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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历史没有远去(4)

1925年6月,白色恐怖加剧的时候,邓恩铭又冒险潜回了青岛。

山东的早期共产党员,与《共产党宣言》都紧密相连。青岛市委宣讲团的王继军教授,对青岛早期革命斗争颇有研究,老人退休后还一直活跃在社会上,经常登上讲台讲青岛的革命斗争故事。王教授年龄虽六十有余,可耳不聋,眼不花,讲起话来铿锵有力,抑扬顿挫。老人跟我们谈起邓恩铭在青岛的那段岁月,深情而又沉重。当年的情景,在老人叙述中渐渐凸显和清晰起来:

邓恩铭在后期,经历了三次被捕,领导了两次越狱,直到最后牺牲。邓恩铭第一次被捕时,敌人在他的住处看到的都是破席子、破炕桌,一床破被子提溜起来,跳蚤臭虫落了一地。敌人不能相信,这样的环境下,居然会住着共产党头目?邓恩铭被驱逐出青岛不久,敌人的镇压开始了。邓恩铭正在胶济铁路沿线巡视工会工作,听说这个消息,立即化装返回了青岛。这期间,一些党的负责人和进步人士被杀害,邓恩铭也彻底暴露了,大街小巷贴满了捉拿他的通缉令和照片。有一次,特务跟上了他,他一头扎进一家熟悉的理发店,在理发的张师傅暗示下,他从后门出去翻墙逃跑了。

邓恩铭第三次被捕后,在狱中组织了两次绝食斗争,也组织了两次越狱,先后都以失败告终。第二次越狱时,十八个人已经跑了出去,邓恩铭因多次受到酷刑,再加上久病体弱,没跑多远就被抓了回来。其他十人也没能成功脱险,陆续被押回监狱。邓恩铭少小离家,直到牺牲,都没能回去过一次。作为一名革命家,他内心深处对亲人是怀有歉疚的。

邓恩铭当年曾给弟弟写过这样一封信:出来数年,至今没给家里汇分文钱,实在罪过,可你们要理解我,我谋个人温饱尚困难,无力顾家。有些事是不得已的事,不是目无家庭呀!当年,邓恩铭为什么把青岛支部设在工人中间?因为他知道,党离不开工人,工人离不开党。共产党员王元昌刚来青岛参加工运时,满面书生气,邓恩铭见他准备穿着长衫到工厂去,就笑着说:同志,你这是到工厂去,不是到学校。要组织工人,首先自己要变成工人,脱掉长袍,和工人生活在一起,才能和工人交朋友,才能成为工人同志的知心人。有时候,邓恩铭看到吃不上饭的工人,就把身上的钱全部掏出来装进对方的口袋,自己却要挨上半天饿。

当年,共产党员就是靠这些夺得天下的。现在,交通发达了,通讯方便了,可我们很多党员离人民群众也越来越远了。《共产党宣言》说:共产党没有和工人阶级利益不同的利益。当我们违背了群众利益的时候,我们就会越来越危险。苏联社会主义一夜解体,就说明了这个问题。

我们从青岛市党史研究室编辑的有关邓恩铭的珍贵历史资料中,查到了当年邓恩铭组织第二次越狱的惊心动魄的画面:

1929年7月21日晚饭后,大部分看守人员都交班休息了,剩下的少数值班人员,也个个无精打采。这时,越狱第一队的同志出其不意,从囚室中一涌而出,打倒看守,夺下第一道门,接着击钟发令。当第二、三队闻钟后,又快速行动。第二队除控制了二道门外,又夺下了看守警的枪支。这个队的另一个任务,就是保护体弱同志安全越狱。参加这一队越狱的领导核心成员王永庆,本是雇工出身,身强力壮,他火速架起体弱的邓恩铭,冲出囚室。这时,看守警企图举枪镇压,第三队的同志迅即拿出事前准备好的石灰、沙土和棍棒等物,猛撒猛打,一时,石灰四扬,棍棒乱飞,直打得狱卒呼爹叫娘,抱头鼠窜,失去反抗能力。接着越狱人员夺下监狱外大门,冲上大街,按原定计划,分路疏散。

当我党十八名越狱同志逃离监狱后,被打晕的狱卒才清醒过来,一面求救,一面紧急集合,进行追捕。邓恩铭因身体长期有病,冲出监狱时脚又扭伤,因此体力不支,躲避不及,在马路上被敌人捕回。

1925年的8月,对山东的党组织来说是不幸的。山东党组织受到不同程度破坏,紧接着王尽美英年早逝,悲痛笼罩了每一位党员。中央来电决定,由邓恩铭接替王尽美的职务,担任中共山东地委书记。

邓恩铭从青岛回到济南后,大都住在叔叔黄泽沛家。外面风声很紧,特务走街串巷,如幽灵一般四处窥探。邓恩铭住在这里,常给家人讲《共产党宣言》,在他的影响下,曾担任一方知县的叔叔,还有堂弟黄幼云、弟媳滕尧珍也成了进步人士。夫妻二人常与邓恩铭交流读《共产党宣言》的感受,滕尧珍也常在姐妹中宣传《共产党宣言》。邓恩铭对她说:将来,你也会成为马克思主义的忠实追随者。黄家一度成了党组织的秘密联络点。

在别人看来,外面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可邓恩铭还是奔走不停。

在担任山东地委书记两个月后,邓恩铭再次被捕。

邓恩铭第二次被捕前,就像王尽美一样患上了严重的结核病,在监狱中,他的病情一度加重,随后又染上了后颈部淋巴结核。后经党组织营救,再加上堂弟、弟媳倾囊打点,请了几个贵州同乡担保,邓恩铭才得以保外就医。

在一个寒冷的冬日,邓恩铭拖着沉重的病体走出监狱的大门。

邓恩铭还在狱中倍受折磨的时候,他的老父亲邓国琮,正一路颠簸,从遥远家乡赶往山东。邓恩铭十六岁离家,到他入狱病重,已经整整八年了,他的母亲从他离开家乡那天起,就时时扳着指头算着儿子的归期。她天天念叨,“老乖”大了,该回家看看了,该娶妻生子了。邓国琮眼见妻子思儿成疾,决定来山东看个究竟。

当他踏进弟弟家门的时候,邓恩铭刚刚从监狱回来不久。父子相见,可谓喜从天降。两人开始都怔住了,久久注视着对方。邓恩铭嘴唇嚅动着,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邓国琮喊了声“老乖”,就泣不成声。父子紧紧抱在了一起,周围的亲人一片唏嘘。

邓国琮平日就沉默寡言,如今父子相见,也没有更多的话。看着儿子被重病折磨得不成样子,责备的话还没说出口,又默默咽到了肚子里。他思忖半晌,细声慢语地说:从局子里出来就好了,出来就好了……要好好养病,不要出去闹事了。你不知道,这些年全家人的心都是悬在半空里,从来就没有踏实过。

看着一脸慈祥的父亲,邓恩铭无言以对,只是点了点头,让父亲和家人不要担心。

邓国琮住了一些时日,决定回家。走的那天,济南上空飘下了轻盈的雪花。父子二人默默走了一段路程,邓国琮打破沉默,说:记住我的那些话,别闹事了。老人好像不放心,又抬高声音,多少夹杂点严厉的口气说:记着,好好待在家里!邓恩铭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他像儿时那样,用力点了点头。

没走多久,老人就执意让邓恩铭回去,邓恩铭点点头,往回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看父亲的背影。等父亲单薄的身体拐过墙角后,他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邓恩铭不知道,父亲拐过墙角后,坐在破行李箱上放声大哭。

邓老先生前脚走,病情刚刚好转的邓恩铭就出来活动了。在一个夜晚,一直对家人心怀愧疚的邓恩铭,给母亲写了这样一封信:母亲大人,父亲来看我,我很高兴,我现在已经平安无事了,做事也已经很小心。没有想到,让母亲让全家给以挂念。父亲千里之外跑到济南来看我。我真是罪该万死了,诚惶诚恐。

写到这里,邓恩铭想起自己在父亲面前的保证,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写道:父亲让我待在家里,我也答应了,可我还得做些事,不能成为无用之人吧?我的病好了,可以出来做活了。我今天再次来到汉口,是有事来谈谈,而父亲还在回家的路上,可能是走到了山东的沂水,我也没有让他知道,我怕他再为我担心,为我害怕。

1928年的济南深秋,落叶飘零,大地由凉转寒。听着南去的大雁鸣声,滕尧珍不禁和丈夫黄幼云说起堂哥邓恩铭。他们哪里知道,此时的邓恩铭正在监狱里给他们写信呢。

当滕尧珍在一个秋日的黄昏打开这封书信的时候,才知道邓恩铭已经再次被捕了。

滕尧珍后来回忆说,有一次她含泪极力阻拦,邓恩铭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说:人总是要死的,有的人不做什么事,不也是死吗?既然都是死,为什么不选择一些有意义的事来做呢?

滕尧珍很后悔,那次的阻拦她没有坚持。

滕尧珍的一段回忆把我们带回了那个残酷日子:

那天,我当即带了些钱和衣物去看他,狱中看守很多,比第一次更多了,也更凶了,到处岗哨林立,比起大哥第一次坐牢,看守得更加严密。大哥戴着脚镣手铐,脸上印着深深的皮鞭抽打的伤痕,比过去显得更加苍老,但脸上仍很有精神。我见到他时,不禁一阵心酸,叫了一声“大哥”,眼泪就涌了出来。北方的严冬特别冷,尽管我们给大哥送去了棉衣,但每当我去监狱送饭时,见他还是穿着入狱时那套破烂不堪、又臭又脏的单衣服。过去,大哥从不讲究吃穿,当时我们家经济比较宽裕,吃穿不成问题,可他常常一件衣服要穿很久,破了也不想换。有一次我给他换上了崭新的长袍大褂,可他出去几天回来后,又穿上了满是油污的工作服。后来我们分析,他可能是把好衣服送人了。现在,这么冷的天,穿着单衣怎么能行?是不是他戴着脚镣手铐穿不上去?看到这种情景,我的心比针刺还难受。回来后,我给他赶缝了一套棉衣,专门把裤脚和衣袖裁开,再钉上衣扣,这样他就可以穿到身上了。

黄家还期盼着邓恩铭像上次被捕一样,也会在某个日子走出监狱的大门。

就在这一年的2月6日,邓恩铭给三叔的信中这样提到:本元旦政府特赦政治犯,幼云已在外遵令办理各种手续,侄本年有出狱希望。等等。

这却是邓恩铭短暂的一生中,发出的最后一封信。

他的三叔将这封信一直珍藏到解放,后来献给了政府。

邓恩铭最终没能像上次那样走出监狱的大门。

在这之前,军阀混战,有时打个马虎眼可能就过去了。但蒋介石叛变革命后,像蚂蟥一样叮咬着共产党不放,有多少共产党员倒在了蒋介石的屠刀之下。如今,邓恩铭身份暴露,敌人怎么能放过这样一个大人物呢?

1931年4月5日,清明节,民间亦称为寒食,是人们祭奠亲人的日子。

滕尧珍一大早就起来忙开了。她依照贵州老家的习惯,为邓恩铭炒了几个他最喜欢吃的南方小菜,然后,拿出那本《共产党宣言》藏到自己贴身的衣服里。上次去探监的时候,邓恩铭悄悄嘱咐她,把《共产党宣言》带来。为了不让狱卒刁难,滕尧珍还带了十几块银元。

她赶到监狱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一个狱卒看到她,就扯着尖嗓门呵斥:你还来干啥?

另一个熟悉的狱卒听到声音走过来,把滕尧珍叫到一边,低声说:大嫂,邓恩铭已经不在人世了。昨天晚上,当局枪毙了十几个政治犯。

滕尧珍只是啊了一声,喉咙就好像被卡住了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手中的篮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她就像一尊雕塑一样立在那里,任凭泪水长流。过了一会儿,她遽然醒了,叫了声“大哥”后,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滕尧珍后来一直跟人说起这一幕,说起前一天的晚上,她躺在床上一直心惊肉跳。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带去的那几样小菜,竟成了祭品。

当天下午,邓恩铭堂弟等人就赶到当局,提出收尸入棺,让死者入土为安。可无论怎么申辩,最终还是遭拒。第二天,一家人分头行动,四处托人周旋打点,后又找来四家连环担保,当局这才应允。

1931年5月8日,邓恩铭牺牲的第三天,他的遗体终于从济南纬八路运了回来。黄幼云特地用五十块大洋买来了一口上好的棺材,他对滕尧珍说:大哥活着的时候没住过好地方,人走了,给他买个好房子。

大家含泪擦净了邓恩铭身上的血污,把他放进了棺材里。

盖棺之时,黄幼云拿出那本《共产党宣言》,满含悲戚地说:大哥把这本《共产党宣言》视为生命,就让它陪伴大哥吧。滕尧珍泪如泉涌,停了一会,她又摇了摇头说:不!大哥生前告诉我们,这本《共产党宣言》是公物。以后他万一不在了,让我们一定把这本书交给党组织。他想让更多的人读到这本书。

邓恩铭被堂弟黄幼云葬于济南城外,时隔不久,家人请人刻一碑立于墓前,上书“邓恩铭之墓”几个大字。没有生卒年,没有墓志铭。

后有一狱友几经周折,转来一纸片,上有邓恩铭就义前写下的一首诗:“卅一年华转瞬间,壮志未酬奈何天。不惜唯我身先死,后继频频慰九泉。”

这几句诗字迹潦草。滕尧珍知道,大哥写字向来都是很好的,这肯定是他临刑前匆匆写就。后有狱友回忆为证,果然如此。

邓恩铭牺牲的消息,很久才传回遥远的贵州。他的父亲邓国琮先于他一年去世,临终前嘱咐家中的儿子:要好好持家,让你哥哥安心干他的大事。

邓恩铭的母亲于1942年病逝。因为有病,家人一直把这消息瞒着她。老人直到闭眼前,还在念叨邓恩铭,可她不知道,她疼爱的“老乖”,已经在十年前就离开了人世。

遵照邓恩铭的遗愿,滕尧珍几经辗转找到党组织,把那本《共产党宣言》郑重地交给了党组织负责人。

*晚年回忆王尽美时说:《共产党宣言》在山东传播很快,也传播很广。

伟人*可能没有想到,《共产党宣言》当年竟成了鲁北平原农民兄弟的有力武器。

在邓恩铭牺牲的1931年,广饶大王的早期共产党员刘子久在天津被捕。被邓恩铭称为“伯真兄”的延伯真,正在白雪皑皑的东北从事着地下情报工作。

就在同一时期,刘集村及其他村的农民,在《共产党宣言》的影响下,与敌人展开了一轮轮的斗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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