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的亲戚们也都没能回得去，王文华打电话约一起到李小姑的新家相聚，还说王文华两口子也从青藏下来了，过两天就回海南。本想找借口推脱的李为回忆起了某些尘封的片段，那年金色的山海与阳光、两张锥子般的尖脸、还有那正好可以搁尖下巴的锁骨窝，经不住乐出声来。毕竟那两口子对自己不错，王文华更是自己不学无术的引路人，于情于理也该去见见。
周东华也没有回家去，她似乎不怎么想家。李为印象中的这几年里，她就回去过一次，没呆到初五就又挤车回来了。不过李为对这些没有关心的兴趣，断断是不会主动问的，省得自找麻烦；而周东华也不会主动说，或许是觉得李为不愿意听，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
不过，她对于李为不用回无何县这件事到很是高兴，把镜子盖上，抬起头来开心说到：“就是，这么冷的天回去干嘛，又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天天呆在房间里烦都烦死”。
“那可不是，家里一大帮朋友等我回去呢。”李为懒懒的躺在客厅小沙发上，小心翼翼擦了擦靠背上的灰，生怕用力大点后整个沙发就蓬起一大团灰雾，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接着看了眼乱糟糟的地面，发烦的说到，“你看这么脏，也不打扫一下”。
女人和男人在结交朋友这件事上截然不同，男人要的是能不能玩到一起，吵吵囔囔无所谓；女人看重的是能不能说到一起，见不见面无所谓；所以女人不喜欢男人交朋友，认为那都是些胡鬼混的狐朋狗友。
“我就知道，你回去就是想和你那些狐朋狗友们打牌喝酒，他们在老家啥都不用想，也没有什么追求，整天过得没心没肺，有什么意思！”周东华有些失望和生气，一声冷哼，忿忿不已，咵一声又把镜子竖起来，低下头去，“家里又没人在，乱就乱一点呗，再说了，你看到脏你干嘛不扫呀，凭什么就一定是我的活”。
就知道会这样，只要每次聊到这里，她就莫名会变得气愤，还真是不可理喻，李为心里冷冷的直嘀咕，在沙发上转了转身，沉默看着发黄的天花板，暗暗想到，自己又何必跟她争，反正又不打算结婚，还不知道在一起多久呢，凑合几天是几天呗。
没人说话的房间逐渐阴冷下来，昏暗的小圆灯泡映得墙壁有些泛黄和冰凉，农民楼群的巷道里有很多声音，混合在一起嗡嗡嗡的响，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过了一会，周东华站起身，穿上拖鞋踢踢踏踏走开了，李为愈发烦躁闭上眼睛，紧接着她又走过来，一只微凉的手把他翻过来，另一只手塞过条湿毛巾，佯装生气说话：“你倒是动一下呀，懒成这样，我还怎么擦，”胡乱擦过几下，看到李为绷不住的偷摸得意神情后，又觉得有些不平衡，哼了一声，“这下你满意了吧，凭什么女人天生就得干家务，这家你就没份吗？”
还真就没我份！李为本有些小感动的心一下子又有些闷气，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嘀咕，算了，算了，都得了便宜也没必要僵下去，吵起来也烦人得很。想到这坐起身来，嗯了一下，表示和解。
“明天我要出去有点事。”过了一会，李为突然说到。
“嗯，好，去哪？”周东华又坐回到镜子前，顺口问到。
“那个，”李为用手摸了摸耳朵，迟疑了一下，“那个，文辉约了明天一起去小姑家，说是他弟王文华两口子来了，以前他对我也不错，还是应该过去一下，”边解释边往那边瞟了几眼，周东华坐在那身体似乎有点僵，李为有点心虚，干咳一下后，接着说到，“那个，你想过去吗？明天。”话刚出口就有点后悔，万一她真答应，到时候亲戚们往李家父母那里一传，我还真不好解释，总不可能说我为了当初的报复玩玩而已吧。
周东华沉默了几秒，鼻子嗯了一下，表示同意。李为心头猛地一惊，该怎么办才好？要不找个借口推脱掉？万一她坚持呢？万一她看出来了呢？怎么办？或者…或者她如果实在坚持，那就带她去吧，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李为咬了咬牙，确定下来想法。
“可是，”周东华突然又开口了，有些小心翼翼的迟疑和狡黠，“可是我这名不正言不顺的，该怎样说呢？”
你不会是想我求着你去吧！李为心中冷笑一下，又气恼又高兴，假装不在意的点头说话：“是呵，你说的有道理，或者明天我就自己过去吧，你也省得跑，在家里休息就好了。”
只是演技有些拙劣，眼角掩盖不住放下心的轻松。周东华失望而忧伤的看了他一眼，闷闷嗯了一声，低下头不再说话。
李小姑的新家在先锋市的另一郊，李为第一次来，兜兜转转将近两个小时的公交车程，让人有些心烦。这是个新小区，房屋明亮、绿树丛荫，又让人很是羡慕。
刚走到楼栋拐角，就看到王文华两口子躲在架空层棕榈树后面说话，只是并不是一副美好和谐的画面，王三嫂怒气低声尖细的说些什么，王文华还是那副老样子，微微含胸的颓废感、什么都满不在乎的表情，一手搓棕榈叶子玩，眼神左右飘忽不定。
看到李为过来后，眼神一亮，赶
忙走出来，笑哈哈的打招呼。“诶~~”王文华的口吃更加严重了，第一个字诶字拖上半天，眼睛睁大到发酸后猛眨两下，右嘴角往上翘起层层脸皮，定住十来秒后，当李为都听的心发慌时，他终于倒腾上第二口气了，“啊哈，见到都不叫哥哥了，这是几年没见生疏了吗？”
遥远的熟悉感觉冲进李为脑海里，没来由很是开心，赶紧掏出烟来递过去，王文华笑眯眯找出火机，两个人悉悉索索、你推我往的三四回合后把烟点上。
王三嫂一脸烦躁从后面跟出来，嘴里还在不停囔囔：“听到了么？哈？你到底听没听到我说的话啊？！”这些年她似乎变化很大，廋得有些脱相，如同个长钉子一般，要是在大街上单独遇见，李为是断断认不出她来的。
王文华也变得有些烦躁生气，用了朝她摆摆手，唉呀一声，睁圆眼睛定住，酝酿半天，倒腾出第二句：“莫紧说，莫紧说，耳朵都要被你吵聋了”。
王三嫂身子一挺，脸色愈发黑沉下去。李为赶紧喊了声嫂子，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她不说话不走开，就那样沉默站在两人身边。李为浑身不自在，寒暄两句，找个借口上楼去。
身后王三嫂尖细的声音跟住响起，李为失笑摇头，接着看到电梯厅里有个六七岁大的女孩，孤零零站在那里玩手指。心中一动，知道这是他们的女儿，于是蹲下身想逗她一下，小姑娘惊慌的跑开了。
李为赶紧跟出去看看，小姑娘已跑到前面，拐个弯钻到架空层里去了，紧接着王三嫂爱怜的喊女儿声音响起。王文华疑惑的从里面探出脑袋，看到李为后眨眨眼睛打招呼。王三嫂的尖细声又响起，王文华滑稽的吐吐舌头，就把脑袋缩回去了。
不知怎么回事，李为越看越开心，似乎很久没有这样有趣过。一些人和事忽忽悠悠飘了出来，如同关不住的心门。
别说，张凯和王文华还真有点像。李为高兴的想到。都是一副干廋、吊儿郎当的哈卵样，自我感觉良好的街溜子，不同的是，张凯不结巴也不含胸，整天踮起脚尖，把钉上铁掌的尖皮鞋踩得飞响。
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李为下意识掏出手机，翻到他的号码，接着又把手机放下，摇头哂笑，和他打电话除了吹牛打屁外，根本就不会有别的可聊。都这个年纪了，再打多两次屁，那就真成屁了。
紧接着，又想起了刘丰收，那是个有趣的人。不同于前两人赤果果的骚，他更像有文化的小姐，懂得卖弄，穿上隐约透明的白纱衣和黑丝袜在大红酒杯里款款轻摇，比之只会脱光躺下的工地鸡，当然更有意思的多。只是他没接电话，李为闷闷的收好手机，故意发邪想，这家伙肯定是去沙漠里打野炮，被大雪冻成了人棍子了。
李小姑的家在三楼，三房两厅，南北通透，两口子红光满面，女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女婿还是很腼腆，说不了两句就安静的呆在一旁。
李为有些嫉妒发酸，特别是听到李小姑反复唠叨的后悔，‘前年就想买，一直不敢下手，到去年时候，房价一天一个涨，实在没办法，咬牙买下，大半年现在居然就涨了百分之五十，后悔呀，当初早下手就好了’，有些臊得发慌，自己好歹也算个做房地产的，居然都看不见房价的上涨，没有炒房的勇气。
幸好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过来坐，”王文辉坐在客厅沙发的正中看电视，一手剥桔子，一手如同主人家般拍拍身旁的沙发，“紧站着聊啥，坐下来，莫客气”。
李为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和李小姑两人走过去坐下，小姑父则惯例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准备午饭。
“你还真是不客气，我还以为到了你屋里呢。”李为拍拍王文辉大腿，眨了眨眼睛，开玩笑说到。
“一样，一样，都是自家人，不用分那么多。”李小姑看到王文辉略略有些尴尬，赶紧打圆场。
王文辉高兴了，这符合干旅游人的特征，要的就是不怕尴尬。他递过个桔子来，顺口问到：“近来怎样？”
“还好哦，”李为飞快答了一句，不想他再问下去，于是眼珠子一转，佯装捂嘴笑嘻嘻说到，“刚在楼下碰到文华两口子，你弟弟好像正在挨训。”
“是啊，我看他老婆好像很不高兴，没有什么事吧？”李小姑也关心的问到。
“没有什么事，两口子一起难免有些磕磕碰碰，他们两个人都不成熟，跟没长大一样。”王文辉低头回答，李为听着语调有些奇怪，忍不住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有些尴尬。哈，他这是在说谎，李为觉得很有意思，心里偷乐想笑。
过了会，他抬起头来，脸上恢复了之前的笑容，刚想开口，李为赶紧挡住问到：“哥哥去年生意怎样？我看到报道说青藏线很热，很多人都想去呐”。
他先是一愣，然后假装伸个懒腰，脸上露出熟练的开心表情：“还可以，不错，”说了两句，停了停，似乎脑子里在飞速旋转，“我负责做业务，文华他地接，文华老婆负责带团，去年我们在几个自费景区做到带客量前三，总体来说还可以”。
“那厉害哦，你
这也算是全产业链发展。”李为笑嘻嘻的附和，心中却有些不信。从海南叉腰走路的他到现在居无定所的他，话语里都是水分多多。不过也没必要说出来，因为已经习惯了，毕竟自家亲戚的毛病都清楚，吹点牛光面子是常见之事，从李家爷爷再到李父、李叔一向如此。
李小姑在旁边也‘不错不错’的随口夸奖，不过有些不太走心的样子，然后她抬了下头，嘴角好笑的一咧，似乎想说笑点什么话，只是停了两秒，还是闭上了嘴巴。
王文辉得了两人的赞扬，很有些开心，身子往沙发上一靠，口沫横飞讲起些行当里的事情来。李为没去过青藏，很难从他连串的美、漂亮等形容词中体会出那里的意境，对于他的行当更是没有深入了解的兴趣，于是强忍住哈欠，假装兴致勃勃地样子。
门开了，王文华一个人走进来，先答了句李小姑的问话，说是老婆还在楼下和女儿玩，接着走到沙发边，挨住李为懒洋洋坐躺下，半个身子歪扭在沙发里。李为笑呵呵推了推他，挤眉弄眼说到：“哥哥刚刚在说你们去年做得好呢，你不打算请我去玩，让我也分享分享呗”。
“诶~~”王文华又结巴了，但眼睛却一改惯常的猛眨，身体也有些发直的动弹几下，变得有些激动，只是等到一口气倒腾过来后，瘪瘪嘴又缩了下去，有气无力的说到，“你要过来玩不随时，跟赚不赚钱没关系。”一旁的王文辉没在说话，笑笑的低头剥桔子吃。
场面似乎有点尴尬，别等会又问到我身上了，李为眼珠一转，对李小姑问到：“姑姑你的店主要做什么，生意怎样呀？”
“我不就跟住黄二明的超市开精品店呗，就是卖点笔啊、水晶球等小玩意之类的，生意还可以，”李小姑边说边给李为递过了零食，给自己剥了个桂圆，想想又笑得更开心了，“应当来说不错，的确还可以”。李小姑走的是另一个路子，明明想炫耀却又遵从中国人传统的低调观念死死克制住，只是家族里光面子的基因过于强大，说上几句后就会忍不住。
“那不是很好，这店好搞吗？”李为不自禁有点点发酸，继续追问下去，想着有没可能自己也弄一个。王文辉直起些身子，竖过半只耳朵。王文华还是懒懒躺在那，玩手机上的小游戏。
“这你要问我，她什么都不懂，”小姑父笑呵呵的走出来，在围裙上擦了几下手，接过李小姑递过剥好的水果后，跟她说了句，“把汤炖上，出来歇下，” 然后把水果放到嘴里，觉得甜得很幸福，满脸笑容含混不清的对其他几人连比带划说到，“二明的超市主要面对打工仔打工妹，我们卖的那些小玩意还不错，价钱也不贵，从几块钱到百把块钱，主要是毛利高，基本上卖价都是进价的四五倍。看店请了个小妹，反正是收银统一结账，也不担心，打货要自己亲自去，我一般都是到旁边的城市去…”
杨洁听到她老爸的声音，也从房间出来围观，就好像小姑娘总是围在他父亲身边一样。小姑父看到他的宝贝女儿，打心底里高兴：“杨洁也不错，比以前有进步，会跟我一起去打货，还是可以，值得表扬”。
“这你还表扬她，真是被你惯死了，”李小姑翻了个白眼，伸手扯了下杨洁衣服，“你去厨房看下汤，莫喷出来。好歹你现在也是做了人家老婆，多少都要学会做点事”。
“我才不去呢，好像你多勤快一样哦，你不也是别人的老婆，怎么不见你做呢，”杨洁顶了句嘴，挨着他爸爸坐下，撒娇到，“爸爸，你也不管管你老婆，整天就知道欺负我”。
李小姑刚想继续说她，小姑父笑眯眯的先说话了：“就这样一个宝贝女儿，我们有能力让她少做就少做点。再说了，最近杨洁表现还不错，一天天在进步就好了”。
“诶，看到了么，你女儿就是这样跟娘说话的。”李小姑叹口气，倒不是有多失望与伤心，反而更像是政协会里举手表个态，走个流程外，其中隐约还有对丈夫与家庭的得意。
小姑父没有接话，而是溺爱的摸摸女儿头发后，回到前面那个话题：“我们跟着二明开了三家店，也不是每个都好，其中寮村那家最好，每个月大概有两万多利润，其他两家店平平过，现在他的第四家店差不多装修好了，他村上的那些亲戚都跟过去，我想想还是算了，弄那么累也没啥意思，够吃穿就…”。小姑父突然停住说话，竖起耳朵，跟住一声叫，‘哎呀，汤喷出来了’，紧接着笑呵呵的跑到厨房里去了。
“二明他们几兄弟怎没见过来。”李为顺口问李小姑，心中在想，是否我可以把那家店的精品店弄下，于是补到，“他的第四家店弄在哪了？”
“他忙得不得了，不过来。本来还说年边生意会差，打工的人都回去了，谁知今年冰灾，很多打工仔打工妹都被迫留在先锋，生意天天爆满，笑得都合不拢嘴，”李小姑的话语里好像很为黄二明高兴，只是边说用手掩抓了把脸，想藏住那一丝失落，接着又抓几个水果塞在李为手上，“吃东西，莫做礼哟，这两年，就是他和你很少到我家里来，多学点文辉两兄弟，有空就过来，多走动走动多热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