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夜，祁鸢鸢一身兵装跟着军医后，不断地递给他绷带和刚捣好的药草，以及用灯烛烤过的银针和各类剪子，正忙着，忽听外面传来几阵骚乱，渐渐地人声朝着他们这顶帐篷内靠近，没多会，有人冲进来，两个被夏雨淋的全身湿透的士兵抬着一个担架，祁鸢鸢歪头瞧了瞧，惊得一口冷气倒吸上来。
那担架上的人双手双腿都没了，血污站着泥浆，弄的担架也一片脏乱，那人一动不动，脸色苍白有些发青，祁鸢鸢估摸着，恐怕是没救了。
她刚发了会愣，便听身边的军医沉闷着声音，冲自己说道：“拿医药箱！”
祁鸢鸢点点头，赶忙抱着一边的医药箱奔过去，帐内本不大，已是挤满了伤员，那些躺着的人看着担架上的四肢不全的士兵，眼露震惊，军医飞扑过去，四处查看了他，颤着声音问：“几时发现的？在哪发现的？”
抬着担架的两个士兵也是年纪小，一时间紧张地回道：“我……我也不知道，前线还在厮杀，我和阿毛奉命回来带些药品和绷带过去，没想到刚走几步就发现了他……浑身是血，手和脚全没了！我们……我们只能先抬回来……”
帐内的伤员们议论纷纷，祁鸢鸢赶忙从医药箱内拿出绷带和止血药递给军医，大帐门口黑压压地不知何时挤了好多人围着，个个面露难色，大部分人身上都缠着绷带，祁鸢鸢看了几眼，忍下心中不安，冷静地跟着军医的要求走。
军医让抬担架的士兵帮忙把躺着的人嘴巴掰开，拼命把一颗止血丸丢进嘴里，又让人去煮热水，祁鸢鸢见帐内过于燥热，满是人，便让另一个士兵去外面疏通一下，留个进空气的地方。
军医蹲着不便，干脆跪在担架旁，看得祁鸢鸢一愣，继而眼疾手快地递给他一把剪刀，军医用剪刀快速地剪开那人身上的衣物，冲祁鸢鸢低声道：“利刀烤火。”
祁鸢鸢应声起来去里面拿利刀，又在就近的灯烛旁烤着火。
一会儿后，军医喊道：“拿来！”
祁鸢鸢忙奔过去，把已烤的通红的利刀递给他，只见他稳稳地拿在掌心，沿着担架躺着的人胳膊受伤的边缘四处划开已被雨水浸泡后的腐肉，祁鸢鸢手里捧着已研磨好的止血药草和绷带，见军医放下了利刀，赶忙把药草紧紧贴在伤口处。
许是她用的力重，担架上躺着的人止不住地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祁鸢鸢有些怕，手就想往回缩，军医侧头看了她一眼，右手极快地覆在她手上，又加了几分力，直到草药汁不再留下，军医让她给这人上绷带，反复操作了四次，总算是把他身上的四处伤口全部包扎好。
军医跪在那，半晌没有说话，直到里面有伤员喊道：“我的伤口有些疼！大夫！能否帮我敷一下止疼散！”
祁鸢鸢最先反应过来，她悄悄拉了拉军医的袖子，两人起身，让士兵抬着这位伤员去了另一处帐篷内养伤，外面围着的人看见人被包扎好抬出来，没多会也就散了。
祁鸢鸢扶着军医回到里面，又去找了止疼散给另一人敷药，前前后后忙的不可开交，直到夜色渐深，外面暴雨也成了细雨绵绵。
祁鸢鸢刚清洗了满是血污的双手，正整理着药箱，忽听军医低沉着声音喊道：“祁缘，你今日可累了？”
祁鸢鸢手麻脚利地把东西各自归置好，走至他身边，坐在另一边的榻角，微微笑着回道：“李军医，若不是您当初肯收留我在这儿，恐怕如今的我也变成了方才那人的模样，我一点儿也不累，可以和您一起学东西，是我的福分。”
李军医看着她，有些说不出话来，许久后才道：“当初那萧二公子和沈将军的兵马打这路过，我劝你跟着去，那边的军营更大，军医想必也更厉害些，你怎的就不愿去？何必跟着我在这儿小小的营地里受苦？”
祁鸢鸢低头看了看双手，这几个月一直忙着捣药，采药，研磨和泡水，当初稚嫩白皙的阮家嫡女的手，此刻早已变成另一幅模样，粗糙有茧，新伤盖着老伤。
她愣了会，低低地回道：“李军医，我不求什么名利富贵，我只愿平安，如今跟着您的日子我觉得十分的好，并不觉得哪里差了，您以后别和我再提这话，若是说的多了，我可要生气的。”
李军医也知晓她的脾性，眼下若是说的多了些，怕是真会让她恼怒，便也微笑道：“缘儿，你这般好学，不出几年，恐是会成为极好的军医。若是等这仗打完了，你可回乡开个医馆，做些小本生意，届时娶个媳妇一起过好日子，也算我的一番心意。”
祁鸢鸢小脸微红，十分不好意思地回道：“李军医，您瞧瞧您，这哪跟哪呀？再说了，我可是要跟着您好好地把医术学透了，您可千万不能撵我走啊？”
李军医轻轻地在她头顶打了一下，道：“我比你也大不了多少，你为何总称呼我为您？难不成你把我当老头子？”
祁鸢鸢嘿嘿一笑：“没有，那是万万没有的事，只是第一次看见您……不对，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正好蓄着胡子，远远地走过来，我当真以为你是……比我大许多的，这就叫开了，以后也就叫顺嘴了不是……”
李军医笑了笑，无奈地冲她道：“你啊……真是个小滑头，以后万不可再称呼我为您了，若是有，我定要生气，让你抄医书三百遍！”
祁鸢鸢赶忙讨饶道：“可不敢了，可不敢了！”
两人又说了会话，李军医把白日里用的那些刀片和药酒各自收拾好，冲她道：“天也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明早许是还有伤员来，养足精神才能救人。”
祁鸢鸢点点头，和他道了别，出了帐篷。
外间的雨一滴也没了，地上满是泥泞，深深浅浅的脚印，看着总觉得万分紧张。
祁鸢鸢朝着自己住的那顶帐篷内走去，刚走至帐外，忽听身后有人问道：“小兄弟，敢问李军医在何处？”
祁鸢鸢在这处营地呆了许久，自知这么晚了不会有外人闯入，便也没多想，便回头答道：“就在后边右手第二个……”
她话音刚落，看着那人，吓了一大跳，人还没来得及完全转过身，就被那人猛地冲过来一把抱住，那人抱得太紧，勒的她一时半会儿气都喘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