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离山

章十八离山

步绛玄看见的是闻灯侧脸。

这人今日穿了一身浅金色的衣衫, 袖摆裙角上,用略深的丝线绣出瓣瓣飞花,轻盈得仿佛就要洒落下来。日光如流水般淌过,风回转起跌, 他在风中, 面容姣好, 眼眸半垂, 似带了点儿笑,又似带着羞。

但很快的,徒无遥将闻灯拉了一下, 朝幽径深处走了两步,步绛玄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徒无遥刻意放低了的音量传来, 问闻灯:“那人可有上凌云榜?”

闻灯答:“上了。”

“那可真不错。”徒无遥点头笑赞一句, 问, “排名如何?”

闻灯想了想, 说:“……还挺高。”

裹着树叶的沙沙响, 他的声音听起来低低的,又柔。

忽然的,步绛玄不想再听下去,从那重重叠叠轻晃漫洒的林影上收回目光,握紧手里的剑,转身继续前行。

神京城东南有条百草街, 距白玉京不远, 从街头到街尾, 开的都是药铺。正是好晨光, 药铺的掌柜和伙计将门推开、擦拭桌台, 做起一天的生意。

步绛玄的身影从白玉京消失, 出现在这条街上。他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悉,不曾张望寻找,径直走进一家铺子。

这家店掌柜正给喂猫,余光瞥见人来,将小鱼丢到猫碗中,抬头一看,笑起:“步小哥,可是有段日子没见了,今日要些什么?”

步绛玄道出几种药材名,以及各自的分量。

掌柜立时起身寻药。

“枸橼草三钱……这味药,似乎是你第一次要,这可是治离魂症的啊。”拨动秤杆时,掌柜轻声说了这样一句。

步绛玄未接话,将相应的银钱放到桌上,待掌柜用纸将药材逐一包好,拿起便走。

大明楼前院外的小林中。

了解到闻灯喜欢的人在凌云榜上占据不低的位置后,徒无遥紧张地搓了搓手,问:“可需要我帮忙?”

“不用,谢谢师姐。”闻灯摆手拒绝,“那个人,他是我们白玉京的,我离他还挺近,我自己可以的。”

闻灯神情坚定,细看之下,又有些小女儿的娇羞——尝试了那么几次,闻灯已经很会演了。

“那好吧。”徒无遥轻拍闻灯肩膀,神情鼓励,猛然之间,意识到他说的人有可能是谁,动作一顿,表情惊住:“那个人……不会是……步步步步绛玄吧?”

闻灯面上羞赧更甚。

徒无遥后退一步,朝方才步绛玄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似是不信,问:“真是他?”

闻灯不直接回答,而是道:“师姐,你不要告诉别人。”

徒无遥来回看了又看,神情变了又变,终究化作一笑,道:“师妹,怎么说呢,你眼光确实不错。但他可不是什么容易搞定的人。”

“我会很努力的。”闻灯捏紧拳头,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

“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徒无遥郑重说道,将闻灯的手握住。

不过一如往常,这人话说着说着,内容开始歪,一双眼笑起来,就跟狐狸似的:“当然,打,我是打不过他的,但是嘛,我们可以从其他方面下手!”

这话很难让人不做深度解读。闻灯控制着思维不做联想,不着痕迹从徒无遥手中抽走手,再朝她一拱:“我提前向师姐说声谢谢。”

“朋友之间,何需这般客气!”徒无遥笑眯眯的,“我也该回清夕楼了,闻师妹,再会。”

她抬脚往外,走了两步忽又想起什么,小跑折回,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铁盒,放到闻灯手中:“差点忘了,这是我家中寄来的青梅丹桂糖,可直接吃,亦可丢进茶中泡开,味道很不错。”

“好。”闻灯不客气地收下。

闻灯送徒无遥出去,再回院中,坐到屋檐下,重新吹起笛。

步绛玄不在,前院里就他一人,四下里静悄悄的。院墙下秋菊绽放得明艳,天空湛蓝,清透得如同水洗。渐渐的,日头升高,阳光照进长廊,晒着闻灯的脸和手臂,温暖又舒服。

在这样的惬意中,笛音淡去,闻灯眼皮慢慢往下垂,变得困倦。他心说似乎该换到阴凉的地方去,但又不情愿动弹。

不如就睡一下吧。

春困秋乏夏打盹,人生处处是好眠。

就睡一会儿。

闻灯作下决定,拿出一条绒毯、往身上一裹,眼睛一闭、脑袋一垂,就要安逸地往下歪——

说时迟那时快,一根冷冰冰的、细长的东西不知打哪冒出来,拦在他肩膀前,止住了他倒下的趋势。

闻灯脑袋回弹似的仰起,甚至不悦地掀开眼皮子,一看,对面站着相貌英俊但向来面无表情的步绛玄,而抵在他肩膀上的东西,正是步绛玄的剑。

“兄弟。”闻灯垮下肩膀,有气无力说道,“你怎么就回来了?”

步绛玄垂眼不言,帮闻灯端正好坐姿,收剑走上长廊。

一抹绛色的衣角掠过闻灯身侧。闻灯披着毯子,打了个呵欠,慢吞吞转身,朝向步绛玄,问:“步师兄,你这会儿忙吗?”

“有什么事?”步绛玄停下脚步。

闻灯需要和人说会儿话,醒醒神,否则待会儿铁定又想睡。稍加思索,他道:“可以跟我讲讲秋会吗?”方才在院外,徒无遥没将详细情形告诉闻灯,如今在他心中,秋会还只是个类似于“秋季运动会”的场合。

“你想知道哪些?”步绛玄问。

闻灯道:“举行几日?有哪些比试?好不好玩?”

“一般在五日左右。比试分两种,一为文试,二为武试。文试在先,武试在后。”步绛玄道,非常平直无趣的陈述句,板得似是最严肃的人留下的笔墨。

“……这简直不给艺术特长生展示机会啊。”闻灯早已习惯他这样说话,听后只觉得这秋会的安排格外不先进。

步绛玄看他一眼。闻灯品出这里头藏着点儿不解,道:“我的意思是,如此一来,像我这种搞音乐的,还有他们那些画画的,以及白鹿洞学医的,不就成了完全的观光游客?”

“文试分琴棋画诗书数六类。”步绛玄继续解释。

“原来如此,那还挺多。”闻灯“哦”了声,尾调上挑,“武试便是单纯的武艺切磋了?”

“没错。”步绛玄道,“若你有意,可参加琴试。”

“我?”

闻灯“咚”的一声便躺倒了,但在步绛玄的注视下,又爬起来,理了理绒毯,说得理直气壮:“我还是算了吧。我已经入读名校、拜在名师门下,这种努力参赛、拼命拿奖、求得一块敲门砖的过程,已不需要了,干嘛还要去费心费力呢?”

话毕,他看向步绛玄,寻思着这般不求上进的想法,会不会被步学霸严厉批评,没想到得来一个字:“好。”

“那你呢?”闻灯笑起来,问他。

步绛玄道:“不去。”

闻灯明白了他的意思:“连看都不去看?”

对方言简意赅:“浪费时间。”

“耽误你修行看书?”闻灯幽幽说道,“我倒是想去看看。毕竟明镜台和白玉京齐名,还是让人很向往的。”

他说这话的过程中,步绛玄提剑转身。闻灯乍然想起一件事,伸出手,把人叫住:“诶,学霸,步学霸。”

“昨日我搬了新家,今日管家让厨娘做桌丰盛的菜庆祝,我让他们弄火锅。中午随我一道去吃?”

“多谢,但不必。”步绛玄不假思索拒绝。

闻灯道:“吴婶厨艺很好的,她会准备四种汤底,分别是红汤、酸汤、番茄、菌锅,若你有别的想喝的汤,我通知她弄。”

步绛玄仍是不为所动:“多谢好意。”

“诶,那就算了。”闻灯神情中流露出遗憾,“说起来,我从未见你出门吃过东西。”

“并非所有人,都以寻常五谷蛋禽为食。”步绛玄稍微偏了下头,对闻灯道。

“那吃什么?餐风饮露吗?”闻灯眉梢一挑,感到兴趣。

可步绛玄并不多做解释,淡淡道了句:“你该修行了,若实在没精神,可以先锻体。”说完走进花厅中。

闻灯目送他走远,披着绒毯,挪换位置,坐到阴凉处。

步绛玄没如往常那般去静室,而是推开了炼丹房的门。

这里满是药材的清苦味道和柴火的木头味,没有开窗,阳光被窗户纸滤走大半,在屋室内留下一层薄薄的影。

他支起窗,拿出从百草街上买到的几味药材,在桌上一字排开,又在靠墙的药柜里取出十数颗的药草,转身到丹炉前,以灵力燃起炉火。投入炉内的第一味药,便是那三钱治离魂症的枸橼草。

其余药材陆续加进去,步绛玄重回桌后,看了眼角落的更漏,转回去看一眼丹炉底下的火,坐下、取出一本书。

青烟漫起,被窗外来的风吹得如同忽起忽落的纱,让光线多了几分迷离之色。

步绛玄目光落在书上,时间过去,却迟迟不曾翻动。细算起来,他炼这药,已有将近十年,早习惯了在烟火缭绕之时看书,可这一次,却读不进一字。

心不再如止水,那风似乎吹了进来,在心湖里泛起涟漪,一时难静。

外头响起笛音,轻盈地飘旋着,像林间的鸟雀,踩着清澈明亮的日光欢啼。

那聒噪的涟漪在散去。步绛玄在炼丹炉前又坐片刻,再看一眼更漏,合上书,起身走出屋室。

闻灯仍坐在廊上,练琴身上会发热,便把绒毯收起了。

他将那首新曲练了两三遍,有些累,想起徒无遥给的糖,取出一颗塞到嘴里,手撑在身后,晃着腿偷闲。

他上半身是后仰着的,视角便跟着倾了些,不期然的,余光瞥见一抹绛色衣角从门后出来。

监工来了。

严厉刻板冷漠无情的监工来了。

隔着墙也能发现他在摸鱼?

闻灯唰一下坐直身,抓起玉笛,看向谱架上的书,装出一副专心致志研究曲谱的模样。

步绛玄看了闻灯一阵,同样坐到了走廊上。

闻灯盯了曲谱半晌,瞄过去瞥了眼步绛玄,视线落又回糖盒上。他端起糖盒,小步走过去,坐到步绛玄身旁,从盒中挑了颗方方正正的出来,递向他,笑着说:“请你吃糖。”

这人坐在屋檐投落的阴影里,闻灯到了阳光中,细白的手伸过来,手腕和指间有莹莹的光在浮动。他手里的糖是明亮的黄色,同样在阳光底下闪烁。

糖就在步绛玄面前,距离不足半尺。

步绛玄那双漆黑的、一贯如古井无波的眼眸抬起,无声望定闻灯,尔后看向他手里的糖,一时没答话。

闻灯拿着糖的手晃了晃,又道,“算不得甜腻,但也不酸,味道刚好。”

说着,手离步绛玄更近几分。

步绛玄将眼垂下,静默半晌,眉心稍蹙,继而舒展,抬起手、拿走闻灯递来的糖,放入口中。

“你觉得味道如何?”闻灯问。

“尚可。”步绛玄道。

闻灯把糖盒放到一旁:“那可能比较合我的口味吧,我觉得不错,很喜欢。”

他嘴里亦含着糖,举起玉笛,看着笛身上那抹轻红,似有些感慨,“吹奏类乐器就是这点不好,没法儿一边演奏一边偷偷吃东西。”

“你奏过许多种类的乐器?”步绛玄突然问。

“也就其中一些吧。”这不是个能展开的话题,闻灯含糊回答。

下一刻,闻灯意识到什么,将脸一转,眼睛瞬也不瞬盯紧步绛玄,道,“步师兄,这好像是你第一次问我关于我的问题。”

对此,步绛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瞥了闻灯一眼。

“你在试图了解我?”

闻灯却玩性大发。这人向前倾身,离步绛玄更近,眼弯成扇,食指和中指在地板上屈起,就跟人走路似的,一点点靠近身侧的步绛玄,尔后中指一抬,弹了下他的手指,将他食指弹起来,口中还问道:“步师兄,是不是对我有了好感?”

这样的动作让步绛玄惊起,手迅速挪开,扫了眼闻灯,眼眸敛了又抬,飞身一掠,来到庭院中,眉梢蹙起,语带斥责:“轻浮!”

“这就叫轻浮了?”闻灯故作惊奇模样,接着哼笑,“那我还能更轻浮呢。”

步绛玄冷冷对他道:“回去修行。”

“我偏不。”闻灯又从糖盒里拿出一颗糖,伸手递向前方院中,故意晃了两下,然后塞进嘴里,笑眯眯地冲着步绛玄说:“步师兄,你知道吗?吃了我的糖,就是我的人了。”

闻灯此言一出,步绛玄眉峰蹙得更紧,片刻过后,瞪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什么,快步回去炼丹房。

闻灯脑袋随之偏转,又一次目送他离去,待得人消失不见,抬手将脸遮住,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音。

他觉得自己这位师兄有点好玩。

下午是刀术课。闻灯昨日欠下一些功课,一番猛赶,总算给补上,到了时辰来到院中,却没发现步绛玄的身影,前面后面找寻一圈,亦无踪迹。

估摸是把人给气着了。他开始自行练习,首先挥刀,练习基本功。

一日接着一日,闻灯的动作比初时好了许多,但修行的时日仍是过短,力量尚未练出来,挥砍数十下后,便感到双手酸软吃力。

步绛玄的剑在闻灯不自觉偷懒省力的时候出现,剑鞘向上一挑,让他抬起手,将刀举过头顶,再翻转手腕,向下一压,带着他落刀。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闻灯偏头看向他,说话时有些喘。

步绛玄的眼睛是丹凤眼,眼尾有上勾的弧度,可他从来一副冷淡面孔,没有太多表情,那些许的弧度故而显得冷冽锋利,就连寻常看人,都像瞪视。

不过眼下时分,闻灯清楚地感觉到,这人就是在瞪他。步绛玄其实极少瞪人,今天却瞪了闻灯两次,足够证明他是真的生气。

“我其实是和你开玩笑的。”闻灯略有些心虚,半垂着眼,小声说道。

“我知道。”步绛玄道,话音落地,剑鞘又是一挑,将闻灯的手抬到位置上。

闻灯仰起脑袋,盯着刀刃,感受着手臂传来的酸劲儿,欲哭无泪:“……不,你不知道。”

一个时辰后,闻灯终于挥完刀,结束基本功练习,复习了一遍昨日学的招式。他等了又等,却没等来步绛玄问昨日的功课。

——这人让闻灯自行理解刀谱的某段口诀。闻灯昨晚喝酒逛夜市去了,没顾得上,今天含泪舍弃午睡,赶命似的翻查相关书册,费尽心思“翻译”,他却提也不提,让闻灯有种努力白费的感觉。

“你都不检查或是抽查下我的作业?”闻灯忍不住问。

闻灯保持着最后一招落招的姿势。

就在先前,他刀锋平举递出,刃上寒芒轻淌,隔着一段距离,震碎了一滴步绛玄故意弹出的水珠。

“若你不曾领悟其意,无法达到这种程度。”步绛玄将那滴散落的水重新聚集,回到空中、悬浮住,平静说道。

刀意尚未消散,水珠甫一接触,再度破碎开去。

这的确是昨日闻灯不曾制造出的效果。

“行吧。”他把刀收回来,不太熟练地耍了个刀花,“可我始终无法理解,我分明能够调动灵力,为何却日复一日,被拦在清净境的门槛外。”

步绛玄倒了杯温茶给他:“若按灵力存在之处划分,可分为天地灵力与自身真元两种。我和其他修行者施展功法招式时,所调动的灵力,乃是后者,体内真元。但你,无论奏曲还是使刀,调动的都是这天地间的灵力。”

“你入不得清净境,便是那个老问题,无法将灵力纳入体内,转化为自身的一部分。”

“难不成我是个大孔筛子?或者是块超强密度的石头?”闻灯觉得这很没道理,总不至于是身体和世界不兼容吧?

“不必这样想,时日到了,总会入门。”步绛玄眼底似是浮现出了无奈,等闻灯把茶喝完,又道:“再练一遍方才的招式。”

“啊!”闻灯甩甩胳膊,低低嚎了一声。

时间过得极慢又极快,一场秋雨过后,神京城长长短短的街巷里,树叶一夜凋尽。

闻灯的身体倒是一日比一日更好。寻常人家已穿上夹棉的厚衣,他依旧一件薄衫。还记得最初那段时日里,雨天他往往还需罩件斗篷或披风在外,眼下却是不用了。

这让他感到欣慰,不再发愁那些没有羽绒服和保暖内衣的冬日该如何度过。

秋会渐近,白玉京中氛围愈发紧张兴奋。至初战之日,辰时钟声敲响,天光在东方拉开帷幕,身穿水青色院服的弟子们在各自楼前集合,等待出发。

闻灯亦穿上了院服。大明楼唯他一人有前往秋会一观的打算,无师兄师姐带队,便去清夕楼寻徒无遥。

“步绛玄没跟你一起?”徒无遥见到他,甚为惊讶地问。

“他不去。”闻灯道。

为了赶上时间,闻灯今日起得早了些,这时还有些困,耷拉着眼皮,看起来无精打采。

徒无遥显然误会了,心疼地拍拍他肩膀,语带宽慰:“老样子了。这些年里,从未听说过他参加秋会——便是前两年由白玉京举办,亦不曾露面。”

“他以前也不去吗?”闻灯吃惊抬头,但说完,又觉得于步绛玄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在别的方面,他仍是有些在意:“他这个凌云榜榜首年年都不出手,武试岂不是年年都没有压轴节目?”

“榜一不出手,但同在神京城的榜三四五六七八什么的,通常还是会落场比一比的。”徒无遥摆手说道。

闻灯听后惊奇道:“四五六七八全是周国神京城的?”

“一种夸张说法,其中的三四六九在这里。”徒无遥笑笑,“听说老三今年是一定会落场的。”

闻灯生出一些兴趣,精神好了些,将被风吹进衣领的头发拨了拨,道:“冒昧问一下,徒师姐可有在凌云榜上排名?”

“区区不才,第三十七。”徒无遥拱手说道,谦虚之中,自有一股傲气。

凌云榜拢共五十张席位,由全天下所有年龄不满二十的年轻人竞争,若非万里挑一的人才,是连个尾巴都摸不上的。三十七这个排名,虽说处于凌云榜中下游,却也是徒无遥优秀于同辈中绝大多数人的有力证明,完全有资格骄傲。

“师姐厉害。”闻灯打心底叹服,眼神中有着不加掩饰的钦佩。

徒无遥被他这样一瞧,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次秋会,我就希望能打几个人,进点名次。”

“预祝师姐武运昌隆。”闻灯向她一拱手,真心实意祝福。

闲谈之间,清夕楼弟子集结完毕,一行人朝白玉京西门去,同其余楼的同修汇合。

明镜台同白玉京齐名,位置亦是相对,坐落于神京城西北一侧的离山上,正是百花消退水落石出之季,风景很有一种肃杀的美。

秋会在山腰的崇明楼举行,明镜台弟子已将楼内布置妥当,等待其余七院众人的到来。

离山山顶上有座凉亭,晨雾未散,松柏凝水,又有轻云相绕,意境如仙。亭中有一人,身着霜白滚银边的明镜台院服,端然而坐,敛眸吹箫。他是程复惊。

他的好友甩着剑柄上的流苏行至此间,一袖子挥开周遭的云雾露水,翘腿坐到对面,“啧”了声,道:“老程,你可得好好感谢我一番。我帮你打听到了,你的前未婚妻不参加此次秋会,但是呢,她会来看。”

程复惊停下奏曲,看向对面坐姿吊儿郎当的人,道:“我可没让你打听这个。”

“哟呵,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是谁成日对着东南那座楼发呆。”好友翻了个白眼,继而转身,朝着程复惊面朝的方向看了眼,“哦,这会儿朝的也是东呢。”

程复惊垂眼看着手中的箫,并未反驳。

他的好友轻哼:“你前未婚妻是白玉京大明楼弟子,步绛玄正儿八经的师妹,有那样一个高坐凌云榜榜首五年的师兄在,我说你,可得努力些了。”

“她有名字。”程复惊蹙起眉,对好友的用词有些不满。

“是是是,闻姑娘。”好友立刻改口,随后又道:“闻姑娘的师兄步绛玄依旧不落场,但霍竹会出手。他是凌云榜老三,你是老四,要不要打一打,进个名次?”

程复惊摇头:“我只想挑战步绛玄。”

“行,你厉害。”好友冲他竖起拇指,继而伸了个懒腰,起身问:“程大公子,咱们要不要去外面逛逛?”

明镜台外,山道上,许多小贩推车挑担赶来,在道路两旁摆起摊,高声叫卖吃食糖水等物。

闻灯来到这里时,是在辰时三刻,距离白玉京众人从东门出发,仅过去了两刻钟——并非白玉京弟子集体行速如此,而是闻灯忘了带瞬移法器,跟大部队跟得颇有些吃力,徒无遥见状,干脆带他先过来了。

好在秋会凭八大学院信物入场,他们脱离学院众人先到,也不会被拦下。但时辰委实早了些,两人不想进去枯等,便来到这山道上,闲闲逛起来。

这里人极多,好些摊前排起了队,闻灯探头寻着感兴趣的吃食,被一家卖烤五花的吸引住目光。

那是一个烟气腾腾的小摊,透过人群间隙,能看见一块烤架,摊主模样的人从上面捞起一条肥瘦相间、金黄微焦的肉,手法利落地切片,撒上佐料。这摊上散发出浓郁肉香和香辛料的味道,远远的,还能听见肉在火上滋滋冒油的声音。

“徒师姐,你想吃那个吗?”闻灯伸手一指,问徒无遥。

“这是西市一家相当出名的烤五花店,平时不特意跑一趟,根本吃不着,没想到今年竟然来秋会外摆摊了!”徒无遥又惊又喜,忙拉着闻灯上前。

这摊前的队伍颇有些长了,排队之人身上所穿院服,八大学院皆有。闻灯随意张望一眼,偏头和徒无遥说话,仅凭余光判断是否需要向前移动,不曾看见,在前面快要排到的地方,有人猛地一扯身侧人衣袖,示意回头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闻灯估摸着,在这队伍里排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了,四下环顾,位置却是没往前挪多少。

徒无遥叹气抱怨起来,不曾想话还没说完,听见摊主高喊一句:“对不住了各位,今早上准备的五花,都卖空了。若还想买,请下午再来!”

两人俱是一怔。

“这才什么时辰?竟然卖得这样快?”闻灯一脸震惊之色。

徒无遥亦是惊住了,转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狠狠道:“半刻钟前,我看见有人一次买走了二三十份!”

闻灯又气又无奈,遗憾摇摇头:“秋会人太多了,改日还是去西市吃吧。”

“是极,在这里排队,也过于耗费时间了。”徒无遥垮下肩膀。

两人失望转身。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霜白滚银边大袖院服的人大步流星走向闻灯,在他面前站定,将手中的方盒递出。

盒中装满切成薄片的烤五花肉,葱花和香菜撒在上面,翠绿动人,而这端方盒的人,眉目俊朗斯文,眼眸如玉温润。

“姑娘,在下愿将这一份让给你。”他轻声笑道。

——在这人不远处,还站着另一个身着同样服饰的男子,双手半举在身前,似是捧着什么,可又空无一物,瞪大了眼,紧盯这边,启唇欲言,欲言又止,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这是那日午间,闻灯在新台门外赢了步靖华后,有过一面之缘的明镜台弟子。闻灯记得他,微微一笑,摆手道:“谢谢,不过不用。”

对面的人却是直接将那盒烤五花放进他手中,尔后后退两步,抬手执礼:“在下陈复,明镜台弟子。”

他不待闻灯答复,说完就走。

闻灯在原处呆了一呆,低头看看这份说是让给他、实则是送给他的抢手烤五花肉,又朝那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喃喃道:

“我这是被搭讪了吗?”

被一个男的。但想想现在的情况,又好像没什么不对。

“毕竟闻师妹模样水灵。”徒无遥眯眼笑起来,抽出盒中的竹签、戳起一片烤得外皮酥脆的五花,送入口中,“吃吧,我方才注意着呢,他们没吃过,也没往里面下东西。”

“如此甚好。等等,你没事干嘛注意别人的这种细节?”闻灯被徒无遥的观察力震撼到了。

徒无遥笑而不言。

他们在不远处看见一张石椅,打算坐下分享这盒烤五花,孰料刚走过去,前方传来一声:“闻书洛。”

是一把清而冷的嗓音,质地像是被冰镇过的酒液,端的是耐听,可语气平淡无波。

徒无遥“嘶”了声。

闻灯诧异抬头。

徒无遥看看来者,又看看闻灯,再一次像只狐狸那般笑开,语调如山路回转十八弯般“哦”了起来,紧跟着往前跨出一步,离开石椅,留下一句:“闻师妹,我突然想起有点事,先走一步!”

来者是步绛玄。他站在风口,绛衣黑发,单手提剑,面无表情。

“你怎么来了?”闻灯朝着步绛玄走去。

对面的人将一件东西递给他:“你的管家让我将此物给你送来。”

闻灯眼前一亮——步绛玄掌心上的,赫然是他的瞬移法器。他赶紧接过,向步绛玄道谢,随后把那盒得之不易的烤五花捧到这人面前,问:“吃吗?”

“不用。”步绛玄扫了眼这盒东西,转身就走。

“你就回去了?来都来了,到秋会上去看看呗。”闻灯觉得这人一来一回就为送个东西,未免过于夸张,“年轻人,不要老是绷着弦,这样容易断的,偶尔也该放松放松。”

他边说,边用瞬移法器追上步绛玄,一回生二回熟地抓起别人间剑剑鞘,把人拉住,然后往明镜台的方向走。

这件瞬移法器只能带一人,闻灯拉上步绛玄后,便唯有原速步行。他将别人间剑握得很紧,不时回头看一眼步绛玄,观察这人的神情,打算如果不妙就跑,但发现他似乎没有特别不愿意。

其实你是没人陪就不愿出门的那一类吧?闻灯在心里吐槽。

秋会人多嘈杂,道上人来人往,闻灯凭着依稀的方向感,走了条少有人迹的路。

神京城连着数日没有下雨,离山上的小溪,溪水退得唯余浅浅一痕,倒是让这山间野鹤得了趣,在那久未露出过水面的鹅卵石上踩来踩去。道旁的荒枝枯草修剪别致,颇有几分枯山水的意。

闻灯渐渐放慢脚步,以赏景为主。他感觉出,步绛玄的抵触感更低了些。

两人无话,就这般一前一后的走。

行至半途,闻灯又遇见那个已有两面之缘、并有了“让肉”之谊的“陈复”。他停下脚步、松开别人间剑,隔着一段距离,冲他拱手一礼。

本是斜横在闻灯和步绛玄之间的别人间剑落下去,由步绛玄单手提着、剑尖指地。步绛玄偏头,目光短暂地在对面之人身上停留一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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