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仙侠小说 > 国家记忆的中国传奇 > 1.历史没有远去(1)

1.历史没有远去(1)

山东的广饶,史称乐安,意为平安幸福,安居乐业。可解放后的广饶人一度并不幸福。尤其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山东境内的老百姓,提起广饶就脱口而出:那里净出要饭的。

讨饭让广饶有了名气。可让广饶声名远扬的,应该还是那段至今都充满传奇的革命故事,还有那本引发了鲁北平原农民革命斗争的国家一级革命文物——《共产党宣言》。

虽是春寒料峭,可迎接我们的镇领导却是春风满面。他们连连说:你们是冲着那本《共产党宣言》来的吧?欢迎,欢迎!咱大王是个革命宝藏,一镢头下去就是金子!

广饶县已有数千年的历史,离县城十五公里的东北角,有春秋霸主齐桓公的行宫遗址,史家考察,台高三文,占地2.7公顷。旧志将此称之为“齐伯盟台”、“乐安八景”。

史上有名的人物,远有春秋战国时期兵圣孙武、军事家孙膑,宋朝才华横溢的一代文宗任昉,近有号称扬州八怪之一的乐安(广饶)县令李方膺等名士。

走进当年被誉为“小莫斯科”的刘集村,就见一面面的墙壁上都印着党旗上的铁锤镰刀,大红标志让这座整齐的村落显得肃穆*。

就是这座人口不足两千的小村庄,在鲁北平原的烽火年代,其作用举足轻重。它和周围的几个村庄,点燃了鲁北平原上的革命火炬。

在刘集村宣言纪念馆,观看一帧帧发黄的照片,浏览一段段浸润着血与火的文字,我们感受到这方热土上史诗般的辉煌。

在这里做了十年义务讲解的刘百平老人,是这座村庄史的研究者,大革命时期的点点滴滴,都储存在他的大脑里。

每当他给远方的参观者回顾这段历史,时而激情澎湃,时而面含悲戚,言语哽咽。众多的烈士中,就有他的族人,乃至他的至亲。

刘百平讲话喜欢伴着手势,他对我们用力挥着手说:这方土地上的人可不得了!五千年前,这里的先人就有开颅术,被开了脑袋的人还活下来了。是不是想都不敢想啊?可先人做到了。除了有这个本事,先人敢想敢干,这就是艺高人胆大。我们这里祖祖辈辈是农耕经济,但过去的时候,穷人家也好,富人家也好,骨子里对文化都有一种向往,就是家里再揭不开锅,也要勒紧裤腰带,送孩子到学堂里念几天书。肚子里装了几个蚂蚁爪子,心里就能装天下!从这里走出去的几个人物,哪个不是这样?早期革命党人邓天一,那可是跟随孙中山的猛将!雨花台烈士李耘生,还有延安时期的中央委员刘子久,广饶第一个共产党员延伯真——这人要是没有个驴脾气,早就该是共产党的大人物了……

老人话锋一转,扳着指头接着说:在国民党里也有大人物呀!抗日名将李玉堂,还有李延年——李延年当年离开家乡,实际上还是受了我们这里的共产党的影响呢!

刘百平讲的五千多年前的开颅术,有何来头?

2001年6月,发掘广饶县傅家大汶口文化遗址的过程中,有颗头骨引起了山东文物考古研究所的专家的注意。

头骨右侧近后部分,有一个很规则的圆形穿孔,长短径为3.1×2.5毫米。

几个专家一番研究后,皆惊叹不已:难道我们的先人,很早就有开颅的功夫?开口四周若没经过一番打磨和修复,哪能如此均匀光滑!专家最后考证得出结论,病人术后活了下去。

这例中国史前成功的开颅术,引起了国内外考古界的关注。

这方热土上的人,崇文精神由来已久。如果没有这种秉性,先人也许就不会有开颅术。

远的不说,从清朝到民国时期,几乎村村有私塾、学堂。辛亥革命前后的刘集村振华学堂,虽开办了仅仅十余年,可从这所茅屋学堂中,走出了上面所说的数位史上有名的风云人物。

刘集宣言纪念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本《共产党宣言》的照片。来这里参观的人,都会在这幅照片下流连很久。

就是这本在一些有文化的人看起来都有些晦涩的小书,竟能引起我们农民兄弟的共鸣,并在它的指引下,同敌人展开了针锋相对的斗争。为了保护这盏明灯,我们的农民兄弟,甚至不惜舍弃自己的性命。

在这幅照片下,刘百平老人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们的农民革命,就是从这本书开始的。

我们肃然起敬。

大王是一方热土,孕育了不少革命先驱。从宣言纪念馆得知,在《共产党宣言》传到这里之前,就走出了众多的民国斗士,代表人物是邓天一。

1925年3月的北京,尽管已是初春,但寒风依然凛冽。

3月11日,在东城铁狮子胡同五号孙中山的行辕内,中山先生同盟会的第一位女会员,后被誉为*革命先驱的何香凝女士,一直守在国父孙中山的病榻前。

突然,何香凝看到孙中山的瞳孔正慢慢放大,她急忙告诉宋庆龄。宋庆龄刹那间怔住了,泪水从她明亮的双眸里奔涌而出。

一代革命先驱溘然长逝。

3月15日,各国公使和民众陆续到医院悼念。北京城里,大雪纷飞,到处银装素裹。在蜿蜒逶迤的悼念队伍中,一位长须老人满面悲怆,仰天长啸:天妒英才呀!

从天空中飘落下来的片片雪花,落在老人抖动的长须上。

3月19日,国父的灵柩从北京协和医院移向中央公园,打头的是一队威武的警察,有数百人之众,随后是雄壮的军乐队方阵,道路两旁肃立着十几万人的悼念队伍。

在护灵队伍中,有位身健体壮的男子,他一脸悲戚,浓眉下双目含泪。

他,就是民国时期著名的革命党人邓天一。

据说邓天一护灵回来后,因悲痛过度,连续几个夜晚都枯坐到天亮,变得沉默寡言,面容憔悴。

邓天一和国父孙中山是有渊源的。

邓天一是广饶县大王镇邓家村人,1886年出生。写刘集和大王乃至鲁北平原这一带的革命历史,绕不过邓天一等早期的革命党人。

1905年8月20日,远在日本东京的孙中山见时机成熟,宣布成立中国同盟会。这一年,邓天一才十九岁,正是热血沸腾的年龄。消息传来,还在山东广文大学(齐鲁大学前身)读书的邓天一,倍加振奋,他对要好的同学说:腐朽的中国有希望了!

邓天一毕业后,在家刚待了两天,就坐不住了。他告诉父亲邓永清,要离家革命去。

邓永清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徒,他以为儿子思想之所以激进,是受学校气氛影响,再加上同学之间互相鼓动,自然会言语偏激,举止出格,一旦毕业,也就烟消云散了。如今,儿子竟然提出来要离家出走,去实现孙中山“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的革命主张。他一时难以接受。

邓永清说:以你的聪颖上进,完全能学有所成。好好在书斋里搞点学问吧,为什么非要去干掉脑袋的事?

邓天一一字一句地说:国腐民乱,吾辈岂能在书斋里养性修学?

邓天一的一番话,不禁让邓永清认真地看了儿子一眼。他发现,儿子脸上沉着坚毅的表情,与他的年龄太不相符了。

看着看着,邓父心一沉,他知道,儿子在自己面前,已经不再唯唯是从了,他的心胸和想法,超越了他的年龄。

邓家可谓是书香地家。邓永清的三个儿子学习很好,两个女儿也毫不逊色,几个孩子最后都陆续踏进了大学校门。

邓天一少小就聪慧过人。在大学读书期间,有时忙于串联同学“救国”,常常难以顾及功课。

有一次,邓天一正和同学讨论救国道理,上课的预备钟响了,他用胳膊夹起一摞书就往教室跑,途中突然记起有篇文章还没预习,就急忙停下翻找语文课本,竟没有找到。

邓天一急出一头大汗,恰逢一同学拿着语文课本从身边跑过。他一个箭步赶上去,说:快把你的书给我看看。说着就一把夺了过来,他边走边看,进了教室,很快把书还给了同学。

说来有些戏剧性,其实邓天一的课本是在上节课后被老师捡去了。后来邓天一又请假外出了几天,老师知道他肯定没有预习,就想出其不意,给他来一个下马威。

老师一脸愠色地点了邓天一的名字,紧接着出了一道题。

邓天一稍加思忖,给出了正确答案。老师不禁微微一怔,说:你背一段给我听。

邓天一竟背出了文章里最为生涩的一段。

老师很是吃惊。他走过来把课本递给邓天一,轻轻地说:尔若劳其筋骨,前途将不可限量!

邓天一原名邓峻德,因为众老师常夸其为天才,他每次考试也都遥居第一,同学们取“天才”和“第一”各一字,戏称他为“天一”。慢慢这名字在校园里竟叫响了,少有人再喊他邓峻德,邓峻德也干脆改名为邓天一。

和父亲交锋后不久,秋天的一个早晨,邓天一踏着晨曦离开了邓家村。立在熟悉的阳河岸边,他看着脚下雾气缭绕的阳河水奔流远去,心中豪情万丈,激情飞扬。

他常对同学说:不久的将来,中山先生领导下的革命潮流,就会像我们家乡的阳河水一样奔涌不息。

当我们也如同邓天一一样站在阳河岸上的时候,眼前的阳河水流无几,有几处还裸露着河床。阳河好似没有了过去那种奔放和雄性,但这毫不影响我们去追怀它绵长的历史。

岁月流逝,我们无法去揣摩和考究邓天一当年站在这里的所思所想,但他确实是从这里,从那一刻,走出了富裕家庭的享受和安逸,义无反顾地走向了腥风血雨的革命征程。

邓天一在一个秋日的黄昏来到了青岛。

当时的青岛,由于地理位置优越和经济的繁荣,颇有影响,自然成为山东革命思潮的集结地。

青岛有一所圣公会学堂,是进步青年的集结点。邓天一一头扎进来,四处联络热血青年,很快就结识了王乐平、张鲁泉、吴大州等七人。他们后被誉为“山东八虎”。这八人分散山东各地率众举旗起义,个个犹如出山猛虎,搅得各地政府无安宁之日。

在广饶县大王镇的采访中,老一辈的人提起邓天一,都说那是个人物。有文有武,胆识过人。

为了当面聆听中山先生的教诲,在1907年的初夏,邓天一和同盟会员徐子鉴,要东渡日本面见孙中山。

二人刚刚步入青岛码头,邓天一就悄声对徐子鉴说:不要回头,我们已经被清狗跟上了。

徐子鉴说:这里是德国人管辖地,他们不敢怎么样的。

邓天一说:别大意,以防万一。

两人说着,不动声色地坐在了排椅上。

几个清兵见二人闭目养神,慢慢围了上来。

邓天一眯眼看去,有的清兵把一只手伸进了衣衫。邓天一知道那里面有枪,他双目如炬,紧紧盯住清兵的眼睛,接着微微一笑。清兵没想到邓天一会这样沉着,都不知所措地立在那里。

邓天一不紧不慢地伸手掀开衣袖,清兵睁大眼睛看去,一颗瓜式*露了出来,闪着黑幽幽的光。清兵见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约而同地哎呀一声,向后退去。

正在这时,登船开始了。邓天一对徐子鉴说:你先行一步,我殿后。

徐子鉴点了点头,提起自己和邓天一的行李就走。

邓天一见徐子鉴登上轮船,不屑地看了一眼清兵,扭身几个箭步,也上了船。

一声汽笛响,几个清兵眼睁睁地看着轮船徐徐离开码头,翻起层层白浪,向着远处驶去。

1911年1月,回国后的邓天一和寿光县的同盟会员王永福,在青州起义,后寡不敌众败走麦城。一干人马冒着鹅毛大雪离开青州,一路兵困马乏,最后在安丘休整。

初战受挫,邓天一并不气馁。他对王永福说:我们不能就此罢休,应当组织人马再战!

王永福仰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叹了一口气说:败兵何言再战?况冰天雪地,我们又势单力薄。

邓天一浓眉紧蹙,抓起一团雪向远处扔去,雪团砸在建筑物上散落开来。

他大声说:如果义军就此偃旗息鼓,就会像这个雪团一样无声无息。年关越来越近,衙门都放松了警惕,正是起事的大好时机。我们再联络一些人马,攻进诸城去!

王永福觉得有理,点头同意。

邓天一又联络了几路人马,数百人的队伍杀向诸城。诸城守军闻风而逃,革命军长驱直入。

正是旧历年的前夕,在鞭炮声中,邓天一宣布诸城独立。他的话音刚落,很多青壮年就割掉了自己的辫子,掷在地上。

知县吴勋跑到省城求救。山东布政使张广建大发雷霆,把吴勋痛骂一番:你就是个草包,窝囊废!

骂毕,他转身对一个兵吼道:马上电令驻沂州、潍县的清军巡防营前往镇压,把城池给我夺回来!

双方你来我往,拼杀了几个昼夜,最后清兵破城,攻进了邓天一的指挥部。

邓天一此时腹部受伤,他坚持让身边的人马上撤离,自己一人端立在正房门口,面对逼近的清兵,嘴里喊着:看你邓爷爷这玩意儿!

十几个清兵抬眼看去,但见前方一高大的壮汉手持瓜式*,一脸凛然,嘴角上还挂着一丝嘲讽的讥笑。

一个清兵差点瘫坐在地上,他惊慌地喊道:邓天一,他就是魔王邓天一!

一干人马如疾风吹落叶,纷纷后退,竟没有一人敢近前动武。

邓天一哈哈一笑,喊道:没错,我就是你们的邓爷爷!孙子们,吃西瓜吧!

话音未落,邓天一胳膊一甩,两颗*飞了出去。在爆炸声中,他一个箭步从房门口跃到了院中心,紧接着冲出院门,消失在纷乱的人群里。

俗话说得好,枪打出头鸟。

光复诸城让邓天一声名远播,自然也让清政府大为光火,山东布政使张广建下令在全省通缉邓天一。一时间,山东各州县大街小巷都贴满了缉拿邓天一的布告。

邓天一却一点都不怕,正如他对徐子鉴所言:老子从离开家乡那天起,早就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了,刀山火海也不怕。

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各地斗争进入了低谷。邓天一忧心忡忡,他决定和徐子鉴二次东渡日本,当面向中山先生请教下一步的计划。

在日本东京的一座建筑里,邓天一和徐子鉴再次站在了孙中山的面前。

孙中山紧紧握着邓天一的手,高兴地说:我们又见面了!

邓天一用力点了点头,沉重地说:我们失败了!

话音未落,这位铮铮铁汉泪水夺眶而出。一边的徐子鉴见状有些意外,他是第一次看到邓天一落泪。

孙中山走到窗前,他凝望着窗外菲菲小雨,最后缓缓转过身,用力地说:失败是暂时的,当革命进入低谷的时候,预示着革命即将走向*!它很快就会到来的!

孙中山话锋一转,接着说:天一、子鉴同志,过几天我们一起回国。我们要准备发动武装起义!

邓天一和徐子鉴非常振奋。

1912年1月2日,距武昌起义不足一年,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在南京宣布成立。孙中山先生被推选为临时大总统,而邓天一则成为中山先生的随从副官长。

从这时开始,邓天一几乎都陪伴在国父孙中山左右,直到中山先生患病去世。

邓天一嫉恶如仇,更不愿与小人为伍。

1923年,曹锟为了坐上大总统宝座,派人携重金贿赂邓天一。曹锟知道,以邓天一的声望和影响,只要他能助一臂之力,自己就多一份胜算。

但曹锟没想到,邓天一根本就不吃这一套,也根本不给他这个面子,每次都把送礼的人和说客赶出府去。

不仅如此,邓天一听说好友张鲁泉收了曹锟贿赂,非常愤怒,当即去找张鲁泉问罪。

张鲁泉也是当年的“山东八虎”之一,与邓天一有结拜之交。邓天一一见到张鲁泉,就当面痛斥,毫不留情,说他为了区区蝇头小利,就置人格而不顾,猪狗不如。骂毕,邓天一又高声道:咱们割袍断义!说着从腰间拔出短刀,掀起长衫一角割掉,掷在张鲁泉脚下。

张鲁泉面红耳赤,羞愧交加,低头立着,一言不发。

曹锟闻讯恼羞成怒,暗中派人监视邓天一,吩咐手下必要时干掉他。邓天一见自己被曹锟软禁在了北京,也佯装不知,照旧每天到戏园子喝茶看戏。探子见状,放松了警惕。

一天,邓天一见两个探子看戏入了迷,起身悄悄走出戏院,一辆小车早已在附近的小巷等候。邓天一上了车,小车疾驶而去。

邓天一孤身一人,乘火车离开了北京,后在青州站下车。青州与广饶大王相邻,邓天一冒着疾风暴雨,步行几十公里,回到了大王邓家村。

为联合南京的众议员揭露曹锟的贿选,邓天一在家中停留一日,又赶到南京。

很快,全国的媒体开始连篇累牍报道曹锟的丑闻,曹锟追悔莫及,直呼没痛下决心把邓天一置于死地。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公然叛变革命。

消息传来,邓天一捶胸顿足,泪流满面,他连声喊道:中正小人,中正小人,你竟敢背叛国父的三大政策!

想要邓天一命的不止曹锟一人,还有军阀韩复榘。

韩复榘投蒋后,于1930年9月被蒋介石委任为山东省政府主席,邓天一有一次替南京政府当说客,无意中得罪了韩复榘。

这年九月的一个清晨,韩复榘的一干人马包围了邓宅,几个士兵翻墙入院。

邓天一正躺在走廊的藤椅上,听到动静,他坐了起来。一个军官跑到跟前,两腿并拢,打了个敬礼说:韩主席请先生去,有要事相商。

邓天一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哼了一声说:就这么心急吗?有大门你们不走,偏偏行小人之道。待我更衣,跟尔等前往。说着摇着手中的蒲扇,顾自进了房间。

邓天一被韩复榘请走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他的老家,邓宅上下一片惊慌,家人知道这“请”字肯定凶多吉少。

果然,同日下午就有警察登门,告知省警察厅已经逮捕了邓天一,听候发落。

邓天一内弟梁国桢不敢松懈,马上给南京政府发电求救。驻徐州的国民党将领李延年也接到了求助电报。李延年看到电报内容,火冒三丈,拍着桌子大骂韩复榘是丑陋小人,跳梁小丑。紧接着,他命令副官:马上给韩复榘发电报,让他当即放人!要是邓议员少了一根毫毛,我立刻挥师北上,端了他姓韩的老窝!

李延年为什么这样保邓?一是他和邓天一乃乡党,两村相隔不远,更重要的是,李延年能有今天,与少年时代受邓天一思想影响是分不开的。

那是1924年春天的一个暖日,正在济南一所商业学校读书的李延年,见到了前来找他的王乐平和李郁庭。二人早年也是国父孙中山的追随者。李郁庭是广饶大王镇西李庄人,他们这次来商业学校是受邓天一委托,动员李延年报考黄埔军校。当时和李延年一同迈进黄埔军校的,还有抗日名将李玉堂。

韩复榘看到李延年的电报后,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他用手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光脑袋,又伸出手指抚了抚上唇的胡须,自言自语道:小小家雀,也敢在我面前喳喳叫……哼!你李延年算什么?我驰骋疆场的时候,你还是个抹鼻涕的娃呢。我要让他邓天一,丢命还赔钱!

邓天一家人度日如年。

第三天,警察上门了,说拿十万现大洋,就万事大吉。

梁国桢答应照办,但要宽限几日。警察伸出三个手指比画一下,说:就三天时间,多一日都不行。

邓天一心中明白,对来探监的家人说: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韩复榘视我为仇人,他不容我。不要上当了!

邓天一对国民党政府已经失望至极。孙中山去世后,他赋闲在家,不问政事,有时还发些影射政府的话,令蒋介石大为不满。可南京政府深知邓天一的影响力,如有闪失,必将招来民众和国民党元老的唾骂。

就在李延年给韩复榘发来电报的第四天,南京政府也发来了加急电报,内容如下:对邓一案,后派专机至济,解京查处,望不得顾自妄为之。

韩复榘在军阀中以奸猾而闻名,他把南京电报掷到桌案,当场下了处决令。

1930年秋季的这天下午,天气阴沉酷热,邓天一被押至监狱一角,他转过身来,高声对监刑官说道:我邓天一无愧于天地,怎能背后挨枪子呢?拿把椅子过来!

监刑官不敢怠慢,扭头对士兵喊道:马上给邓议员搬把椅子来。

一会儿工夫,士兵把椅子送来。邓天一整整衣服,缓缓坐下。

此时,微风不起,周围的树木纹丝不动。一切很寂静,空气犹如凝固了一样。

邓天一仰首看看天空,轻声说了一句话:该下雨了。

监刑官低声下气地问:邓议员,您还有话要说吗?

邓天一朗声说道:国民党朽矣!

言毕,他抬头挺胸,吩咐说:开枪吧!

邓天一面容安详平静。他好像不是去赴死,而是去完成一项任务。

他坐在那里,犹如巍峨的泰山一样,不怒自威,两眼直视着前方。

枪手慌了,他何曾见过这等阵势,双手颤动着,几次都没能把枪举起来。

监刑官火了,上去踢了枪手一脚,低声呵斥道:你已经欠了多少条人命了,怎么还这样没出息!

几声枪响后,邓天一垂下了高昂的头。

枪手也跌坐在地上。

阴沉的天空竟落下了一阵急雨。

监刑官脸色苍白,汗流浃背。他低声嘟哝道:这邓议员……真神,还真下雨了!

是年,邓天一四十四岁。

当行刑官赶回办公室向韩复榘复命时,*在办公室闲聊,他得意地搓揉着上唇那撮浓密的黑胡须,然后指了指副官,高声道:给南京复电!

副官急忙拿笔记录。

韩复榘口述道:电令来迟,人已行刑。

韩复榘提笔签上自己的名字,吩咐道:马上发!

副官转身走出办公室,听到身后传来韩复榘奸猾的笑声。

邓天一视死如归从容就义的这一场景,也许很多读者会认为不过是一种虚构式或修饰性的文学描写,但在我们的采访中,有几位老人都活灵活现地追忆还原了这撼人魂魄的一幕,邓天一的慷慨悲壮,使述说者唏嘘不已,几次潸然泪下。

回首中国革命那血雨腥风的峥嵘岁月,众多仁人志士和英雄豪杰,都是像邓天一这样,坦然面对死神,慷慨赴死,以身殉道。他们以伟大精神和浩然气度,共同谱写了一曲曲感天动地的时代悲歌。

与邓天一同一年倒在国民党枪口下的吉鸿昌,在刑场上训斥特务:我为抗日死,为革命死,岂能跪下挨枪!死后也不能倒下,给我拿把椅子来!说完这番话,吉鸿昌又大声命令刽子手:不要在后面躲着,到前面开枪!共产党员要死得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我要亲眼看着蒋介石的子弹是怎样把我打死的!

还有瞿秋白,临刑前挥毫写下绝笔诗,边写边平静地道:人生有小休息,有大休息,今后我要大休息了。在刑场上,他轻松地立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坪上,打量着周围的景色,不像即将赴死的人,倒像一位悠闲的游者看客。他微笑着说:此地甚好!说完,席地而坐,含笑饮弹。

还有李大钊,还有夏明翰,还有恽代英,还有邓中夏,还有方志敏,还有广饶县大王镇后来牺牲的一些革命者……面对敌人的屠杀,皆是镇定自若,大义凛然。

由此我们断定,在很多革命题材的影视剧中常常出现的此类场景,其实都源自像邓天一这样的真实原型。一长串英烈的名字,都被镌刻在了中国革命的光辉史册上。

当邓天一跟随国父孙中山转战南北的时候,家乡大王的热血青年,也同他一样,正在黑暗中寻找光明。

就在邓天一被枪杀的第二年夏天,大王一位年仅二十七岁的年轻人,高声朗诵着《共产党宣言》中的语句,倒在了雨花台的血泊中。

他,就是时任中共南京特委书记的李耘生。

2013年6月8日,我们冒着急雨去采访李耘生的后人。

在大王西李村的村委办公室,李耘生的侄子李孟吉指着窗外说:我大爷就是这个季节死的。从他出去革命那天起,到死也没有回来一趟。

巧合的是,李耘生就是在我们采访的日期——6月8日牺牲的。一屋人都感叹不已。

李孟吉个子不高,年龄虽八十有余,可精神矍铄,只是有点耳背,我们和他讲话,得扯大嗓门喊。

1932年6月,也就是李耘生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李孟吉还不足一岁,李家人数年后才得知这一噩耗。

李耘生的故事,李孟吉知之甚少。西李村年轻的一辈,甚至还不知道李耘生此人。

雨中的西李村格外宁静,那段血与火的历史离这里已经很远,也离这里的年轻一代愈来愈远,很多东西已经不再被人提起和记忆。

辞别李孟吉老人,我们又到广饶县的党史办查阅资料。在历史的记录中,李耘生的形象在我们面前才渐渐清晰鲜活起来。

1919年初春,十四岁的李耘生由刘集村振华学堂考入青州省立十中。就在他踏进这所著名的省立中学的时候,一场震惊中外的青年运动风暴拉开了序幕。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1919年1月18日,英国、美国、法国等战胜国在巴黎召开和平会议,史称巴黎和会。在这次会议上,确定了凡尔赛和约中的山东问题的条款(第156、157、158条),将德国在青岛的利益让给日本。中国代表团来电报告,谓关于索还胶州(青岛)租借之对日外交战争,业已失败。

首次向国人报道这一消息的是上海的《大陆报》。

紧接着,5月2日,北京《晨报》发表了类似的内容,引起了北大学子的强烈反响。

两天后,历史上著名的五四运动爆发。

青岛是这场运动的*。青岛的命运也引起了少年李耘生的关注。他和同学刘子久——也是我们本书的另一位重要人物——一道奔走呼号,参加了益都(今青州)的万人大会和示威游行。

之后,李耘生常和王尽美有书信来往,在王尽美的影响下,李耘生逐渐走上了革命的征程。

王尽美何许人?他是中共一大代表、中国共产党早期创始人。1924年1月30日,国民党一大会议在广州落下帷幕,参加这次大会的王尽美,在二月的一天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山东。

王尽美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介绍李耘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王尽美是山东莒县人,出生于佃户家庭,幼年时期生得眉清目秀,且好学上进。地主见他长相可人,聪明伶俐,就命他给自己的儿子陪读。

地主一时心血来潮,边逗着鹦鹉边对他说:看你一脸灵气,可偏偏生在个穷人家,真是可惜你人才了……我给你起个好名字,叫瑞俊吧!王尽美撇撇嘴,心里说:我岂能用你地主老财起的名字。

1918年春,王尽美以优异成绩迈进了山东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王尽美少年时就怀有救国救民思想,他觉得自己这次远行求学,一定要为国为民干出一番事业来。

临行前夜,他赋诗明志,挥毫写下了“沉浮谁主问苍茫,古往今来一战场。潍水泥沙挟入海,铮铮乔有看沧桑”的诗句。

1920年3月,王尽美到了北京,一天,他冒着大雪来到北大,在和北大学子的交谈中得知,李大钊先生刚刚成立马克思学说研讨会。

他兴奋不已,说:我现在就去拜访先生!起身直奔北大红楼。

就在红楼的一处办公室里,李大钊先生热情接待了这位来自远方的年轻人。

王尽美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中年人,头上留着寸长的短发,上唇蓄着长而浓密的胡须,鼻梁上架着眼镜,镜片掩不住他灼灼的目光。

王尽美毕恭毕敬地给李大钊鞠了个躬说:我是山东的王尽美,对先生,我已经神往很久了。

李大钊一脸惊喜:你就是王尽美?我早有耳闻,你可是山东有名的学生领袖。

王尽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先生过奖。

李大钊并没有言过其实。

就在一年前,1919年5月7日,为声援北大学子的五四运动,王尽美等人倡导成立了山东省学生联合会。在二十一所学校七十余人的学生代表大会上,王尽美连同其他几人被推选为学联领导人。几天后,王尽美等人组织数千名学生参加了反日救国会。这天济南大雨如注,王尽美立在台上演讲了一个多小时,他激情澎湃,言语犀利。

听他演讲的一位同学后来回忆说:王尽美真是一位天才的演说家,他讲的话,记录下来就是一篇好文章。他能把每个人的一腔热血鼓动得沸腾起来。

5月23日,在王尽美起草的罢课宣言号召下,二十一所济南中等以上的学校全部罢课。

李大钊谈起山东这次罢课,说:你们组织得很成功,与北京学子遥相呼应!

说到这里,李大钊话锋一转:你们没有把斗争力量局限在学校,又联合了商会,把斗争力量扩大到了市民、工人,这很好。

王尽美兴奋地说:是呀,那次我们举行的大罢市,让整个济南都瘫痪了。

李大钊示意王尽美坐下,然后端来一杯热茶。

王尽美开口就要求加入马克思学说研究会。

李大钊击掌叫好:我们热烈欢迎!五四运动也带来了一场新文化运动,马克思学说在中国会逐渐引起人们的重视。

李大钊起身拿起一本杂志,低头翻开:这是去年出版的《新青年》,里面有我一篇《我的马克思主义观》,还摘译了部分《共产党宣言》的内容,你拿去看看吧。将来,我们要找人把《共产党宣言》用白话文全部翻译过来。

两人直谈到夕阳西下,才握手告别。

这次会面,令王尽美对《共产党宣言》有了初步的印象。

同年八月,犹如李大钊先生所说的那样,陈望道先生翻译的《共产党宣言》中文全译本在上海秘密出版发行,马克思主义开始在中国知识分子和进步人士中流传。

1921年初,春到济南。在一个春意盎然的日子,王尽美与邓恩铭发动成立了中国早期的山东共产主义小组。据说当时在全中国,共产主义小组只有八个。

1921年7月23日,中国共产党第 一次代表大会在上海召开。出席会议的有张国焘、刘仁静、李达、李汉俊、*、何叔衡、董必武、陈潭秋,陈公博、周佛海、包惠僧、王尽美、邓恩铭等十三人。

王尽美和邓恩铭是山东代表。当时,王尽美二十三岁,邓恩铭仅二十岁。

在中共一大会议期间,《共产党宣言》引人关注。大会发起组给每一位代表发了一本陈望道翻译的中文全译本《共产党宣言》,大家读后反响热烈。后来,*曾经这样说:我们党的很多同志,是读了《共产党宣言》才逐渐成为坚定的革命战士的。

这天晚上,畅谈到深夜的王尽美和邓恩铭还没有睡意。

王尽美说:大会结束后,我们要把《共产党宣言》带回山东,让它在山东广为传播。

邓恩铭说:李大钊同志在北大搞了一个马克思学说研究会,我们也应该考虑建立一个马克思学说研究会。

王尽美赞许地点点头:我正有这个想法。

1921年9月的一天,济南的贡院墙根街山东教育会门前,挂上了一块醒目的牌子,上面写有“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几个遒劲大字。

这个研究会,为山东的马克思学说广为传播起了重要的作用,后来被军阀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军阀头子张宗昌曾气急败坏地喊:娘的!那就是个播种机,把外国大胡子的鬼话种到我的地盘上了!

山东早期共产党员于佩文,对马克思学说研究会记忆犹新,他回忆道:

据我所知,济南的青年学生接触到马克思主义,首先是由于《新青年》的介绍。但那只不过是概括的叙述,使人有个大概的印象,还不够系统。王尽美、邓恩铭二同志,到上海参加共产党成立大会归来,带回了一些党的宣传文件,如《共产党宣言》等小册子,在几个学校寄售。但这些文件一般中学生看起来还有些困难,流传得还不很普遍。

1921年,我还在济南省立一中读书,那时学校有一个师生合办的刊物《一中旬刊》,由我主编。因为旬刊社单独有一间工作的屋子,比较方便,所以王尽美、邓恩铭等便常到这旬刊社里来。那时王尽美在省立第一师范读书,邓恩铭在第一中学。

某个晚上,他们二位又到旬刊社找我,谈到各学校青年对马克思主义的爱好时,王尽美主张由我们几个爱好马克思主义的人组织一个团体,一面我们自己可以互相交流,共同提高,一面可以把马克思主义向广大青年作系统的介绍。大家自然都同意了。关于名称的问题,我记得当时有人主张叫“马克思主义学会”,后来因为用“学说”、“研究”等字样比较好一些,不致引起人们的注意,所以,就用了这个名称。过了几天,又经过一番商量后便成立了。当时参加的人数并不多,也没举行什么隆重的形式。

就这样,《共产党宣言》被王尽美、邓恩铭带到山东后,遇土生芽,临风开花,一传十,十传百,在齐鲁大地热血青年中日渐传播开来。愈来愈多的人知道了《共产党宣言》、马克思。

在马克思的诞辰日,还举行过一个纪念会,以加深群众对马克思的印象,并可以公开地宣传介绍马克思主义。我们几个都是发起人,在《平民日报》上刊登了启事,并借好了济南贡院墙根街的教育会礼堂作为会场。5月5日一早,纪念会便开始了。由王尽美主持,对马克思的生平作了简单介绍,说明大会举行的意义。我也把马克思主义的剩余价值、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三部分,作了粗浅的讲述。还有几个人演说,已记不起是谁了。到会的人很多,多数是青年学生,教师参加的比较少,还有一部分工人。会后把情况在《平民日报》上作了宣传,我的那篇稿子也在《一中旬刊》上发表了。从此,有更多的人知道了马克思,知道了马克思主义。王尽美、邓恩铭二同志从上海带回来的一些有关马克思主义的小册子和马克思、恩格斯的相片、纪念章等,很快被人们抢购一空。

早期共产党员马馥堂回忆说:建党后几年,我们主要学习《共产党宣言》。有一次,我把《共产党宣言》带回家给父亲看,父亲用一夜时间读完,第二天早晨就迫不及待地叫醒我,高兴地对我说:这个外国人说得太好了!

《共产党宣言》在山东城市的快速传播,为广饶大王的一些村庄,特别是在刘集的农民中的影响埋下了伏笔。(未完待续)

国家记忆的中国传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仙侠小说,笔趣阁转载收集国家记忆的中国传奇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