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那栋建筑物夏又冬不熟悉，当然要除过她在电视中主动非主动地看过的那么多次之外。它不可能不引起她的注意，尽管从未靠近更从未进去过，但这栋好像塔一般独树一帜在这座城市森林之中的建筑物正如它和其它建筑物之间相当大的反差一般屹立在这个城的一角。谁说全玻璃幕墙已经过时得仿佛50年代的临时建筑？这座“塔”的晶体三棱锥外观和新城区那些名曰ART DECO的雕塑般优雅的建筑外观形成一种完美的协调统一感——相得益彰，又各自为政。
与它注定不平凡的建筑风格相配合的是，“塔”是这座城市的设计师之家。一座独树一帜的塔，一群独辟蹊径的人，各自的诉求都在这里达到了平衡。
一楼大厅超乎想象的明亮。林子焉走在她的前面，步子不徐不缓，但是步幅却很大，让跟在后面的她必须用一种半竞走的速度才可以跟上。这样走的结果是她的高跟鞋很成功地在大厅那光可鉴人的青色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咯咯咯的碰撞声。有些埋怨地看了一眼林子焉，却发现他已经很坦然地站在了电梯前，她跟上，然后从面前锃亮的金属门上看到自己已经不那么平静的脸。
因为她在电梯旁边的标示牌上看到了自己不太乐见的一行小字——“17F→Tommy郭设计工作室”。深绿色的加粗幼圆字体在灰白色的牌子上看起来异常整洁，就如同这幢大楼给她的感觉一样，直接简单而且公式化。牌子上同时还列有其它公司的名字，它们有的名字甚至用了更加火热的橙红或者更加明亮的鹅黄色，但夏又冬的眼中却只留下那行绿色的小字。清晰地如同她心里的缺口。
不触碰就皆大欢喜了。但转过头后，她心里仅存的最后一丝侥幸在林子焉毫不犹豫地按下“17F”之后也随之消失殆尽。那层楼只有一间公司而已。她想自己终于可以明白之前他说的那些不清不楚的话，而且也非常明确地感受到在按键下去的同时林子焉对她那轻轻的一瞥。
那一瞥是什么意思？
“Tommy现在在设计界和艺术界都吃的开，林总也一直说要过来感谢他之前和我们的合作，但一直没空，所以我今天特地过来拜访一下，之后我们会和他再度合作。”夏又冬还没来及想清楚那一瞥的含义，思绪就被林子焉打断。
“最近有几位新锐设计师也不错的……”她暗示他不一定就是郭天铭，张天铭李天铭都可以。
“我们一向很注意合作伙伴的名气和与我们曾经的合作经历，小夏，这点你该知道的。”
扁嘴再不说话。
是的，她知道，她也知道如果找Tommy，可以在项目进行前就开始造势，在目前经济形势不好的情况下，这样做对提高公司知名度和公众认知度都有极大的好处。
可是，该怎么对他？把话说得那样决绝之后，她依然出现在这个世界里。尽管她已经尽力低调，换了住处，换了手机号码，还强迫自己学了驾驶，买了车来缩短自己在街上行走的时间。
Discovery里说除了鸵鸟，还有很多生物在遇到危险时会采取埋头这种“掩耳盗铃”的动作。夏又冬在想她是不是够资格向他们报名，告诉他们还有一种会这样做的生物叫做魔女。
就是不想遇到他。无论佩佩再怎么提，无论那些处世原则里再怎么说，这件事她逃避定了。她甚至不怕梅菲的书里把她的这点性格缺陷写进去给后辈们探讨研究，她已经是这样了，魔女就不能逃避么？何况在这里她也不过一个普通的人类。
“扑哧。”
她偏头看向林子焉，他居然莫名其妙地在自己身旁笑起来。
“小姐，我想我必须提醒你，就算我没有兴趣听你的心声，但也请你不要把心里的话说这么大声好吗？”
捂住嘴，她惊呼失误。紧张之下她居然忘记身边这个既是总监又是堕天使的“人”可以听到别人的心声。潮红从脖子开始泛起，最尴尬应该是这样吧。夏又冬心里不敢再想下去，于是忽然觉得这17层的观光电梯速度实在太慢了。
看林子焉倒是目光坚定，他和郭天铭之间应该是有结的吧，他居然就能如此神色坦然地来拜访，男人之间的事她真的搞不清楚。这句话她不怕再被林子焉窥探到，但她在心里说完之后故意看了林子焉很久，不过很显然，对方根本没有任何想要对她开口的意思。
拥有千年记忆的不死妖怪果然可怕。
电梯门开启之后，夏又冬就如同进入一个和之前接触的完全不同的魔幻世界中。Tommy郭的工作室如同所有杂志和电视节目上报导的一般，墙面用色大胆，摆设和陈列自成一格。办公区之前是过往案例的展示。她在看这些的时候是故作镇定的，但那块《中国冬夏》的样板间展板却轻易拨乱她的心弦。
“林总监，夏小姐，恭候多时了。”郭天铭的笑是程式化的，语音和语气也相当官方。他看向林子焉的眼神没有任何偏移，这令一直五味杂陈的夏又冬心里反而轻松起来。
何必在意呢？
在她决定回来人间界发展魔界产业之后，无论是对梅菲斯托院长的担心，还是对精灵王的嘱托，甚至对葛里昂的不舍，她都能一一和他们分析利害关系，解释自己前去的动机。但她问过自己，这样就能无愧了么？
答案从来都只有一个。她唯一对他无法解释。因为所有的魔女都会背负一个咒语：
“那是完不成的牵挂，那是不会结果的鲜花，纵然你可以得到世界，但它依然不属于你。”
即便是没有成为魔女的梅菲都没有逃过这个诅咒，她不想再去碰壁尝试。保护自己很对不是么？如果前人都已经说过面前是钉板，她又何苦去碰个头破血流。先离开的人会更幸福，她笃定相信。
可亏欠总是有的，她不是冷淡的人，如何抹一下就过去。心里觉得欠着他，怎么都想躲开。再面对他是她没有算过的步骤，是一旁冷眼看着他的林子焉的不怀好意的试探，也是她想转身离开的场面。
但是这一切如果他都已经不在意，她又何苦揪着过去不放。微笑着伸出手和郭天铭轻轻握手，时间仿佛回到很久以前他一把把她拉到自己怀中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是嬉笑的，她是无措的。
他的手很冰。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冷血，握手的时候指尖传来的凉意却让一向手脚冰凉的她也忍不住挑了下眉头。虽然已经隆冬，但大楼里中央空调供暖效果良好，他这样手指冰凉算是哪般？
和自己一样没人爱么？
几天前佩佩让她帮忙一起去挑戒指，她伸手触到佩佩的手背几乎让佩佩在金店里惊声尖叫起来。佩佩说手凉不好，尤其是冬天，一定要多喝红糖姜茶活血驱寒，而且手凉的人会没人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夏又冬微微发怔，虽然佩佩马上改口说不会不会，但她心里已经在叹息了。
果然是这样了。那句魔女的咒，这句人间界的俗语，看看，这个时候，人们的步调多么一致。
谈话的内容让几个人都回到现实世界。魔幻空间一般的楼层中，只有会客室的格调与周遭不同——那也只是在这里的不同，会客室的节奏明快简单，如同之前她看过的大楼外型和大厅。这种装饰风格也是为了让谈话能尽快得到结果。
公事公办的时候任谁都有大将风范。合作意向，双方关注的几个重点，下次约谈的时间，层层清晰，绝不拖泥带水。
转过身之后，大家都变了。
合作的初步意向就这样定下来，起身告别的时候夏又冬不小心碰到面前的水杯，林子焉眼明手快在水泼撒出来之前扶住水杯，不想这个动作反而让出手慢了一些的郭天铭僵了一下，悬空的手随即作了一个上扬的告别动作。但恐怕连他也说服不了自己，他作出这个动作的唐突。
目送他们离开后，郭天铭笑容收起，转身回座，然后一个人在会客室里望着那杯水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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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还有戏。”林子焉开车时自言自语。
沉在思考中的夏又冬没有留意这句话，权作他说合同。
“还有事？”醒觉过来时车已经在开了一段时间后减速。
“吃饭。”林子焉没有偏头，倒车进位。
“不用了，我想回去。”
“吃完再回去……”林子焉说完话扭头的时候身边的座位只剩下从车窗吹进来的风，“还真迫不及待阿。”他自言自语地笑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