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之中的罂粟十六,已经烧的浑身滚烫。
“兮夜……跟我走……”
“兮夜……跟我走……我再也不想让你受一点委屈……”
他在睡梦中紧紧捏着被子,直至手上的骨节发白,手臂上的青筋暴起,都不肯放手。
昏昏沉沉里,他已经分不清那究竟是梦境,还是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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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夜已经两日两夜没有睡了。
那一场瓢泼大雨之后,不过几日光景,百花园中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奇怪现象——花田中四季不败的花朵接二连三的死亡枯萎。
先是开的正盛的紫色鸢尾一夜间全部枯黄干瘪,紧接着月季、海棠还有迷迭也都相续凋零,一株已经生长十多年之久的荼蘼一夜之间连花带叶尽数脱落,只剩光秃秃的树干迎风而立。
这样的事,让身为侍花使的兮夜愁眉不展。
十六将药草放入罐子,右手握着捣锤将药草捣碎,左手护住罐子,尽量让“蹬蹬”的捣药声小一些,他盯着罐子的眼神时不时偷偷望一眼卓子对面的兮夜。
兮夜两夜没睡,眼睛红肿,双眉紧蹙,正一边对照着左手上卷起的一卷医书,口中喃喃念着“鼠曲草……鼠曲草……”,一边从堆满桌子的药草中找到一株药草,瘦弱的手捻起来放置在量称上。
“小夜。”他抿了抿嘴,终于还是开了口。
“文元……黄连……”兮夜继续念着,眼神从医书上移到十六身上瞥了一眼,又迅速落回到医书上,“怎么了?你的身体还未痊愈,若是累了就歇一会,不必一直陪我的。”
“不,我不累。”十六赶忙摇摇头,然后端起手中的药罐子,“小夜,不惑草磨好了。”
“嗯,把磨好的药草倒在第二个药锅里,然后将药草熬上。”兮夜依旧低着头。
“小夜。”他再次喊了她的名字,声音比前几次略重一些。
兮夜的眼睛依旧没有从药草和医书上移开,甚至没有理会他。
十六默不作声的注视着兮夜。
她的眼睛,因为这几日不眠不休的为花草松土、耗费灵力医治花草和不断的熬药深深凹陷,原本瘦削的面容更显苍白。
十六继续低下头,按照兮夜的吩咐,将不惑草的粉末导入已经装有好几味药草的药锅中,点燃了炉火。
望着跳跃的火焰包裹着药锅,十六的内心焦躁,仿佛被火焰包裹的不是药锅,而是他自己。
“花草就真的那么重要吗?”十六忽然问道。
兮夜被他冷不丁的一句话一惊,眼神将挡在她与十六之间的医书挪开,露出十六那张气愤与无奈交织的面容。
“十六,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她将手中的医书放下来,略有些惊讶,上一刻还心平气和的捣药的十六,怎么突然就这样气愤。
“这些花草真的这么重要吗?”十六重复道,望着兮夜疲惫的面容。
“十六,身为侍花使,照顾百花是我的职责。”兮夜声音略有些沙哑,继续道,“何况,我喜欢它们。”
“那我呢。我算什么。”十六的表情略显忧虑。
“傻瓜,你当然也很重要。”兮夜红肿的眼睛里有了一丝笑意,“竟有人和花草争宠。”
“不是争宠,小夜。”十六低下头,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忧虑,“若是有一天没有这些花草,你会不会很难过?”
“什么?没有这些花草?”兮夜将手中的书卷放在桌上,更加疑惑的望着十六,“十六,你这些话好奇怪,我听不懂。你究竟想说什么?”
“小夜,我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我……我想……”反复思量多日的话还未出口,十六警醒的竖起耳朵,听到外面别样的声音。
“有人来了!”十六压低声音。
兮夜侧耳倾听,当她辨认出来人的身份后,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十六,你带快点躲起来,不能让他们发现你!”
兮夜极快的环顾四周,将视线落在小屋角落里通过地窖的地板,赶忙拉着他跑过去,提起那块地板,将他推进里面。
“千万别做声,发生任何事都不许出来。”兮夜一边嘱咐,一边将地板盖回原来的位置。
十六什么都未搞懂,就置身于一片漆黑之中。
紧接着,他听到外面“吱……”的一声,那是木门被来人推开。
“见过辰长老、玉关长老、启长老,三位长老怎么亲自来了,兮夜也未作准备。失迎了。”是兮夜的声音。
“兮夜免礼。”一个老者苍老却慈祥的声音道,“我们这次来……”
“哼,若我们再不来,难道要等到百花谷的花都死光了再来吗?”那老者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个老年妇人的话截断。
“玉关长老,我不是这个意思。”兮夜解释道。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你看看百花园里的花,都成什么样子了,真不知道你平时是怎么照料百花的!”那老妇人的口气越发气愤,声调也一个字比一个字高。
“玉关,你先莫要怪罪兮夜,这孩子不也在忙着想办法嘛。我们想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顿了顿接着道,“兮夜,方才我们已经在百花园中查看过百花,情况确实有些严重,你将此次事件缘由同我和两位长老详细说一下。”
“是。禀告三位长老,前几日那一场大雨过后,我照旧料理百花,自问并无差错,可不知为何,先是鸢尾枯黄干瘪、接着是百合、海棠、玉兰、芍药等先后败落,我开始依照往常以灵力、玉露为其治疗……”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到了这一步,你就应该快点向我们禀告,你那点灵力顶什么用。”老妇人再次截断了兮夜的话。
“玉关,你且慢慢听她说完。”老者的声音也有了些无奈的味道,“兮夜,你继续。”
“灵力和玉露都不见效,百花园中的花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连百日红这样生命力顽强的花也开始凋谢,我这才像辰长老发了飞书,自己先根据每种花朵的症状为其配制药草,至今未有起色。”
“这是竹黄?”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突然问道。
“是。”兮夜答道。
“竹黄!是竹黄!你竟然用了竹黄?可知夏日的百花最怕的是什么?!”那老妇人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尖锐,转而又道,“辰长老,快问问你的好徒儿,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我……”兮夜的声音已经极低。
“黄毛丫头,你解释,你解释给我听!”老妇人的声音咄咄逼人。
十六的拳头已经握紧。
没有人能够欺负兮夜,谁也不行。
“是我的错。我竟忘记了。”
随着扑通一声闷响,整个地面随之一颤,似是兮夜跪倒在地上。
“连这样低等的错误都不能避免,还死皮赖脸的占着侍花使之职。自以为是!”
竟然对小夜说那样难以入耳的话,不可原谅!
十六几乎就要推开头顶上的地板,冲到外面,将那个羞辱兮夜的老巫婆打倒在地。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发觉自己的整个身体开始僵硬……
“好了,她只有这一副配给玉兰的药开错了,也无关紧要,她已经知错。你何必过于小题大做。”
“是我的错。”兮夜重复道,“那么大的雨,应当更仔细些……是我的错……”
“这些花草,与那日的大雨和兮夜的照料并没有太大的关系。”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沙哑男声说了第二句话。
“那与什么有关?”老妇人尖锐的口气与老者的口气异口同声。
“每一株花草的反应虽各不相同,但是导致这些现象的根源却是一个。”
“启长老,那你倒是快说这根源到底是什么?”玉关急道。
“你们看这株百合的根茎,可有什么异常。”
地窖外,静的仿若无人。
片刻之后,这平静才被玉关的声音再次打破平静。
“这……难不成是……”玉关尖锐的声音竟慢慢低下去,最后两个字几乎已经挺不清晰,“中毒?”
“是的,这不是病,是中毒!”那沙哑男音一顿,接着道,“我方才在外面查看了其他的几株花草根茎,与这株百合是一样的。”
“这方面你是行家,可能看出这是什么毒?”玉关又道。
“我最为不解的地方,也正在这里。”启长老声音更加沙哑,声音竟有些颤抖,“这毒……”
“连你都没见过的毒?这毒究竟怎样?”
“这毒……竟像是活的……”启长老的话中暗含深深恐惧,“它会实现攻入花体的要害,如同会做选择一般……所以,百花中了一种毒,却表现各异。”
“这不可能……”辰长老一贯平和的声音也有些惊讶的味道,“我们百花谷一向与世隔绝,百花怎么会这么邪门的毒?”
“这就要问她了?!”启长老低声喝道,“兮夜,你说实话,最近可有什么可疑的人在百花谷逗留?”
“我……我不知道。”良久,兮夜才低沉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抓住这样的把柄,玉关趁此步步紧逼,“你日日夜夜不离百花谷,给这么一大片花田下毒,你难道一点也不知?”
“兮夜,你仔细想想,下雨前后几日,可有什么可疑之人出入百花园。”辰长老也追问道,“慢慢想想,一定会有线索。”
“我不知道。”兮夜的声音已经颓然无力,“我真的不记得。”
“依我看,你和下毒的人分明就是一伙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兮夜的声音越来越轻,反复重复着的只有这几个字。
十六几乎能够透过地板看到兮夜,此刻的她,跪坐在地上,而那三个凶神恶煞正恶狠狠的盯着她、逼问她的样子。
想到这样的画面,他的心绞成一团,猛然想抬起手臂想要将地窖门撑起,冲出去保护兮夜。
然,就在他发力的瞬间,才发觉身体自脚心僵至头顶,全然不能动弹。方才一急,又激起体内毒性发作。
或许因为情绪激动,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滚烫,仿若置身于如烈焰之中,不过片刻,又冷的仿若被寒冰包裹。汗如雨下,他已经僵硬的手臂动弹不得,不知觉间指甲已经深深抠入皮肉中。
此刻毒发,千万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否则不仅是他自己,还有兮夜,都会被连累!
所以他必须忍!
即便如此,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地窖外的声音在脑海中交织成一张网,将他裹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说!你知道……你说!你快说!……”
“依我看,待我回去查阅些资料,看看解毒之法……解毒之法……”
快走吧!快些走吧!十六的意识模糊的想,等你们走了,我就会带着小夜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让小夜受这样的委屈!
“兮夜你再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我不知道……不知道……”
“快说!……你快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