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少走了以后，我关上灯，虚掩上门，躺在床上装睡觉。
只要不走出去，我在屋里大哭或者是大叫都没有人管。
夜色渐浓，拉开窗帘，可以看见满天繁星，一片一片延伸至目力无法到达的海平面，昭示着海洋的广阔和天空的浩瀚。
没有月光，星星再多，光亮也是微弱的，黑夜里的大海就像一幅颜色偏黯的国画，水色深蓝，深蓝里波光点点，偶有夜鸟在海面上飞过，有两三个白点想来应该远处的船舶。
虚掩的门打开了，已经习惯黑暗的我转过身，一眼就看见有条小狗走了进来。
“多多——”我惊喜地叫它，声音刻意地压低。
多多走到我的身边，低吠了几声。
看到多多，我已经完全相信了薇薇的话。
摸了摸多多的脑袋，我抬头往门口看过去，一个人影闪身进来，小跑过来一把将我抱住，“青青，妈妈在这儿。”
借着窗外的星光，我看出那人的轮廓，正是我有一年多没有见的妈妈。
“妈妈——”我投入妈妈的怀抱，又哭又笑，“这么久，您跑哪儿去了？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妈妈，快跟我回去，我和爸爸都想你了。”
妈妈抱着我的手却松开了，“青青，你跟他们走，妈妈暂时还不能走。”
我用手抹着眼泪，伤心地摇头，“为什么，妈妈你都不要我们了吗？爸爸已经知道错了，他没再和那个女人来往了……”
“不，不是因为这个……”
听了妈妈的简短解释，我才知道，原来妈妈当初失踪，是因为她的大学学长知道妈妈在生物脑神经方面有着非凡的成就，想让她到这个军事研究所里来主持这一项目，被妈妈拒绝之后，就派人将她掳到了这里。
在这一年多，妈妈假装自己因为家庭变故，患上间歇性遗忘，会突然忘记一些本该熟记的事情，对以前所知懵懵懂懂，以致于在脑神经方面的研究进展缓慢，一直没有大的突破。
另一方面，一次偶然机会，竺氏研究所有两个人到了这家研究所，这才有学长派人再度觊觎妈妈留在竺氏的那些资料。
我问妈妈知不知道易家明，妈妈摇了摇头，说她在这个研究所里，接触的人很少，她那位学长给她派的助手，都是些外国人。
“不过，这家军事研究所由各国的一些大财团支持研究经费，同时，也会为这些财团的家人做一些换器官的手术，我知道有位三十来岁的华人男子，患有逆行性遗忘，对最近发生的事情极容易忘记，只记幼年时的事情，也就是类似于脑瘫的一种病……”
“这个男人需要做脑神经手术，好像，这也是他们这半年来比较急切希望研究能有所突破的目的之一。”
虽然是黑夜里，我捕捉到妈妈眼睛里闪过的情绪，于是问她，“这个男人，是您想留下来的原因？”
“嗯。因为他的病让我触及到脑神经的另一个领域。”妈妈点了点头。
“可是，妈妈您就不怕留下来助纣为虐嘛？您也说，您那位学长，是个好战分子，你们的很多研究，都用到国防技术中。假设一下，您的这项研究如果投入使用，可以把某国政要的脑电波换掉，岂不是成为了某些人的傀儡，从而引起全世界动乱嘛？您不能留下。”
“所有的科研，都是双刃剑，关键看使用的人，至少目前来讲，我可以用这项技术，救很多对外界已经失去感知的‘植物人’，青青，你放心吧，这项技术，我不会随便交给别人的，要不然，也不会拖这么久。而且，我这次打算用另一种方法给那个男人做脑神经修复，这样，就不用担心他们会用脑传感去做什么。”
说完，妈妈摸了摸我的头，慈爱地说：“好了，青青乖，我先走了，等这次研究结束，我就回家去，叫你爸不用担心。”
“妈妈——”我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可这样一来，您就有危险……”
“放心吧。”妈妈安抚地拍拍我的手，“这个研究所里，不乏有良知的科学家，要不然，你以为单凭我说自己有间歇性遗忘症，就能躲得开吗？我不是一个人在这里，通过你们这一次逃走的机会，他们将会趁机解决一些内部的纷争，让我们的科研成果能够为更多普通人使用。”
看见我不解拉着我的手说：“青青，做为你们，很难理解我们做科研工作的人在这方面的狂热，要知道，大脑是人体组织中最复杂，最精细的器官，它主管我们全身的器官，而且制造思维，产生记忆，它在受损之后，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不管是医学还是生物学都很难有明确的对症方法。”
“逆行性遗忘的病症本身就很罕见，能够做好这例脑神经修复的话，人类对大脑的探知，就会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如果不是在这里，我只能采用将别人脑电波传感到他身体里的方法，那样的结果，虽然也能让他活了下来，可是，却是另一个人的思维了，这就容易产生身份识别的混乱……”
我喃喃自语，“就像我一样！”
“你知道了？”妈妈顿了顿，“不错，就像你一样，像你这种情况，很容易令人纠结，导致神经错乱，妈妈当时，也是无计可施，才那么做的，如果这次能够成功，我可以给你做记忆修复，避免随着时间流逝，你的记忆越来越混乱，出现无法控制的状况……”
妈妈温和地说：“所以，即使是为了你，妈妈也得留下来，换任何一个研究基地，都不可能像在这里，集中这么多各领域的顶尖专家，确保把失败率减到最低。青青，不要再劝妈妈，你知道，妈妈决定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改变。”
“原谅我，我不仅是一位母亲，一位妻子，我还是一位科学家，我有自己的使命，为此，我必须舍弃一些东西。你放心和薇薇他们走吧，薇薇是我的一名学生，她虽然有些虚荣，但本质还是很好的……”
妈妈走了许久，我还觉得像在做梦一样，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的妈妈和别人不一样，她没有多少时间陪我，她总是无休无止地呆在研究室里，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但到了今天，我似乎才真正明白为什么。
在这一刻，我仿佛理解了妈妈从前所说的，人生的真谛不在于满足一己的私欲。
和妈妈相比，我遇到困难就纵情声色显得多么浅薄和狭小。
站在窗前，我看见本来晴朗的天空里星星已经隐没，海面上落下倾盆大雨，打在玻璃墙上模糊一片，只觉得自己心里头，也下了一场大雨。
前尘往事的烟尘，被这雨洗刷地干干净净。
房间的门再次轻轻推开，我回过头，蓦地怔住。
在外面灯光的映照下，易家明英俊的脸看上去一片煞白。
他高大英伟的身影，就这么背光对着我，隔着好几米的距离，我可以看到，他的神色不复平日的冷静淡然，竟有一丝来不及遮掩的狠厉。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枪，血正滴滴答答从他的腹部往下落。
我目光一扫，心猛地下去沉，因为下沉的力度太大速度太快，心上的疼痛随之而来，几乎令我招架不住。
明明几天前，我还对他的每一分轮廓都极为熟悉，熟悉彼此间拥抱亲吻时的气息，连记忆里都是触手可及的熟悉，却在这一瞬间，有了陌生的感觉。
他，此时此刻站在我的几米之外，却仿佛遥不可及。
我从不曾像现在这般，害怕拥有过的一切都是虚幻。
恐惧忽然袭来，一颗心此时如同被迷雾笼罩，看不清前路，猜不到未来。
他受伤了，他会死吗？我要失去他了吗？
“……你怎么了？”我极力稳住自己的步子，走上前，在易家明面前站定，将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另一只手微微用力，执拗而沉默地按住他的伤口。
温热的血很快就涌了出来，从我的手指缝里落到地毯上，无声无息地洇开。
“你受了伤，得快叫医生啊，怎么倒跑到这里来了？”我一边责怪他，一边冲着门外大喊，“来人，来人，这里有人受了伤。”
“不要喊人。”易家明微微一震，阻止我，“在外面监视你的人，已经被我杀了，他们一时还顾不到这边来，你快把*安上，下面有艘快艇，在等着我们。”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妈妈刚才来还说薇薇她们的计划是过两天走的。”我微仰着头，回视他。
“本来计划过两天送你出去的，现在看来，已经来不及了，主战派那边，有人知道你妈妈就是脑神经的主要研究，打算用你威胁她……趁着今夜大雨，我得赶快送你走。”说着，易家明就要拉我往玻璃墙那边走。
“袁少应该给你讲了我们的计划，用*将你这边的玻璃爆破，然后绳降到邮轮下面，乘快艇走，*我已经带来了，他们几个，很快就会过来和我们汇合……你帮我把这个，贴到那边玻璃墙的中间。”
“我不走，你这个样子就算逃出去，淋上雨，伤口也会感染、发烧，稍有不慎，这枪伤就能要了你的命。”我执拗地拉住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