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节偷来饲料也充饥
铁力到绥化的铁路线上，有个给水小站叫龙船。站台上露天堆放着大量压成方块的糖渣子，是甜菜榨糖的剩余物。糖渣子比树叶有营养，可以当饭或者做菜吃。范明喜说，那是喂猪的饲料，夜里没人看管。坐半夜那趟往绥化方向去的慢车，到龙船车站装完糖渣子必须连夜往回返，怕天亮被人发现有麻烦。从龙船返回来只能搭敞篷货车，到庆安车站下，等几个小时，再乘早晨的客车回铁力。
我要跟范明喜一起去，他诡秘地笑笑，说人多目标大，还是分散行动安全。
和母亲只说去捡糖渣子。第一次行动，哥哥和大姐我们三个参加。大姐第二天休班，很想去经历一次。我们没买票，戴着棉手套攥着用过的旧车票只露出一个角，朝列车员虚晃一下，动作快捷地爬上车。天很冷又是半夜，铁力站停只有两分钟，列车员根本顾不得细看车票。在火车上没有遇到查票，我还是怕得心里直突突。
下车后，在夜色中找到糖渣子堆，各自匆匆装了小半麻袋，拎起来试试可以背得动，便迅速撤离。这第一次算是探路，不能贪多。
一列货车开进来缓缓停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帮人，背着或扛着鼓鼓的袋子涌向不同的敞篷车厢，看样子都是来背糖渣子。我们姐仨也相互拉拽着爬上火车。
火车加完水很快开动了，随着车速加快，寒风飕飕刺骨难耐，随风旋转起来的沙粒杂屑，直往脖领耳朵和鼻子嘴里灌，眼睛更是无法睁开。冬夜凌晨寒风强劲，几乎要把人刮下车去，我冻得不停地发抖。哥哥和大姐用身体紧紧护住我。
到庆安车站下车等几个小时，再转乘一趟慢车，上午十点多终于到家了。背这一趟糖渣子，要忍受一夜外加小半天的严寒、担心、困倦、劳累与饥饿的煎熬。
母亲打算用糖渣子做馅儿，包一顿玉米面菜团子给大伙尝尝。清洗糖渣子特别费事，和家常土豆条粗细差不多的糖渣子，榨完糖像镂空一样，运输和堆放过程中钻进去不少煤屑沙土，换五六遍水搓洗，用开水焯过，吃起来还是牙碜。到学校和范明喜说了，他呵呵呵地笑起来，说吃了抗饿就行，谁还管它牙碜不牙碜。吃过几次糖渣子，我们学会了“虚空咀嚼法”，上牙和下牙不叩在一起，就不觉得怎样牙碜了。
范明喜又有新想法，让我和他去***“大的”。从铁力车站往西十公里的王杨车站，也是给水小站，趁货车停车加水时，偷偷爬上去看准拉的是粮食，就藏在苫布里面，火车加完水出站后，可以放心大胆把成麻袋的粮食掫下去，然后跟车到几十公里外的神树车站下车，再搭别的车返回。掫下来的粮食袋子，下面要有人接应，不然会被别人“捡”走。他说有人就这样干，掫下两麻袋，够吃一年了。
“偷糖渣子，只是与猪争食，扒火车偷粮食，就成了江洋大盗，多可怕啊。你要是想去，咱俩这朋友就做不成了。”我怀疑自己交友不慎。
“嘿嘿，和我老爹说，他要拿大斧劈了我，和你说，你要绝交。得了，我明白了，做贼不得人心。”明喜攥起双拳，虚晃着砸自己的脑袋，大笑几声，突然沉默了。
家里人都说糖渣子比柞树叶好吃，哥哥和我决定再去背一次。
那夜里从龙船返回庆安车站，感觉又冷又困很难支撑，靠近候车室大油桶改成的火炉子坐下，很快睡着了。后背火烧火燎的疼痛使我猛醒过来，是棉袄后背被火炉烤着了，哥哥赶紧领我到外面用雪搓灭。幸好只是烧了拳头大的一块，还能穿。回到候车室我不敢再靠近炉子，坐在椅子上刚要睡着，觉得后背又烧起来了。棉花里只要还有一点小火星，就会慢慢蔓延开。哥哥赶紧帮我脱下棉袄，拿到外面雪地里把火彻底踩灭。我再穿上棉袄时，大半个后背都露了出来，就像现代美女的露背装。哥哥打算把我背的糖渣子倒掉，用空麻袋围在我身上。可是，埋在站前广场雪堆里装糖渣子的两个麻袋，都被偷走了。
这一趟付出的代价太大，哥哥又急又气，忍不住哭了。本来我们的东西就是偷来的，想不到还有人偷我们。哥哥抹去眼泪，非逼着和我换穿棉袄，他捡来几大张报纸，让我帮他掖到chi裸的后背上。他说挺好，一点也不冷。
回到家，哥哥发烧躺了两天，吃几片正痛片挺过来了，嘴唇爆了一层皮。我后脖颈子长了好几个火疖子，疖子没出头儿之前，憋得头昏脑胀。让三姐用作活儿的针帮我挑开，用棉花沾盐水把脓血挤出来，再贴上一块橡皮膏，和哥哥继续去龙船车站背糖渣子，一直到寒假结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