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
“一、二、一！跟上”
“杀！杀！杀！”
原先改水营驻扎在府城附近的时候，先锋营的军营在澄迈县那边，专门防备敌人突然登陆澄迈，切断府城和昌化的交通。改水营北上后，府城的军事防卫就空缺了。虽然董学普在府城附近练了五百武装巡检，但这些武装对付对付土匪生黎还行，保卫南海国领土，那还差了点。
国内防务紧张，吕策把嵌山港扔给了庞宁的破海营，五千兵力全部调回了南海国。他驻扎了三千先锋营到府城来，建了个军营，在澄迈和府城两头跑。
董学普还没走近军营，就遥遥听见一片刺刀齐刺的喊杀声，跑步操列的口号声，排枪轮放的射击声，热火朝天地响个不停，似乎是在为大战做战前准备。
“轰！轰！”
营里突然传来了一片巨大的火炮齐鸣声，把王田骑的马匹吓得一跳，竟不管不顾地撒腿往后面逃去。董学普的马倒是没什么反应——他骑的是战马，这些鞑子的军马见惯了明军的枪炮声，对火炮发射的巨大轰鸣声免疫了。
王田好不容易控制住躁动的马匹，牵着马走回来，几人才继续往前走。走到军营附近，却看到前面营寨门口停着两个堆金叠翠的精巧小轿子，几个穿着体面的轿夫站在一边。一个穿着一身翠绿的秀气女孩打着一把粉红色的宽大纸伞。
伞下站着一个漂亮女子，穿着一身乳黄色长裙的，远看倒是有些亭亭玉立。
似乎是被门前站岗的人拦住了进不去，两个女子只能站在门前。那穿着青色衣服的丫鬟不停地垫着脚尖，焦急地往军营里张望着，却听到那黄衣女子淡淡地劝道，
“枝儿莫急，这怕还有半个时辰呢。”
那被唤作枝儿的少女听到这话嘟了嘟嘴，把脚尖收拢不再朝军营里张望，转过头来幽幽地看着他家小姐。她这头一转，却看到骑马过来的董学普几人。她赶紧说了几句什么，那小姐便有些慌张地转过身来，稍一迟疑，遥遥对着骑过来的董学普行了个万福。
董学普正准备进军营，见状愣了愣，停下了马。
严格的等级制度有利于社会稳定，南海国规定了一大堆复杂礼仪，是刚建国那会，董学普为了维护刚创立的国家制订的。但也就那时时兴，如今国家繁荣形势安定，董学普也不太在意这些礼节了。不守礼制确实违法，但《民商法》对不合礼仪违法行为一点惩罚规定也没写，便是被告了官也无妨。
几年下来，这些礼制基本被束之高阁。
除了认识的人，董学普天天走在琼州府各地，也没人跟他行礼。否则动不动被人行跪礼，他也真没法四出巡视。习惯了这种“礼崩乐坏”，倒不知道这军营门口怎么会有个漂亮女孩跟自己正儿八经行礼，难道是哪里见过的？
董学普心下迟疑，不禁又打量了番这个女子。
那黄衣小姐看上去还很小，想来不过二十岁左右。她头上梳着个高高的云鬟，插着几枝稀稀的花翠，身上穿着一摆烟黄色潞绸长裙子，修长的身子有股压不住的风流，倒似一股雾气笼在那边一般。董学普渐渐走近了，又仔细看了看那女子的面容，越发觉得明艳动人不可方物。
这样的女子往那里一站，倒把这至阳至刚的军营杀气，也冲淡了几分。
看了半天，实在是不认识。董学普点了点头，算是答礼了，却听到旁边的王田笑了笑，说道，“殿下，这事原来是真的。”
董学普转过头来问道，“什么真的？”
王田看了看每天和公务搏斗的北王，笑道，“听人说，咱琼州府第一名妓韩烟儿自从见了西王一次后，就一个月关门不接客，每日只朝思暮想。我原先只当是个笑话听，没想到是真的。”王田顿了顿，又说道，“殿下你看，那个漂亮的盒子，可是个饭盒呢，这是给西王送饭来了。”
晚明社会风气开放，和后世不太一样。有名的妓女周旋于富商官宦之间，社会地位并不低。琼州府第一名妓，一晚的酬金那是足足十几两银子。这样的女子追慕南海国的西王，确实是一件一等一的八卦，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
董学普听得这话，诧异地把眼睛瞪得铜锣般大小，不禁又打量了一番那个韩烟儿。董学普见她手上抓着一个镶着翡翠的红木盒子，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仔细看了看，那个涂漆镶翠的盒子，果然是个饭盒。愣了愣，董学普大声问道，“你便是韩烟？”
那女子又拉了拉身边丫鬟的袖子，两人一起弯身行了个万福，款款答道，“小女子便是韩烟，见过殿下。”
董学普好奇心也得到了一些满足，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每天给西王送饭？卫兵怎么不让你进去？”
女子脸上微微一红，颔首答道，“今日是第一次来，门口守卫说西王军中忙碌，让我等他上午操练结束了，才好为我报信。”
那韩烟说话倒是落落大方，不似一般青楼女子的烟视媚行，看得旁边王田点了点头。后面那丫鬟见北王在这，便笑嘻嘻地走上来说道，“北王殿下，我等小女子哪里站得了这么久？北王不如为我们寻个方便，带我们进去，让我家小姐把这餐盒给西王送去，岂不是成人之美？”
董学普看了看门神般的营寨门卫，诧异地问道，“哦？成人之美？你家小姐是认识我那兄弟的？”
那枝儿看了看她家小姐，侃侃说道，“如何不认得？那日我和小姐逛花市，西王带着马队经过，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刚刚好把我家小姐撞了。西王当即跳下马来，关切地把我家小姐扶了扶，几声连问伤着没有。西王那时的焦急神态，看得一街的女人都羡煞死了！”
说到这里那枝儿便停了下来不说了，董学普点了点头，只等着下文，但半天也没见那枝儿再说话，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董学普那一声“然后”问得那韩烟脸上一红，忍不住拉了拉前面的枝儿。那枝儿却理直气壮地说道，“西王如此情义，我家小姐自然要还。今日便专门做了一顿酒菜，要来谢谢西王。”
董学普愣了愣，半响才反应过来，他看了看喊杀声震天的先锋营营帐，点了点头就不再说话。董学普正准备掉转马头入营办事，却听见那韩烟儿走上前一步说道，
“殿下，西王在营中操练得忙碌，怕我等求见的小事，门卫未必会报到西王处。还请殿下代我将这食盒转给西王，以表我谢意。殿下大恩，小女子这厢谢过殿下了。”
那韩烟话说得急了，额头上不禁浸出一层细汗。说完这话，她就红着脸将那精致的盒子捧了上来，举在董学普马侧。董学普看着那食盒，笑了笑摇头说道，“韩烟儿，你倒是个有情的。只是我这兄弟是个倔气没福气的，他志气不小，未必会…”
董学普听那丫鬟说了事情，就知道纯粹是这韩烟儿喜欢上吕策了。这吕策为人洒脱大度，扶起撞到的女子也只是小事，未必就是有什么意思。韩烟毕竟是青楼里的女子，按吕策的性子估计也看不上，董学普好心劝她死心，免得她朝思暮想，误了青春。
那韩烟还罢，那枝儿听了董学普这几句话立马就恼了，忿忿地看着董学普，仿佛好不容易忍着，才没有出言讥讽这位北王殿下。那韩烟拉住她的丫鬟，又和董学普行了个万福，淡然却又倔强地说，
“殿下说的是，殿下国务在身岂能为妇人小事耽搁，小女子唐突了，请殿下恕罪。我二人在此候着便是，这一番谢意，小女子打定主意要送到他处。适才唐突冲撞之处，还请北王殿下见谅。”
韩烟儿说完这话，就笑盈盈地站在军营门口的道路一侧，也不急也不躁，只等着上午操练完，请门口的传令兵进去给西王送话。那份韧劲，让后面的王田不禁啧啧地叹了几声。董学普笑了笑，又点了点头，不再和她们说话，只骑马往营里走去。
穿过一局局跑过去的士兵队列，董学普在军营北面找到了吕策。他正在校场上和一个年轻的士兵过招。一群人围在旁边鼓噪叫闹着，哈哈大笑。吕策这会光着膀子弯着腰站在校场中间，死死地盯着对手的眼睛。吕策的左手别在身后，只把右手横在身前，似乎是让那青年一只手。
对面那年轻人则两只手虚抓在身前做虎扑状，缓缓地围着吕策转圈。
转着转着，那青年人左脚突然一瘸，似乎拐了一下。众人心里一紧看向他的左脚，却又见他右脚猛地一弹，人已经朝吕策冲了上来。原来是个虚招，众人顿时发出一阵赞叹，为这个年轻人大声叫好。
那叫好声还没落地，年轻人已经冲到了眼前。眼看就要撞上了，吕策脸上却是波澜不惊，轻轻往左一闪堪堪躲过了这一扑。挪动间，他的右手肘子突然发动，往对手背上用力一磕。
那个新兵只觉得背上一沉，被西王打在了地上，但吕策的动作却没有停歇，膝盖翻转如泰山压顶一样压在了年轻人的背上，把这个倔强的年轻人按得死死的。制服了对手的吕策哈哈大笑，任那年轻人在土地上挣扎不已也不理睬，他只抬头朝周围人大声喊道，
“还有谁不服？”
“我！”
“哦？进来！”
吕策刚吼完这声，却愣了愣。他本以为是哪个愣头青还这么倔，却看到应他这句话的是骑马过来的董学普。吕策笑了笑，一把将按在身下的年轻人拉了起来，朝董学普大声说道，“好！今天和老董来两手！今天是比文的还是比武的？”
董学普却不应战，瘪了瘪嘴笑道，“赢我算什么啊，赢沙定洲才算厉害！”
一听是被自己大败过一次的沙定洲，一帮先锋营士兵顿时鼓噪不已，嘘声四起。
“就那蛮子，还要大帅动手？我们一个司过去就够了！”
“打沙定洲怕不太容易，上次杀了他爹，不知道他会不会望风而逃。咱火枪手钻山沟追土兵，怕追不上啊。”
吕策笑了笑，没有应董学普的话，只看了看他后面带来的两个文吏。那两人一个是庞宁安排在肇庆给熊文灿送银子的，一个是专门在嵌山港和熊文灿使者接触的。吕策在嵌山港待过几个月，也认得这两个人。
见这两人出现在这里，吕策想了想便明白了，他拍了拍手说道，“去指挥部说吧！”
不等董学普答应，吕策已经把自己的军装上衣穿了起来，自顾自往指挥部走去。董学普拍马追了上去，正要和吕策说话，却见吕策指着军营门口的韩烟儿问自己，
“那是谁？你带来的？”
那韩烟儿见吕策看向这边，脸上一时红扑扑的，抓着饭盒的手也不知道怎么放好。董学普愣了愣，看了看王田，张了张嘴又停住了，想了想还是说道，“不太清楚。”
吕策点了点头，以为是谁的小情人来探营了。转头看了看那边正在训练的一众军官，吕策嘿嘿地笑了几声。他大咧咧用腰上挂着的毛巾擦了擦汗，随口又问道，“怎么着？熊文灿顶不住了？德庆丢了？”
董学普跳下马来牵着马走，摇了摇头说道，“德庆倒是还在，郁林丢了。”
两广的明朝军队这些年被南海国蹂躏了几次，那些卫所军基本上是没有战斗力的。郁林府就是后世的广西玉林市，沙定洲出云南后一路长驱直入，呼聚各地土司豪绅四出攻略。围了德庆州一个月没攻下来，掉头把靠近海边的郁林府拿下了。
郁林一下，沙定州就算拿下了大半个广西了。
沙定州这事起于云南，倒和熊文灿关系不大，没他什么罪名。但拖久了，他这个三省总督丢了广西，崇祯肯定要搞他。崇祯的总督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没几个能活着退休的。熊文灿想渡过这一劫，那必须把广西给打回来，
皇太极入关，各路兵马勤王救援京畿，围剿流民军的明军自然就兵力不足了。趁这机会，流民军振作旗鼓大杀八方。高迎祥、张妙手和创塌天几支部队都突破黄河进入河南了。张献忠和罗汝才干脆杀进了湖广，李自成也窜到了汉中。
明朝如今千疮百孔，处处兵力不足，对广西的局面是无兵可救。熊文灿没办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为了保住脑袋保住官位，他只有求南海国。郑芝龙当年不也是叛军吗，结果后来还帮熊文灿剿灭江西的起义叛乱。
熊文灿已经和南海国求了三次了，条件一次比一次开得丰厚。庞宁也懒得管这事，把两个负责的文吏直接扔给了董学普，让他自己处理。
听了董学普的话默然不语，吕策似乎在想着什么，一直沉默地走到了指挥部门口，
“这次什么条件？还是开空头支票？一个南澳副将名头我可没兴趣，我西王王位可比他的官位值钱。”
董学普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吕策就一把推开了指挥部的左右两扇木门。宽敞的指挥部里，二十几个参谋在沙盘和地图边忙碌地争论着，计算着，一个个军事符号在沙盘上摆得满满的，看得人眼晕。见吕策进来，争论和嘈杂都停止了，二十多参谋都转过来敬了个礼。
“大帅！”
吕策回了个礼便走了进去，董学普却停步站在了门口。看着这些穿着绿色深海布军装的参谋们，董学普一时有点穿越时空，到了十九世纪末的感觉，不禁吸了口凉气。吕策看了看大惊小怪的董学普，笑着说道，
“这是我的参谋，你没见过吧。”
董学普点了点头，说道，“民间现在工业还不多，肥皂工业产量低影响不大。一打仗就米贵，百姓的粮食还更贵了。反而是史班那边的工业品销路受影响大，广西就不说了，全停了。广东人心浮动，贸易也少了一半。这亏损可是哗啦啦的。”
“熊文灿开的条件是兵饷六十万，你一句话，干不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