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慕收回视线，十指交叉平放在桌面上：“年轻人，太过天真，总不是好事。”
谁知舒可半抬起头，将童桦平素的情态学了个十成十：“年轻时不天真，等老了再天真？那就真成冷笑话了！”
随着这句话，屋子里陷入沉寂。狄慕好像在思考是否就此接受舒可的提议，结束这场纯粹源于他的好奇和搞笑的直觉怀疑的私下交易。而舒可，自顾自地坐在了狄慕的对面，耐心等待。
终于，狄慕一直交握的双手分开，他平摊开右手：“那么，你总该拿出些诚意。”男人的嘴唇紧紧抿起成一条坚毅的略带弧度的唇线，他说得胸有成竹，“你知道我指什么。”
舒可一直放在挎包上的手紧了紧：“狄先生……”
“我不想和你浪费时间！”
狄慕的态度，虽然舒可早有预料，但是他还是颇为失落地叹了口气。打开挎包，从中取出一叠装订好的资料，静静地放在桌上，推到狄慕面前：“这是我能提供的所有。”
狄慕垂下眼眸，刚要翻开查看，就听舒可悠悠说道：“我终于明白我们老大那句话了。”
狄慕的黑眸撩起，在他脸上扫过，随即又低头，看向舒可递过来的、记录童桦字迹、言行的资料本。
舒可也不管他想不想听：“艺人，无论是小有名气的，还是天皇巨星，都是经过重重包装而展现出来的。一直看狄先生在外界的形象很阳光，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人！”
狄慕冷笑：“别忘了你现在也跨进这个圈子了。”
舒可突然问道：“那么恕我冒昧问一句，程遥也是如你，机关算尽，依靠威胁、私下交易这些下作手段，而爬上天皇巨星的宝座？”
几乎在舒可提到程遥名字的一刹那，狄慕倏然抬头，投来一记凌厉眼刀。但是，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这个年轻人，他记得，在初次见面时提到程遥的名字，还是充满了景仰之情。但是现在才过去了不到一年时间，当他再次提起程遥时，却是一副平淡的语气和淡漠的神情，早已和当初判若两人。
他说的没错，程遥不是单纯的人，狄慕如今的手段，统统都是程遥教授的，可是他自认不及程遥的十分之一！
但至少程遥不会上赶着去害人，不会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这是程遥做人的底线，同样也是他能再娱乐圈广结善缘的原因所在。
狄慕翻开舒可递过来的资料，里面大多是童桦亲手书写的文字。当看到字迹的时候，狄慕心里就凉了。
不是！
这不是他熟悉的字迹。
程遥的文字，龙飞凤舞，带有明显草书的风格，每一个字都彰显书写者的灵气，满纸的灵动跳跃。
但是，他面前这些纸上的文字，虽然工整严谨，却少了活力。只是中规中矩地传递书写者要表达的思想。
可即便如此，狄慕还是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来，他希望找到哪怕一点蛛丝马迹。直到看到最后一页，狄慕阖上了本子，久久无语。现在，他有些为自己的心血来潮，感到不可思议。
同样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舒可，他疑惑地盯着狄慕的行为，想从中找到答案。可惜，连狄慕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在哪里。
今天的查证，既证明了他的程遥没死是妄想症行为，同时也彻底打破了他的希望。
当童桦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无意识地做着程遥最常做的小动作。
在程弋的套间中，童桦紧紧握在掌心，通体开刃的小刀片。
即便受伤、即使被自己羞辱，脸上那不屈的倔强。
片场中程嫀滑落山坡，他冲过去时口中那声焦急的“嫀嫀”。
飞机上，他无声看向自己睡颜时，那满眼的留恋和追忆感伤……
曾经有很多次，狄慕以为童桦就是程遥，但是，证据摆在眼前，不容他再不相信。
我一定是疯了，怎么会有那么离奇的想法？这是狄慕在看过资料后，心中生出的念头，他想，这一次终于可以释然了。
“狄先生……”看狄慕陷入思考，舒可试探叫道，待狄慕黑眸望向他的时候，说道，“你要找的，我都交给你了。这段时间，从进入巨鱼之后，我就非常不安。所以，我们的私下订交就此结束吧。”
狄慕抬眸，眼中阴晴不定：“你说人死之后，他的灵魂还有可能，保存记忆留在你身边吗？”
“……”舒可相当无语，可是狄慕一直在看着他，终于他按心里想的答复了狄慕：“狄先生，你是不是信佛，信的有些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狄慕哑然失笑，想了想竟然点头：“可能是吧。”
将资料夹直接扔进垃圾桶，狄慕说出了舒可最想听的话：“我们从未私下见过。”
舒可明显松了一口气：“就是这样。”
他站起身，看也不看狄慕，甚至没有礼节上的道别，迈开步向门口走去。
“等等！”狄慕在办公桌后，突然叫住了舒可。
舒可顿时感到不安，他勉强转向狄慕，想问对方是否打算出尔反尔。狄慕好像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摆摆手示意他冷静：“我对你们老大，已经半点兴趣都提不起来了，我这次要说的是你。”
“我？”舒可眨眨眼，越发不解。
狄慕向舒可抛出橄榄枝：“想不想加入鼎尊？”说这话的时候，他恢复了平素帝皇般的尊贵仪态，好像在等待下属的投诚。
舒可有那么一瞬的恍惚。进入鼎尊出唱片，是他从学习音乐以来的夙愿。这里有最好的音乐制作人，这里有着全球最先进的唱片制作工艺，这里有最成熟最富经验的宣传手段，这里可以同全亚洲最强悍的歌手比权量力……这些统统都可为他在歌唱的道路上保驾护航。
曾经他努力地追求过，就在他已决定放弃的时候，种种美好前景尽现眼前。
看出了舒可的犹豫，狄慕邪魅一笑：“仔细想想看，只凭一首单曲mv，什么都不能说明，只能证明你来过，仅此而已。可你加入鼎尊，成为我们的签约歌手，或许用不了十年，你将成为歌神。”
一语中的，道出了舒可一直没敢说出的愿望。
舒可面有难色：“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挖墙脚吗，为什么突然向我抛出橄榄枝？”
“只不过不想让你在巨鱼被埋没。”狄慕顿了顿，也说出了内心的想法，“程遥要活着，肯定也很欣赏你的音乐天赋。”
舒可若有所思：“一年前如果程天王听了我唱歌，他肯定会皱眉，说太糟糕了。当时我总是力图唱好程天王的歌，从没想过唱出个性唱出特色，这也是丽人行选秀我被刷下的原因。是我们老大的悉心培养和指点。张舒歌，才变成了今天的舒可。”
“所以，有我们老大，我就肯定不会被埋没！”少年说得自信满满，“有他帮我写歌，录制唱片，我就足够放心。”
狄慕一直侧头听他说话，当他听舒可说童桦写歌的时候，似乎嗅到了什么，一瞬间抬起如刀削的下颌：“他还会写歌？”
“当然，《佛愿》的作曲虽然写的是我，但细节处，还有古乐的运用，都是童桦亲自做的。”
狄慕投来不相信的眼光，舒可立即从挎包里取出童桦亲自书写的谱子，负气般递到狄慕眼前：“不是只有你们鼎尊会写歌！”
狄慕哼了一声，不经意地扫过一眼曲谱，而后几乎习惯动作，右手手背就要推开递到眼前的谱子：“你可以走了。”
然而，就在那不经意的一瞥之后，狄慕整个人如触电一般，缩回了手，随即一把抢过谱子。
那不是预先划好五线谱的纸张，只是一张普通的白纸，纸上潦草地画出了三道线，权当五线谱使用。在那三道线之中，无数个小蝌蚪游弋在其中，灵动地几乎要跳动起来。纸上的音符当然不可能真的跳动，但是狄慕的眼皮，却一跳一跳的。
这样记谱的风格，太熟悉了！
蝌蚪头不是一笔一划写出来的，而是用铅笔蹭出来的，而连接各个音节的线条，就像在风中飘动的绶带。还有那将近结束时，最后一笔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几乎力透纸背。
“他是用左手记谱。”狄慕用肯定句，陈述他没见过的一幕。
舒可看出他神情不对，摸摸鼻子：“你怎么看出来的？”
狄慕没有回答他，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他豁然抬头，“还有没有他亲手写的曲谱？”
舒可从挎包里取出三四张纸交给狄慕。这些纸张明显被揉搓成团，后来又被细心地摊开。
舒可在狄慕看谱的时候，解释道：“这都是老大平时随手写坏的，揉成纸团用来砸人。”从他第一天进疯魔工作室，就看见童桦扔纸团的场面，之后早已见怪不怪，但是他秉持对音乐的热忱，将这些原本该进入废纸篓的歌谱，细心收集起来。
狄慕看着这些谱子，很明显这是出自同一人笔下。纸张因为被揉搓过而自然卷曲，狄慕拂动卷起的右下角，果然如他所料，一只简笔画出的乌龟，正憨态可掬地蹲在那里。
他的目光移向剩下的谱子，右下角无一例外都是一个简笔画。唯独一张谱子上画的是蜗牛以外，剩下的都是乌龟。
舒可显然也注意到这个细节了，但是他只以为那是童桦无聊时的恶趣。
“蜗牛，代表灵感不再的作品。乌龟，意思是放一放可能还有希望的谱子。”曾经，程遥这样告诉狄慕。
狄慕反常的神情，引起舒可的不安：“狄先生，这些谱子有什么不对吗？”他曾私下试着弹奏曲谱上的音乐，但很显然，这些曲子并不成功。
狄慕摆摆手：“没什么不对，你可以走了。”
被下了逐客令，舒可不发一语地离开，就在他拉开门的时候，狄慕突然对他说道：“你遇上了一个很厉害的音乐人，要珍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