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我恰好起身扯下他的面巾，居然是一张爬满皱纹的苍老的脸。我觉得失礼，立刻低下头：“对不起老先生，李苏柔认错人了，失礼了。”
他连忙用面巾遮住脸，然后转头：“姑娘不必挂心，老朽遮面只是为了行医的方便。”说着他就离开大帐，可是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感觉依旧滞留在帐中。
可他到底是谁呢？
我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干脆便不想。
胸口受伤的地方已然包扎好，莫不是……莫不是那位长者军医给我包扎的？我心微微一惊，古人皆是视礼法等同生命，他却敢为我包扎，又想到胸口前数道难看的鞭痕，心头喃喃的想，不知这位军医老人家有没有被我的鞭痕吓到？
不足半柱香，军医又进来，他手中拿着一碗白水，我才应是盐水，接过慢慢喝完。他一直看着我，目不转睛的很是专注，奇怪的是我一点不自在的感觉都没有。补充完生理盐水，我感觉能提起一丝力气，忙起身：“打扰多时，李苏柔告退了。”
军医有些迟疑：“苏柔姑娘，慢走，你的……你的伤口很深，不好好休息不会好的。咦，姑娘喝了盐水气色好多了，若军中士兵失血过多也喝一杯盐水……”
“军医可以试试盐水和糖水同时服用，也许效果会更好。”我建议道。
军医低头陷入沉思。
“有劳军医相救，苏柔回帐中休息。”我颔首谢过。
他立刻说道：“稍等老朽片刻。”
我呆呆立着，过了一会儿，他拿着几包药进门，低声说道：“姑娘正值月事，又失血过多，气血两亏，还需要多……多吃些补品。这是老朽为姑娘开的两贴药，还希望姑娘按时服用。”
月事，他说的跟感冒发烧一般，要不是他一脸沉静，我肯定会暴跳如雷，顺便骂他为老不尊。女子私房之事，男子即便是军医，也不好挂在嘴边吧？可军医沉静的眼眸中没有一丝世俗的气息，给人感觉很稳重很温和。
接过药，感激的说了声谢谢，将药提在手中。胸口虽中剑，但绝不至死，心中担忧赵匡胤身体，他气急攻心，很可能导致毒素攻心，我只怕稍一失神，就是去以为重要的人。并未依言休息，而是跑向赵匡胤营帐。
赵匡胤此刻躺在床榻上，面容苍老煞白，给人一种荒凉沧桑的感觉。我走到赵光义近前，害怕的看向他：“他……他不会有事吧？”
“没事……皇上服了一颗龙蛇解毒丸，已经好些了，阿轩，你诊脉的结果怎么样？”赵光义又问阿轩。
阿轩凝眉，目色犹豫之间，就像暴风雨前滚滚的铅云：“属下不敢欺瞒王爷，皇上的毒已经到了五脏六腑，恐怕将不久于人世……”
我惊讶过了头，心下难受极了，定是我和赵光义一起气他，才会导致他急火攻心，毒素扩散。心下哀伤至极，一口血涌上喉头，心头却知道，此刻不能让阿轩和赵光义分心。生生又咽了进去，不论如何一定要帮他度过这个难关，不可……不可让他魂丧出军途中。
因为此次出军皆因我而起，他负气毒素攻心，也因我而起。我是万死难辞其咎……
赵光义却冷静下来：“大宋在对汉国用兵，如此关键时刻，你务必要保证皇上安全，你是江南医圣，定会有解决的方法。”
我微微一吃惊，阿轩竟然是江南的医圣，如此事情，我竟然不知！他看起来相貌平平，我只以为他只是普通的江湖名医，想不到竟然拥有医圣的名号。
“臣的确有一药浴之法，能治好皇上的病，但……但臣只有三分把握。”阿轩突兀的说道。
赵光义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出声：“什么？有办法，你怎么早不为皇上医治？”
阿轩低头：“属下惭愧，只是最近才研制出的方法，还未尝试……属下只有三分把握，所以……”
“放手去治，有什么事，本王担着。”赵光义命令道，此刻赵匡胤幽幽转醒，威严的目色沉沉的看着屋中的几人。
赵匡胤虽然中毒方醒，可目光依旧锐利的像鹰眼一般我和阿轩看他醒来，连忙颔首唤了一声：“皇上。”
赵光义握着他的手，低声道：“皇兄，你听见了吗？阿轩能治好你的毒，这样光义就不欠你什么了，光义无才无德做不了一国之主，也做不了王爷。王爷的玺印臣弟归还给皇兄的，臣弟只想和李苏柔比翼双飞。”
“你……”赵匡胤看向我，目色渐渐暗淡，“你想气死朕吗？你们能回来朕高兴的紧，只是心头气不过，才会这样。方才你若好好与朕说话，朕也不会……朕成全你们便是，为什么一定要走。”
如此宽大的处理，我想都不敢想，不自觉跪在地上，眼中微微有些湿润，对着赵匡胤深深的叩头：“皇上，谢谢您的隆恩。”
赵匡胤看我一眼，又飘向赵光义：“你们下去吧，朕想好好休息。”
说罢，别过头去，悄然睡下。
阿轩和我跟在赵光义身后，行礼过后，一起进了赵光义的营帐。
阿轩开了一张方子，将方子交给了照顾赵匡胤的翎儿，嘱咐了她一些注意事项。我和阿轩、赵光义三人出了帐，赵光义的贴身仆从低声分别见过我们三人，引我们去了他的营帐。
阿轩先开口：“真是奇怪了，方才在党进将军帐外，苏柔姑娘的脸色还是分苍白，应是失血过多，应好好休息。可此刻苏柔姑娘脸色与常人无异，属下行医多年，还未见过如此病症。”
我刚要回答，就见赵光义担忧的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查看了我胸前的伤口，温言问道：“方才二哥病危，我担心至极，才会对你的伤口疏忽，那一剑入肉寸许，你应伤的极重，怎的不好好休息。”
略微有些脸红，偷眼看了一眼阿轩，阿轩低首不敢看我们，我才略微不那么害臊，低声说：“军医给我看过伤势，不碍的。”
“是吗？剑入胸口寸许，加上失血过多，姑娘没到底还有力气走来走去……额……四处奔走，这军医若当真这么神奇，我洛庭轩亲眼见到本人，定要将江南医圣的名号让给他。”
我微微一愣，哑然失笑，想不到轩大夫也有争强好胜的时候。不过他似乎有别于其他军医，稳重的样子，给人感觉医术道行颇深，倒是可以和阿轩一较高下。
只听赵光义低声问阿轩：“在这行军之时，可以药浴吗？”
阿轩摇头：“药浴所需药材极多，恐怕不能在宫外施行，而此地缺医少药，很难办到。明日属下会准备一些普通的药材，让陛下先过一次简单的药，陛下身子也会爽朗上许多，不易动摇军心。”
“哦？要哪些药材？”
阿轩提到本行，正声道：“都是些龙葵籽之类的南方药材，自……自雪月山庄与北域断绝了贸易，北域便少有这些药材。”
一听之下，隐隐觉得雪月山庄与赵光义有无法割裂的关系，药材生意的主脉一直握在赵光义赵三爷手里，居然肯让雪月山庄分一杯羹。而且，那日在雪月山庄，离亭之内，赵琦当着众人的面，断然威胁汉皇帝的干女儿，不与北汉通贸。
又听阿轩忧心道：“ 属下是在唐归顺我大宋后，才习得这一方法，还未成熟，在圣上身上使用，属下还是有些担心……”
“阿轩，你随本王多年，本王自是信你，你先下去准备药材吧。”赵光义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也沁出虚汗，阿轩身为大夫却并未说什么。
我低低叹了一口气，阿轩跟着他多年，看来已经摸清了他的脾气。他此刻就算身子不爽，阿轩给他医治，也只会白白挨骂，他一样不肯救治。
深深吐了一口气，冲他福了福身：“王爷，奴婢就不打扰了，告退。”
我转身告退，他并未阻我，我低低哀叹一声，离开营帐。我和他好容易脱离北汉的魔掌，就不曾见，没想到又遇到这样的坎坷。赵匡胤的病多半是被他气出来的，就算与他无关，他也会拦在自己身上。
此刻与他相见，只是无端多些尴尬，不如分开些日子。
赵匡胤若真的为他而死，别说是赵光义，就连我也无法心安理得的和他在一起。
***
翌日我喝了阿轩开的药，身子爽了许多，胸前的伤口也结了疤。不免叹气，好容易有一块完好的肌肤，竟然又多了一道剑痕。
当然我根本没机会多为自己想想，又听闻服饰赵匡胤的宫女说，他今日披挂上阵了。
震惊！超震惊！昨日阿轩还说他不行了，今日就披挂上阵？搞笑吧？还是回光返照？
仔细打听一下，赵匡胤喝了药，又尝试了药浴，身子一下“回光返照。”居然带兵到了阵前攻打城池，骁勇善战的英姿无人能够匹敌。一战之下，大破敌军，士气如虹，在他红润的脸上看不出半分病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