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溯风,虽然暂时放下了心中执着的仇恨与他立下约定。但是就在刚才,就在黑色的蛊虫将他淹没的那一刻,他才深刻的体会到了,那个冷峻桀骜、惨无人道的罂粟峡峡主以身相殉的深意。
“峡主……”溯风只觉得胸间仿若一把利刃切割自己的五脏,口中忍不住低声喊出那两个字。也就是这一刻,他终于原谅了罂粟十六。
越过长长密道,他们来到了一个偏殿。
易溯风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的血迹慢慢的冷却下来,他甚至能够感觉,死亡的气息已经将他弥漫……
身体渐渐的失去了重量,他忽然记起很多年以前,他独自一个人走在雪山之中,看到了那个站在漫天飞雪之中,洁净的少女……
溯风,我要飞到很远的地方……
啪……
啪啪……
奇怪的声音渐渐响起……空气之中忽然有淡然的花香弥漫开来……
“溯风,你还记得这味道吗?”
易溯风的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忽远忽近,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这样陌生,却又这样的熟悉……
淡然的香气越来越浓郁,易溯风忽然之间抬起头来,用力的嗅着空气的气息……
是奈落花!
是奈落花的味道!
“谁!你究竟是谁?”那个一直躲在暗处,如同鬼魅般缠绕着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奈落花树是世上极其稀有的花树,整个中土,只有易水河畔的岚山才有几株!而那仅有的几株奈落花树,也在多年前的燎烈火焰中,与易水古城一同化为灰烬……
“溯风……你不记得我了吗?……”
“你……你究竟是谁!”
随着几声奇异的声响,大殿后的黑色帘幕被缓缓的拉开,黑暗的阴影之中,一个鬼魅的身影渐渐走进……
月执的双眸忽然充满了恐惧,那个比罂粟十六更可怕的人,还是来了。
纵然之前她与罂粟十六,还有这个常年带着“白玉面具”的人有过接触,但是那短短的几次相见,每一次都让月执的心不寒而栗。
如果说罂粟十六让人觉得高高在上、不敢冒犯的话,那么这个人,就让人感受到一股从心底深处透出的寒意!
那种寒意,带着深深的绝望,哪怕站的离他近一些,都会被他卷入一股黑色的漩涡之中,再也难以脱身。
所以以前每次月执与他相见,都刻意的站的远一点。
易溯风注视着那个身影,慢慢的走出了阴影。
白色的衣衫,用有一张温润的白玉面具遮盖了整个面孔。
单从外表上看,眼前这个来人,别说是样貌,就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这个人行走的非常缓慢,脚步轻盈,一步又一步,淡然的走向易溯风。
易溯风站在原地,忽然觉得无法呼吸!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易溯风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个渐渐靠近自己的人,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空气里,奈落花的淡然香气越来越近……而眼前这个人,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分举止,竟然与当年的未央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
奈落花朵的清香彻底淹没了易溯风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易溯风的面前,易溯风依旧静默的注视着他,仿佛着魔一般。
“未央……”他的唇颤抖的厉害,他的身体也在剧烈的颤抖。
“溯风。”他听到他的声音,低声的唤他的名字,“你终究还是认出了我。”
那人轻声唤他,眼泪从白玉面具上一颗一颗的落下来。
“未央,你还活着……你别哭……”溯风整个人已经着魔。
“我还活着……”他伸出手,像是要将溯风整个人拥在怀中。
然而,他的白色衣袖一展,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冰冷的剑,已经以闪电一般的疾速狠狠的刺向易溯风的胸口。
但是这一切都逃不开月执全神贯注盯住他的眼睛。
“易水小心!”
月执上前一步,猛然发力推开了易溯风,冰剑划过她的臂膀,流出鲜红的血来。
而这一瞬间,易溯风已经从迷乱之中清醒过来,黑色的冰剑飞起,不愧是魔之血的力量,即使在消失殆尽的此刻,还是余力无穷。此刻,只要易溯风指尖轻轻的一颤,眼前这个人的生命,立刻就会终结在自己的手中。
但是他没有,他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就结束。
冰剑峰回路转,然后白玉面具从中间破碎开来,一片一片的脱落下来,碎裂在地上。
然后那人的面容渐渐显露出来,先是鼻子、然后是嘴巴、眼睛,紧接着,露出了一张男子的脸。
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如今已经略显苍老。
易溯风看着眼前的男子,那张有着和自己相似的眉目,却有着完全不同眼神的脸。
良久的沉默过后,易溯风艰难的吐露出一个字来。
“哥。”
又有谁能相信,此刻倒地的,竟是他的亲生哥哥,易寒池。
“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罂粟峡……”
“你为什么要杀我,你为什么要杀我……”寒池迎上易溯风悲切的眼神,眼神忽然变得哀怨而绝望,大声吼叫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
他的泪水已经顺着脸颊一颗一颗流下来。
“哥……你怎么了……”溯风想要俯身,将寒池扶起来,但是寒池却猛然推开他。
寒池紧紧的抱住了自己的肩膀,浑身颤抖,口中喃喃的说着相同的话,“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哥,你究竟是怎么了?”易溯风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也已经湿润了。
“不要,不要杀我……”寒池蜷缩在角落里,身体不断的抽搐着……
易溯风忽然觉得,他的动作,他的眼神,竟然和许多年以前的未央,出奇的相似,他认不出伸出手来,企图安慰眼前充满惊惧的人。
“未央,不要哭……”
溯风甚至有些失神,分不清此刻眼前的人,究竟是哥哥还是未央……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触到寒池的那刻,寒池忽然抬起头来,眼眸之中的悲伤和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双充满仇恨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我……我要杀死你……”
他看见寒池咬牙切齿的说道,每一个字,都沾满了湿淋淋的仇恨。
“我是小风……哥……你究竟是怎么了?”
“我要杀死你,我要为未央报仇……”
“哥,罂粟十六已经死了,未央能够安息了……我们整个易水城的族人……我们的父亲母亲,也可以安息了……”
寒池抬起头来,看着易溯风的眼睛,忽然突兀的笑了起来……
哈哈……
哈哈……
那笑声,让溯风有一种说不出的疑惑。
“哥,你笑什么……”
“看来,你是真的忘了,真的忘记了吗?”寒池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怪异,喃喃自语,“那样的事情,怎么能够忘记……你竟然真的忘了……”
“忘记什么。你快说……”溯风已经觉得格外不对劲,头开始猛烈的疼痛。
“哈哈哈哈……”
“你怎么能够忘记……”
“那样的记忆,你怎么能够说忘就忘!”
寒池突兀的笑着,声音刺耳,厉声呵斥溯风。
他笑着,笑出了泪水来,然后死死的盯着眼前的易溯风,“你怎么能够忘记呢?是谁杀死了未央?”
“未央,是谁杀死了未央……究竟是谁?”易溯风惊愕的看着眼前的哥哥。
纷乱的画面,不断刺激着他的脑子,他觉得一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丢失了!
“月执,你来告诉他是谁杀死了未央。”寒池忽然将目光转向了一直站在身边不发一言的月执,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月执……月执……你知道是谁杀死了未央……”易溯风惊恐的回首,看着身旁的女子。
“不……不……”月执看到易溯风惊愕的眼神,不断的摇着头,慢慢的退后,但是她的表情已经告诉说明了所有。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瞒着我……”易溯风略带怨恨的盯着月执,血红色的双眸几乎要流出血来……
“我……”
那样的记忆,如果在此时告诉溯风,那么他还能够撑住吗?
何况,他并不是自愿忘记的。
那个诡异的女童,用自己全部的灵力和生命,封印了他的记忆。那并不是他的错
!
何况,承受着时之狱的反噬作用,他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何苦非让他将那样惨不忍睹的记忆重新记起。
“月执,你开不了口吗?那由我来替你说好了……”寒池看到易溯风脸上痛苦的表情,再看看月执为难又痛苦的神色,感受到复仇的快感。
“对了,月执,你这个朋友真不称职啊,至今你也没有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吧!”寒池转过头去,看着溯风已经近乎崩溃的脸,“弟弟,你还不知道这个月执,究竟是谁吧!?”
“你是谁?”溯风绝望的回过头来,看着月执的脸。
月执抬起头来,眸子里有晶莹的泪光。
“来来来,我帮你说,你说不出来,我知道。”寒池看着月执,奸笑着,“我喜欢助人为乐。”
“不!还是由我自己来说吧。”
易溯风惊愕的回首,看着身旁的月执。
“月执,你告诉我,他在骗我。”溯风绝望道。但是他的心,已经知道了答案。
“易水,我骗了你。跟你一样,我接近你的目的,就是为了复仇。我能活到现在,原本也是为了复仇。”
“你……复仇……”
月执死死咬住的双唇慢慢的松开,“你记不记得你在赤炎场杀死了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做迟越。”
“猎鹰少年,迟越?”他依稀记得那个少年。不知为何,他的头脑一片火热,短暂的陷入曾经的记忆之中……
他不会忘记,多年之前那一场让他在罂粟峡崭露头角的决战,也不会忘记那个平生以来,第一个也是为数不多的真正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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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决战者都已经倒下,偌大的赤炎场上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两次仗义拔剑。这是一次,织梦崖石门前是一次。”迟越的目光中似有一丝兴奋,投向溯风。
“你两次未对他下手。这是一次,织梦崖最底层是一次。”溯风的目光也变得无比激越,“你我两不相欠。”
溯风看着迟越,心中觉得他确实是很可怕的对手。
他敬重迟越。但是那并非普通的比赛,因为输,就意味着死。
他并不怕死,但是那时的他,身负着灭族的仇恨,还未曾找到下落不明得的未央,真的不能死!
迟越败了,虽然败了,但是也没有让他失望,两个人纵横凌厉的剑法,惊心动魄的比试,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
“我输了。你的剑,确实很厉害。在下心服口服。”
当溯风的剑尖指在他胸口的那一刻,他的剑锋离溯风的咽喉还有三寸。
“承让。”
因为就在这一刻,迟越的身体竟然毫无征兆的向前一跃,将自己的身体,钉入了溯风的剑中。
那个时候,那个刚硬的少年,已经中了毒,救无可救。
“死在你的剑下,总比被那些小人毒死的好。”
在他的身体自溯风的长剑中抽离的瞬间,那双鹰一般敏锐的眼睛望着天空的弯月,嘴角喃喃如同梦呓般吐露了最后的一个字,“月……”
曾经,他以为那时因为迟越看到了天空之中的月,谁知,那是他未曾喊出的一个名字。
他想说的是——月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