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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难念的经

我快步走进馆长办公室,在那张硕大的红木办公桌前坐下,查了一下秘书给我准备的会客预约登记表。

我发现无州市文化馆的职工,为了解决个人的工作或生活问题,登记来求见我这个新馆长的人,还真是不少。

一般来说,中国的一个单位,换了一个新的一把手,照例就要换一批人马。有些人来求见,很可能是为了表忠心,要官位;也有一些来访者是因为家庭有困难,工作有问题;还有一些人,对前任领导的一些决定不服,来指望新领导能够重新予以考虑。

这几天,我仔细看了一下前任馆长的事务安排,发现大多数的情况,前任的意见与我并不相悖。老馆长是一个在无州文化馆工作多年的人,对馆里的人员非常了解,经验丰富,看得出他是一个心地善良,不很贪婪的人。

说实在的,接见这些为了个人问题而来的职工,比干什么活儿都累。因为一般的小事,人家是不会来找新领导的。不过呢,恰恰通过接见,我可以摸清这个机构中的人们关心什么,需要的又是什么。

现在我既然是这个机构的新的头脑,我希望成为它名副其实的心脏。我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不只是保证完成一定数量的文艺演出,同时要使无州市民的文化生活,能够积极向上,真正活跃起来,建设高度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让老百姓的日子尽可能过得更有幸福感。

这天下午我接见的第一个人,是一个高个子年轻人,他穿着时尚的上衣,高级的蓝色灯芯绒牛仔裤。

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现在这些年轻人这是怎么啦?为啥衣服上故意弄上几个破洞?后来我问了别人才知道,这叫什么乞丐服,真是不可理喻的时尚!

小伙子站在门口举步不前,问道:

“赵馆长,您好,我可以进来了吗?”

我对他的谦恭感到满意,微露笑容道:

“嗯,进来吧。请坐。”

他进了门,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双手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说道:

“我叫张坤,我是第二图书室的员工。”

“嗯,你有什么事?请继续说下去。”

“是这么回事……我想去上大学,脱产去学习。”

“嗯,那很好啊,那就去呗!难道碰到什么难题了?”

张坤食指一弯,抠了一下鼻子,立刻意识到这个动作不雅,慌忙把手拿了下来,说道:

“是啊,赵馆长,是有个难题。我希望在脱产学习期间,能够照常发工资,或者最起码能发半薪。但是老馆长却不同意,所以我一直还没实现愿望。”

我捋了一下头发,不禁呵呵笑道:

“这个嘛!我支持你脱产学习,你只要有能力考住大学就行。到时候我可以给你半薪,但前提是你得回来工作啊!”

“一定得回来吗?”

“对啊,张坤同志,这叫作定向委托培养。如果你上完大学就飞了,恐怕没有哪个单位愿意出钱培养这么一只白眼狼。你是怎么有考大学的想法的?”

张坤有点尴尬地笑道:

“我呀,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是太贪玩了,真是个大傻瓜,高中也没好好念书,就一心指望着混社会,轻轻松松挣大钱。”

“呵呵,什么工作可以少花力气,还多挣钱呢?”

张坤搔掻头皮,他虽然也就二十多岁,可是头发已经有点稀疏了,他发窘地说道:

“我现在才知道,世界上并没有这种工作。唉,那时候书念腻了,我就上了技工学校,毕业后还在军队里呆过一阵子,退伍以后就到这儿来了。我干的活儿,整天就是登记登记来借书的人,干着干着,总觉得没什么趣味儿。而且一个月才发几百块钱,真没意思。所以我想考大学,当工程师。可惜后来考了两年大学,都落榜了。”

“说明还是没学好啊,给人家比下来啦!”

张坤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说道:

“是啊,我文化基础太低了。还没够跟人去比的资格哩!去年参加高考,我只得了二百多分。”

“那么你得继续好好准备准备。”

“可是怎么个准备法?我已经成了家,还有了一个小女儿,孩子又小,我每天得照顾她。过去学的一点知识,也是随学随忘。”

我摇摇头,感到有点莫名其妙,问道:

“可是,既然你考不住,那我能帮你什么忙呢,张坤同志?”

“昂,其实我是想……馆里能不能给我想想办法,用不着考试,保送我进大学?据我所知,咱们馆里去年就有一个女孩子,是被保送到河东艺术学院去上的大学。”

“这个嘛,你多大了?”

“二十五岁了。”

我不禁叹了口气,说道:

“这个年龄太大了,文化馆里倒是有个规定,可以有一定名额的24岁以前的人,保送去上大学深造。可惜你已经超龄了。违反制度的事情,我们是不能做的。”

“那就是说,我永远进不了大学了?”

“不不,只能说外表看来是这样。不过,你知道吧,有些大学现在设有函授班。你可以参加成人自学考试,成绩合格的话,是可以发本科毕业证书的,而且国家也承认这个学历。一旦你拿到了大学毕业证书,我们也是会考虑给你涨工资的。

这个事情我倒是建议你去试一试。要是考起来实在有困难,就自己努力读书,提高了本领,工作也是会有起色的。你看这么办好不好?我知道,这个答复并不很合你的来意。可是我根本无权要求人家任何一个大学,破例免试录取你这样的普通工人啊!”

这个青年人有些勉强地笑了一笑,说道:

“谢谢赵馆长。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没想到您能给我想出参加函授考试这个办法来。”

“你现在的收入有多少?”

“才五百多块钱。”

“嗯,这不是也不算很少啦!你知道吗,有些大学生毕业后,刚开始一段时间拿的钱,可能还没有你这么多呢!”

“唉,我觉得幸福也不仅仅在于钱的多少。再说人家大学生也只是开始一段时间工资不高。我主要的目的是,拿到大学文凭,能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

“哈哈哈!你很直爽。小伙子不错,那就这么办吧。希望你尽快考上函授大学。祝你马到成功,学业有成!”

……………………

此后我又接待了几个来访者。我说了很多话,累得都有点头晕脑胀了……这天下午最后一个求见我的人,是一个上了岁数的女人。她身上的毛连衣裙显然是翻改过的,看起来显得非常寒酸古怪。

当今社会,城里的女人,几乎都是衣服一经穿旧,就丢在一边再也不穿了。像她这么节俭朴素会过日子的女人,恐怕已经很少了。

这个女人的脸型不错,看她的面相轮廓,年轻时也应该是个挺漂亮的女人,可是如今脸上皱纹纵横,像一只蹙缩的核桃,或者烤糊了的苹果,难看极了。

她那黯然无光的眼睛,呆呆地盯着我,眼神中似乎对我那洋溢着青春活力的脸庞,含有一种羡慕嫉妒恨吧!她似乎还特别注意了我那对沉甸甸的白金耳环。

这个女人的那张大嘴巴,带着一点傻呵呵的笑意,似乎对我饱含着一种崇拜之情。我脑中忽然莫名其妙地闪现出了一句话:

“你崇拜谁,谁就可以随便搞你。”

我看了看接待表上的最后一个名字,矜持地微笑着,招呼道:

“你好,请坐。你就是孙茉莉?在舞蹈中心?”

对方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忽然问道:

“可以抽烟吗?”

我微微一惊,不禁扬起了眉毛。我本人是从来都不抽烟的。但是在我的办公桌上,总是放着一包烟,以方便来访者的不时之需。

但那一般都是一些大腹便便的大官大款之流,像这样一个潦倒落魄的妇女,我根本没有想到向她敬烟,更没料到她会主动索取烟抽。

我看到孙茉莉注意着桌上那包黄鹤楼香烟的贪婪神情,便把烟和打火机向她那边一推,说道:

“请吧。这儿有烟。不要紧,请随便抽吧。你为了什么事儿找我呢,孙茉莉?”

这时我心里不禁暗自觉得滑稽:

“孙茉莉,她取这个名字多不相配!茉莉,亏她父母想得出来。茉莉花是多么清香可人的一种花,可是看看眼前这个姓孙的女人,丑陋得多像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

孙茉莉贪婪地抽着烟。过了一会,好像过足了烟瘾,她才缓缓说道:

“赵馆长,我要求再分配给我一个房间……别,别,您别翻您桌上的那些文件报告。谁一翻这些个报告,都会一口拒绝我的。因为按照规定,不分给我房子,自然也好像很有道理,可就是太不符合情理了!”

(作者注:在1997年,无州市很多企事业单位还没有进行住房改革呢!房改之前,大多数单位的职工,都是由单位出资建房,然后根据工龄业绩家庭人口等条件,由单位里的领导来打分,根据分数来分房。)

“那么,按情理又应该怎么办呢?”

我很感兴趣地问道。我还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向我请求的人,竟然自己事先声明,照章办事的话,她的愿望就不会得到满足。

孙茉莉的语气有些不太自信地说道:

“嗯,没错,按照情理,就应该再分给我一个房间。”

“可我还得看看材料。至少让我对你的情况有个大概的了解。”

“那您就看吧。”

孙茉莉漠然地回答。她丢掉烟屁股,又从我桌上的那包烟里抽出了一支,自顾自抽了起来。

我看完材料,陷入了沉思。这个女人在文化馆工作已经满二十年了。她早就已经分到过房子了,不过是那种很简陋的筒子楼里的两间房子。

可是因为她的丈夫酗酒,经常打骂她,后来两人便离异了。那房子也便分了开来。孙茉莉和儿子住一间,她前夫住一间。后来前夫又找了对象,而孙茉莉却因为带着一个儿子,一直单身。

再后来儿子长大,娶了媳妇,离开了孙茉莉的那间小房子。但是谁也没想到,儿子却也不幸步上了父母的后尘,也离了婚。

当时儿子结婚的住房是女方提供的,结果离婚后,孙茉莉的儿子就被扫地出门了,无家可归,只好又回来找妈妈。

孙茉莉只好又把自己的房间,匀出一半让儿子住进来。可是儿子已经是个粗鲁的大汉,那间房子就显得太拥挤了。

我看完了材料,皱眉问道:

“现在你和儿子同住在一个十三平方米的房间里?……挤嘛,自然是挤了一些。可是……”

孙茉莉摇摇头,叹气道:

“唉,赵馆长,挤点倒也没什么。最关键的问题是,那个魔王跟他那个该死的爹一样,也学会了喝黄汤,我实在受不了。那个混蛋一缺酒钱,就变得比鬼子强盗还凶恶。我的家当也全给他喝光了。”

“他多大了?”

“二十七了。成天就知道喝酒,啥人活也不干!”

“你怎么没让他找个工作干干?”

孙茉莉手一挥,骂道:

“唉,别提了。这个小兔崽子活像黑瞎子掰玉米,掰一个扔一个,干一行撂一行。什么活计也拴不住他几天。”

“可是,他哪来的钱喝酒呢?”

我说了这一句之后,再次注意到孙茉莉身上那寒碜的连衣裙,就没有继续说下去。看来我提这样的问题,实属多此一举,对方自然也没回答。停顿了一会儿,我用同情怜悯的口气说道:

“唉,确实不容易。可是,你的情况,实在难以处理。所以老馆长才拒绝了你的请求。”

“他是拒绝了。他说:‘我倒是很愿意给你房子,可就是爱莫能助。你当初为什么把自己的房子给了你前夫呢?’老团长就这么拒绝了我。

可是老天爷啊,我既然已经给了那个天杀的,猴子手里难倒枣,狗嘴里要不回骨头来,房子是再也要不回来了,我还能有什么法子呢?就是这么回事。”

孙茉莉说罢,脸上痛苦的表情,令我也替她感到一阵心酸。唉,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我沉思道:

“是呀,孙茉莉,你的这种情况,恐怕我也会拒绝的。”

孙茉莉不禁瞪大了眼睛,惊叫起来:

“您看上去这么善良,难道也要拒绝我?”

“你听我说,孙茉莉,我作为你的领导,自然应该尽力帮助你。可是怎么个帮法,一时半会我还想不出好办法来。我觉得,是不是先设法给你儿子治治病,根除他的酒瘾,给他找个工作呢?”

“谁说话他也不信服。他连听也不愿听。他啥活也不愿意干。”

“唉,好吧,你让我好好想想,等我找些人来商量商量。你过一个星期再来找我,好吗?”

“谢谢您,赵馆长,我看您一脸福相,就像救苦救难的南海观世音菩萨,相信您会拯救我的!”

我打量着那包瘪下去的香烟,说道:

“这包烟你且拿去吧!估计你也没处买这种烟。”

孙茉莉显得有点窘,不过还是把烟拿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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