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病榻上的罂粟十六睁开眼睛，只觉得目光模糊不清，头痛的仿佛要裂开一般，侧身看到了趴在身旁的百里梦。
他硬撑着看到自己胸口的绷带，以及坐在榻边已经熟睡的女童，愁容上略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他慢慢的再躺回去，仰面躺在榻上，看着头顶的白色墙面，内心如同一片没有边际的海，空旷宁静，并不觉得悲伤，也不觉得痛苦，只是觉得心里少有的平静。
整整十余载，他不断的嗜杀，跨大势力，不过是天真的以为，力量越强大、势力越广泛，能够寻到兮夜的机会就越大，不是吗？若是整个中州都为他所掌握，那么兮夜就一定能够找了，不是吗？
而这些年过去，他又寻到了什么？
犹若捕风捉影，得到的不过是片空白。
是不是真的就再也找不到生命那一缕光？
不甘心呢……
天越发有些冷，他取了身上的狐裘，轻轻的为身旁的百里梦披在背上，小小女童趴在身旁，枕着交叠的双臂。
睫毛格外修长、脸颊泛着红晕、小小的鼻子还有嘴巴，想不到，百里梦睡着的时候显得这样的美。
若真是长大了，应该是个倾城倾国的绝代佳人吧。
想到这里，他原本僵硬的面孔竟然掠过一丝苦笑，这些年，纵使关系不断恶化、对峙的时候都不给对方留半分余地，但是，留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的人，始终都是她呀。
自己都老了许多，可是这个女童却一直是第一次见面的模样，不曾有丝毫的变化。更莫要说苍老的迹象了。
额。
女童双眸睁开，疲倦的抬起头来，而罂粟十六赶忙将注视着她的目光收回，阖上双眸。
百里梦起身，身后的狐裘顺势落地，她捡起狐裘，疑惑的看着榻上的在睡梦中依旧紧紧蹙眉的罂粟十六。
转瞬，她脸上疑惑的表情就被苦笑所代替，一定是蓝做的吧。
蓝总是如此体贴，看到她在此睡过去，便将准备好的这狐裘为她披上。
只有“蓝”知道她体质虚寒，每次高塔观星，他都会备好狐裘在塔下等待自己。
想到这里，她摇摇头，苦苦的一笑，看着榻上还在睡梦中的罂粟峡主。此刻的他，虽然依旧在睡梦之中，但是面色比昨夜不知好了多少，才放了心，顺手将狐裘展开，给他盖在身上。
“额……你怎么在这里。”
纵使她的动作很温和，但罂粟十六还是睁开了迷蒙的眼睛，恰好看到百里梦此刻正俯身为他裹好狐裘。
抚顺狐裘的小手瞬间就松开，直起身来，讷讷的说，“狐裘落在地上了，我看着碍眼，帮你捡起来而已。”
“是吗……”他躺在床上注视着她冷冷的样子一笑，“那……倒要谢谢百里大人了。”
“不用谢。”她不敢看他，只听到他冷冷笑声，心中有些不自在，冷着脸，“不要误会，我来这里不过是想——”
“想什么？”他步步紧逼。
“想看看中了蛊之后的峡主会是什么样子，不过，我看峡主身体尚好，气色呢，更胜往昔不知几许呢？”
听到那样轻蔑的话语，原本罂粟十六内心那一丝愧疚与感激瞬间烟消云散，只默默的道了一句：“我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病人。百里大人若看过了，满意了，便可以退下了！”
不知怎么的，在说到“退下”两字时候，故意加重口气。
百里梦刚要开口反驳，便看到门外躲着一个影子走进来又推了出去。
“谁！进来吧。”
青衫侍女听到百里大人的吩咐，才恭恭敬敬的走进来，行了礼。
“百里大人，您吩咐熬的药已经好了。”青衣侍女恭谨的禀告，匍匐在地上，将木案高高举起，一碗汤药放在案子中央。
瞬间，房间里被浓厚酸涩的药味弥漫。
“是按照我的说的做的吗？”百里梦瞥一眼躺在榻上的峡主，又看了看汤药，冷冷的问道。
“是，全是按照百里大人的吩咐，不敢有丝毫差池。”侍女更加恭谨。
“端给峡主罢。”
青衫侍女颤颤巍巍的起身，十二分谦卑的低着头管端着汤药移到峡主的塌旁跪下，将那碗药呈给峡主。
“拿走，我不喝这些东西。”十六却摆摆手，示意侍女退下。
青衣侍女看着峡主冷冷的将脸别向另一侧，再用眼角看一眼站在身侧不发一言的百里大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端住汤药的手开始发颤。
“把药放下，你且下去吧。”百里梦吩咐一声，那青衫侍女聪明的很，立刻放下汤药，恭恭敬敬的退出门去。
青衣侍女退下，房间里又恢复片刻之前的沉默。
桌上的汤药还热，散出袅袅热气，空气里弥散开浓郁的药味。
看着榻上侧脸冰冷的峡主，百里梦走到桌边，用小小的手将药端在手中，走到榻前，用汤勺轻轻的搅匀。
“这……这是什么味道……”
峡主侧过去的脸慢慢的转过来，而百里梦只顾低头将还有些烫的药吹凉一些，并不理会。
“这是……沉香樱？”
英俊冷漠的峡主脸上的疑惑渐渐褪去，表情十分复杂，一双眸子比归雁潭幽蓝碧水还要深邃，一时之间，看不出是喜还是忧。
“是，沉香樱。”百里梦的声音冷冷，低着头只顾将药吹冷。
“这……这不会是我南征的时候，亲自去那内海为你寻来的沉香樱吗？”十六的声音略有些生气。
“是。就是它。”
沉香樱，生长在那内海海底深处，十年一开花，异常珍奇。这种阴冷的花朵，能够吸取寒气，对于体内淤积虚寒的人来是说，是一味可遇不可求的绝佳药材。
罂粟十六自然知晓，百里梦虽然灵力幻术强大不可匹敌，但是由于本来就身体弱小，又常年在寒夜高塔观星、体内淤积虚寒。
即使在阳光温暖的季节，也一直长袍裹身。更奈何冬日寒夜，在占星台上观星呢。几次观星走下星台，小小身躯都在不住颤抖，双唇惨白。
他找到沉香樱，不过是希望用它吸取她体内淤积的虚寒之气，治好她这个毛病。
谁知道，将这药草已经交给她几年，她竟然一直都没有用！
“沉香樱只有一株，你一直留到现在吗？”他抬起头来，看着一旁矮小的她。
“是。”她不以为然的点点头。
“为什么？他声音弱弱得，似是十分不忍问下去。
“不为什么。你何必在意我的死活，我只不过是你的一个下属，我的身体，不及峡主半分金贵。”她侧过身去。
“你……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咳咳……”他努力克制着胸口怒气，又问了一句。
“没什么意思。峡主身体要紧，还是快些用药吧。这样难得的药，若是冷了，怕是药效就大大减弱了。”虽说语气缓下来，但是依旧侧身，看都不看身后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他端着药，手却开始颤，只盼着她能回过头来，他便不再计较，但是百里梦背对着自己，始终不肯看他一眼。
“你都不稀罕的东西，难道我会稀罕吗？！”他忽然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手一抬，整个碗连同汤药全都丢在地上，洒了满地的药水，将洁白的绒毯染成上了一片乌渍……
“你……你难道不要活命了吗？”回过头来，怔怔看着榻上的男子，脸转向床里，不住咳嗽的时候，他双肩不断的颤抖，再看看地上那碗散落在绒毯上的药水……
“在下的死活，也不劳大人费。”
“既然如此，峡主好生休息吧，属下退下了。”
百里梦忽然觉得鼻侧发酸，再也无力争吵，微微欠身行礼，拖着红色长袍，漠然的走出了房间。
“进去把药收拾下吧。别让峡主看着闹心。”百里梦走到小侍女身侧，幽幽的说了一句。
“是。”
“哎呀，药怎么撒了。”
小侍女见百里大人离去，小心翼翼的走进房间，准备将峡主用过药的碗收好，谁知却看到撒了一地的药。一时没有忍住，竟然当着峡主的面，喊出声来。但是看到峡主，立刻噤声。
罂粟十六依旧怔怔的坐在榻上，看着小侍女附身收拾的样子，浅浅的叹了一声，“是呢，不小心，都撒了。”
“真可惜，百里大人亲自找来了材料，又亲手磨了大半夜才将药材备好，亲自熬上还不舍得走，反反复复叮嘱了几次呢。”
抬头的时候，只见俊美如天人的峡主怔怔的坐在榻上，目光却深邃的看不见底，才再次噤声。
掌事的姐姐说，在峡主和百里梦大人面前，一定不要多说一个字，否则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但是峡主和百里大人似乎都是很和气的人呢。全然不像他们口中所说的那般可怕。
小侍女这样想着，谨慎的收拾好，退了出去。
罂粟十六看着地上已经收拾干净的洁白绒毯，似乎依旧能够看到一团晕开的阴影，忽的身子一倾，一口鲜红的血自口中吐出，染满了被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