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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连夜雨

不死心地对停车场进行一番地毯式的搜索,惊起小强无数外加耗子几只,唯独我亲爱的“大陆鸽”无影无踪。我不禁怒火中烧,用了半盆的口水将某个劫贫的恶贼从祖宗十八代到他的亲朋九族,从他身体的各个器官到他子子孙孙各个部分都彻彻底底地问候了个遍。骂了半天,想想在这儿骂了也白骂,该小贼大不了打几个喷嚏,这才恨恨不已地罢骂收工。

当我掏出一块硬币丢入公交车投币箱时,心中又涌起了阵阵抽痛,忍不住咬牙切齿,磨牙霍霍。公交车司机一脸警惕地望着我,慢慢把右手伸向了驾驶椅边的铁把手。切,至于吗?我还没落魄到打劫你这破公交车上的一块两毛五!一边哼哼一边悄悄地瞄瞄投币箱,我悻悻地迈步走过司机身边,找了个空位坐下,只听得身后司机如释重负地大大吁了气。

懊恼中,车很快就到了站,刚一下车,这破公交车就跟被疯狗撵似的,呼一下蹿得老远,喷了一鼻子黑烟,呸呸!

有气无力地爬上熟悉的筒子楼顶层,叫开了自家的门。

“怎么这么晚?”开门的是老妈,她拉开门,侧让在一边让我进屋。我哼叽了一下算是回应,荷包的极度失血让我没了说话的力气。老妈看着我气息奄奄地放包、换鞋犹豫了半晌,低声说:“阿锐,你葛爷爷在工地摔伤了,你爸现在陪在医院里……”

“什么!”我一下子站直了身子,大声问,“怎么回事,老葛要不要紧?”

老妈皱着眉,低头边整着我的东西边说:“听说是从工地脚手架上摔下来,当场就不醒了,样子很不好。老葛也没什么亲人在身边,工地几个相熟的伙计给送到医院,工头付了几百块就不肯露面了。医院押金不够,他们从老葛头屋里翻到咱家的电话,就通知了。你爸接了电话就带着三千块钱去医院,是二院,现在还陪在那边,也不知怎样了。”

我听得心烦意乱,一把拉开门冲出了屋,也没回头,喊了声:“妈,我去看看!”“哎,让你爸也别累着!”老妈在身后喊,过后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晚上十点多了,末班车早没了,好在二院离家也不远,二三公里的路。我发足狂奔,小强的身体此刻完全体现了它的优势,耳边风声呼呼,开始还有些刻意在腿脚上加劲,慢慢腿脚适应了速度,身体自动调整为一种奇异的节奏,和着悠长的呼吸,随着体内能量的流转,仿佛形成了一个完全属于我身体的领域,隐隐与周围的自然能量相互呼应着,越跑越快。

臭老头,笨老头,一大把年纪了还以为自己是小伙子啊!要卖命也不是让你送命啊,这下看你把这老骨头跌得还剩几根!我咬着牙拼命跑着,用力擦去了眼角的星星点点。

医院的门诊大厅铺满了灰白色的地砖,映着冷冷的灯光,空荡荡的,大得吓人。我在这儿急得四和乱窜却楞找不到一个可以问的人,好容易见到一个穿白大褂的打着哈欠经过,我一把拽着他的衣领,冲着他吼:“医生,人呢?有个急诊的老头姓葛,他在哪儿?”白大褂生气地想扯开我的手,一扯,没扯动,他拉着衣领又气又恼地冲我喊:“嚷什么嚷,我不是人啊?!搞什么,有你这么问人的吗?急诊值班都在后面的急诊楼,到那儿找去,放开我!”我松开他,没理会他叽叽歪歪的瞎白话,拨腿就往后楼跑。

这儿可比前面闹腾多了,人来人往,病人的哭叫呻吟声,医生的大声命令,护士的尖声喝骂,嘈嘈杂杂,此起彼伏。一辆担架车推着个血淋淋的人就往里冲,推车的人惊慌地大声喊着:“让开让开,医生救命啊!医生,医生在哪儿?!”我忙闪身让开,这个情景让我越来越不安,心里七上八下的。“镇静,镇静!”我轻轻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开始一间一间地寻找老头。

幸好不久就在一间观察室里见到了老爹,他正一脸愁容地陪在病床边。老葛头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手上的吊液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他的脸孔显出一种死样的灰黑色,衣服、盖被上还残留着黑褐色的斑斑血迹。一瞬间,我觉得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死死捏住了,痛得喘不过气来。

“老爹!”我轻声招呼坐在一旁的老爹,声音一出口吓了自己一跳,嘶哑得怕人。老爹转过身冲外抬抬下巴,起身往外走,我跟着他走到外间门边,看着老爹轻轻拉上了房门,我迫不及待地问:“老头怎么样?”

老爹紧锁着眉,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腿骨粉碎性骨折,肋骨断了几根,有脑震荡,最要命的是腰椎压缩性骨折,要开刀。”

“开刀能好吗?”

“医生说就是开刀机会也不大,怕是下半辈子要瘫在床上过了。”老爹掏出根烟抽上。

“有机会就得试试!”我低声吼,“开刀要多少钱?”

“医生说起码要十万。”天文数字让我俩都沉默了,老爹轻轻拍拍我的肩,深叹了口气。

“老头家里通知了吗?”我闷声问。

老爹猛吸了几口烟,把烟头丢在地上狠狠碾灭,说:“通知了他二儿子,死活不肯来医院,说是去找包工头理论,要赔钱,呸!他大儿瘫在家十几年了,没敢告诉。”

这叫什么事,儿子不象儿子,要钱不要爹!

我心里憋闷着一股火,越烧越旺,只想狠狠地嚎上一声。我捏紧拳头,转身冲出了急诊楼,也不管别人惊讶还是厌恶,对着黑色夜空中惨淡的几颗星子,声嘶力竭地吼着:“啊!我要钱!钱!他妈的钱!”

本想替下老爹为老葛陪夜,因为明天要上课,老爹死活不让,二话没说把我赶回家,他打算跟厂里调休几天来照顾老葛。今天拍片、用药、吊针什么的,已经把三千多块钱用得七七八八了,好说歹说医院才照顾照顾,让老头暂时住在观察室里,每晚只收正常住院费的一半,也要七八十块一天,就我们准备的那点钱,过不了两三天就得让医院给赶出来。

我慢慢在街上晃,一时不想回家,原本吊着的心这下子直沉到了底,脑袋反而清醒了不少,来时的一路狂奔早让肚子残余的那点食物消耗得一干二净,这时它已经是饿得嗷嗷直叫。一头冲进街边4小时营业的那种夫妻店,用最后剩下的几个小硬币买了包康师傅,干啃着吞下肚,勉强止点饥。肚子没得到满足,不干了,火烧火燎地直给劲。他AB个C!

我心情郁闷地带着饥饿的肚子,象头饿狼,沿着熟悉的街道逡巡前行,来到一座破旧的筒子楼前,从地上拣起一块小石头,顺手就往二楼靠西头的窗户扔去。“咚!”石子轻轻地撞在玻璃窗上,窗子悄悄被人从里打开,一个圆头圆脑的家伙应声探出头,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终于瞅见了我,“阿锐?啥事?”

“快饿死了,给我整点吃的!快点,小胖!”我低声对他说,他轻轻答应一声,缩回了脑袋,突然又探出头不满地抗议:“说了别喊我胖,要叫我阿伟!”

“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多弄点吃的,把我饿死了,变成个饿鬼整天围着你喊胖子!”我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去。

不一会儿,阿伟以他那日见苗条的小身板,一手拿着一大包东西,一手麻利地攀着窗档,踩着落水管就下来了。我扑上去一把抢过袋子,急着和袋子上的结作生死斗争。阿伟吓了一跳,凑过头借着幽暗的月光瞪着我狼吞虎咽,一口消灭一个大馒头,连个嗝都来不及打。他嘿嘿笑着低声说:“不是吧你,怎么弄得跟狼人似的,大好月夜下胡吃海塞的,我说你吸不吸人血啊?”

我闷头苦干,没心情理他冷嗖嗖的笑话。阿伟见我神色不对,讪笑几声,不吭气了,好容易见我消灭了十几个馒头停下来中场休息,他试探着低声问:“怎么了?”

我肚子的饥荒刚刚平息了点,两手各捏一大馒头正打算继续往嘴里塞,被他这么一问,立时觉得心情又坏起来,一堆烦恼事才下心头却上眉头。

“唉!”我拧着天津卫正宗的大麻花眉,大大地叹了口长气,“老葛,就是那个我常跟你说,小时候救了我一胳膊的老头,在工地上摔成重伤,开刀要十来万。工头跑了,儿子不管,真她妈的!唉!”两馒头在我手中被蹂躏得惨不忍睹,我瞅了瞅连馒头它姑都认不出的疑似馒头物品,皱着眉,咬牙切齿地还是吞了下去,也不能嫌人丑就浪费粮食不是?

“十万?”阿伟惊声低呼,“我的妈妈呀!把我论斤卖也不值这个价啊!”

“哼,你没减肥前倒还能卖出几斤肉,就如今你这小身板也就一百五十几斤,还抵不过一头小猪。”我哼哼着,不满地说。

“那是,那是,这还不是您老减肥神功的功劳嘛,不反弹,还没副作用,指定目标爱减哪就减哪,比减肥药强多了去!”他得意洋洋地为自儿的美好身材飘飘然,想想有点不对,又提出了抗议:“阿锐,再怎么说我这身肉总比猪肉精贵点吧?”

“哼,你还没猪肉好吃呢!”我手一摆止住了他的严正抗议、强烈抗议,“别扯了,有来钱的路子没?”

阿伟摇了摇头,说:“这么一大笔钱,上哪儿弄去?除非是飞来横财,要不然就只能非抢即盗了。”他拍拍瘪瘪的口袋,瞅着我,“我那份破家教就别说了,要不是老大你救济,我早就饿死了。”

“别看我,我比你好不到哪儿去!”我撇撇嘴,丧气地说。

哥俩面面相觑,蹲在阿伟家楼前的歪脖子老榆树下,对影成四人,努力晒月亮。

这年头,社会主义还没实现,贫富差距倒先向资本主义赶超了,要说咱这泽城,富的人还真是富得流油,在闹市区常看到什么宝马宝牛,奔驰奔活的,长得跟火车似的林肯也没少见,市郊湖边别墅区林立,据说人一个卫生间就有我们家一整套屋子大。穷人就如俺和阿伟这种了,住在建了二十几年比我们年纪还大的筒子楼里,总算能吃饱穿暖,就是身边经常性地没几个大子儿。

一时间要弄这一大笔钱,难道还真要我抢银行去?呸,这种高风险高技术含量的活它是我们这种未经培训的极度非专业人事干的吗?

我使劲地捋着下巴上没长出多少的胡渣渣,拼命开动脑筋想挣钱的法子。

阿伟悠悠地开口了:“这个社会,你要钱生钱,容易。咱们要有个五百一千万的,去贷款去借钱去股票市场圈钱,再弄个一两千万,小事。咱有一千万吗?没有!所以说人生的第一桶金是最难挖掘的,大多数人没有挖到,以至默默无闻一事无成,少数人用他的智慧和眼光找到了挖掘的机会,并且下手了,他就成功了。”他充满哲学意味地说着,用悲天悯人的眼光看着我。

“挖你个头!”照例一个爆栗下去,阿伟同志照例哇哇大叫以示抗议,我狠狠地又给了他一个,说:“那么,李安伟同志,你找到挖金子的地儿了吗?”他无辜地望着我,摇摇头,那意思就是:我要知道了,我还陪你蹲这儿干嘛?我早成了泽城李百万了!

没有你瞎白话什么?我挥胳膊又打算对阿伟下毒手,他侧身一小跳警惕地躲开了,得意得在那儿哧哧傻笑。

没精神跟他打闹,我又在那儿发起了呆。想赚钱尤其是想赚大钱,肯定就得有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是技术、货物、资本实力、广泛的人力资源都行,可惜我是一样也没有,勉强说得上有点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我的小强身体和这半不拉耷的所谓减肥神功。

就算我去卖艺他也赚不了这么多钱啊,再退一万步,我豁出去了让科学家们当小白鼠,国家也得看我值不值得研究才能分期付款给俺钱啊,这还是我的美好愿望,万一被当成了外星潜伏特务,我这还不得让他们给活剐喽,赚不到钱不说,还让科学家们落个为地球人除害的好名声,不得把咱爹娘给哭死!

阿伟见我不答理他,又挨挤挨挤凑近乎过来,把那张去了肥的小脸蛋伸到我面前,小眼眨巴眨巴地。我看看他,他瞅瞅我,那一张变薄的肉饼脸在柔和如水的月光下也有了几分盈盈的姿色。

“啊!”我猛然一把捧起他的脸蛋,双眼放射出热情得足以熔化阿伟的目光,深情而狂喜地喊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我想到了赚大钱的法子了!”为了感激阿伟的小脸蛋给我带来的突如其来的灵感,我恨不得狠狠地给他亲下去,亲他个生活不能自理,但是出于我和他两人在生理上对这种同性间互亲互爱动作的极度反感,只好又狠狠地以一个两人都能接受的倍响的爆粟以示我的激动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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