旷无奈道。

两代皇族的交谈,却是那么的令人惋惜感慨。

杨旷想到什么似的说道:“莫邪在外面很想你,朕会准他每月都有时间来看你,到时候你也安分点,别让朕的手下们不好做事。”

“陛下如此恩德,我怎么敢不领情。”杨浒很欣慰道:“其实你应该杀了我的,为什么要留着我的命?”

“不知道,就是觉得不该杀你。”

“我杀了辰龙,杀了王逸飞,杀了不少你的人,那些人都是跟着你立下汗马功劳的人,你就一点都不恨我?”

杨旷低眉道:“怎么会不恨,当年即便再恨,却也明白这是必然的结局,杀了你又能如何?他们能回来吗?”

“这是懦弱的表现。”杨浒的语气忽然有些严厉,像是一个父亲在教训不成器的孩子,即便严厉,却包含真情,持续了一会后,却又松口道:“也罢,相信你也有自己的想法,我就不多干涉了,旷儿,你是皇帝,你不需要别人提醒你该如何,你自己也该明白,别人甚至连提醒你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坐在龙椅上的人是你,而你永远是孤独的。”

杨旷点点头,没说话。

杨浒继续道:“我当年为了你父皇甘愿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如今也看着你坐上皇位,你们父子一点都不像,却又都是倔的那么可怕。的确,你们都能做的比我更好,可如今的世道,你去做一个仁慈的人,不是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嘛。我十六岁上战场,从未因为皇族身份怯战,十八岁杀人,面不改色,我本以为那些是最丑恶的一幕,却不知已是这世间最直白的方式了。旷儿,答应王叔,不要失败。”

杨旷依旧点点头,回答道:“不用你说朕也不会失败,赌上那些为此牺牲之人的灵魂,朕也不会失败。”

“帝王不择手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既然你已经放弃了儿女情长,就不要再拘泥于方式,任何的手段,只要能胜利,才是为天下为百姓的良策。”杨浒知道他所说的是残酷的事实,可他还是要说,“只有终结乱世,才是正义所在,其余什么和平都是虚假虚伪的,世上的愚人很多,他们不懂,陛下懂就行了,我知道这会让陛下手中徒增杀孽,可这天下,正需要这样的君王,否则长此以往只会滋生更多的战争和杀戮,比起那些,一人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陛下,还请放下所谓的情,成为一个无情的帝王吧。”

杨浒说到此处,竟是第一次朝着杨旷跪了下来,举止是那般的庄重,认真,从头到尾尽是真情流露。

杨旷是知道的,他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要走的路会是什么样的,对方所说,却依旧令他震撼,他缓缓道:“王叔啊,你为何没让先帝走上这条道路?”

杨浒将头埋在地上,回答道:“先帝是我的胞弟,我想过,可没忍心这么做,我看着他从南夏铩羽而归,我看着痛失所爱,我同样也憎恨自己当时的心软,我明知帝王之路是残忍的,却对自己的弟弟抱有幻想,幻想他的仁慈能够改变这残酷的世道,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杨旷愤怒的一拳锤在了牢房的木桩上,声音震动之响,在整个牢狱中都能听的真切,他咆哮道:“为何不是你!若是你来!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杨浒没有辩解,只是跪着不动,似乎在接受对方的发泄。

谁能体会杨旷的痛苦,幼年丧母,国仇家恨,背井离乡学艺八载,一路行来踏过多少尸体,死过多少同袍,如今也失去了挚爱,他的痛苦谁来了解。

没人想去做孤独的王,杨旷也不想,可是上天只给了他这条路,如果他不选这条路,只会带给别人更多的痛苦,可他选了,却又是自己来承受这份痛苦。

与士族为敌,与同门为敌,与天下为敌,他受到了多少的责难,杨旷的心,早已是遍体鳞伤,连唯一能安抚伤口的止嫣,也离开了他的身边。

“朕,会做到的,会做给天下看,不管手段如何卑劣歹毒,不管世人如何看朕,朕都要结束这害人的乱世!”杨旷甩下了这么一句话,转身快步离开。

杨浒慢慢从地上爬起,望着杨旷的背影在黑暗中消失,脸上布满了泪水,他忽然笑,又忽然哭,一时间形若疯癫。

还记得曾几何时,他与弟弟在太傅座下听课,他挑弄着谢量海,弟弟认真治学,太傅对他频频叹息,一切,都恍若是昨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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