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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天清月白

十岭村。

许默离开已近半年,许雷蓑衣裹身,推开竹门,向小桥而去,没过一会头上也是白雪点点,赫然已是寒冬腊月。

过小桥,村中道路皑皑一片,没有一个脚印,今日许雷起了个早,双手笼袖,走过村路,留下的脚印很快被雪重新覆盖。

村口处的一户人家,瓦片缝隙处有炊烟冒出,融化了雪,化成了雨,点点滴落。

许雷抬头,看着飞舞的白雪,天色才蒙蒙亮,脚步无声到窗户下,身体缓缓离地,约离地半丈后才与窗户齐平。

窗户用黄皮纸挡住,随着屋中有了热气,窗户上的结冰逐渐雾化,许雷闭上眼睛,意念穿过窗户。

透过窗户,屋中只有十几平大小,中间做了隔间,里面是一些家具用品和一张床,外面火炉旁有一张木床。

炉分三层,下面有明显烧过的灰烬,中间是一个口子,上面是火苗出来的口,滚滚浓烟似泄气的山洪充斥着这个屋内。

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年蹲在炉灶旁,将已经回潮的柴火搭成塔状,留部分空间给下面的干草燃烧,这样做热量能将回潮的柴火烤干。

“咳,咳,咳。”

一阵清脆的咳嗽声从床上传出,一个小脑袋钻出被子,眼角有点点晶莹,显然被熏得不轻。

少年又一次确认已经将火搭好,照这样下去柴火烤干,燃烧起来就不会再有浓烟,拍了拍手站起身。

穿着一双大很多的布鞋,裤子短一些,只能勉强盖到脚裸,将一个铁盆放在火炉上,浓烟改变方向从四面八方出来,比较之前似更为凶猛。

少年嘴里嘀咕着什么,走过去将窗户拉开一条掌宽的缝隙,如浓烟有个出去的地方。

许雷在少年拉开窗户时自然的飘开了一些,正巧避开少年视线,滚滚浓烟朝许雷而来,浓烟抚面,许雷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少年走到床边,伸手从旁边拿出一双好看的女鞋,摆好在床下,轻声问道:“小月,要起来了吗?”

“哥,我不想起来。”

随着窗户打开,屋里的浓烟散了很多,小女孩回道,被子裹紧了几分。

少年温柔笑道:“那你再睡会,我去林间瞧瞧,有没有被冻死的野兔野鸡。”

“嗯。”

女孩乖巧的答应,露出两个眼睛看着少年。

少年又把火炉翻了一下,加了几根大一些的柴火,到墙上取下一件宽大的素色棉衣,棉衣成年人穿也能拖到腿弯处,在少年人身上更是已齐脚裸。

火炉旁不远有个较大的桌子,像个门板,上面放了很多东西,锅碗瓢盆皆有,在桌角下拿起一把弯刀,别在身后。

天只是蒙蒙亮,屋里还是有些黑暗,犹豫一番,床边的油灯终究没舍得吹灭,妹妹怕黑。

出门前,寒风从门低缝隙而来,凉了少年的脚裸,犹豫片刻转身进了里屋,出来时穿上了一条棉裤,棉裤也极大,折了几个圈才露出布鞋。

“快睡觉,醒了我就回来了,听话点。”

“好,你快点回来,哥哥。”

少年快速拉开木门,又开始掩上,开门关门速度都很快,但还是吹进了一丝寒风与几片雪花,出门后的少年有些自责,恨没能再快一些,还是让风雪进了屋,冷着了女孩。

手垄进棉衣衣袖里,两手交叉抱于腹部,头摇了摇让衣领遮着脖颈,向许雷来时的方向走去,不多时已走远,风雪中少年逐渐变小,直致成了一个黑点,留下的脚印很快被大雪掩埋。

看着已至自家门前桥处的少年,许雷脑袋里出现了许默的样子,低语道:“这个冬天,是否会压垮少年的风骨?”

脚步起,许雷踏步虚空如履平地,一步跨出已是十丈开外,几步已至少年头顶,就在百丈高空默默跟随。

村中去许雷竹屋处是一条分路,过了小桥是许雷的竹屋,顺着小路向上则是一条山路,路两旁的灌木已经承受不住雪的重量,被压弯了腰,挡了路。

从小桥边过,少年看了一眼竹屋,心里想着这个明明是中年模样,爷爷却非让自己叫许爷爷,这个怪人应该还没起床!

直视前方,十几步外就有灌木拦路,往手心哈了口气,把弯刀取下,举步而行。

一刀拍在树上,积雪悼落,灌木直起腰身,让开了路,少年想着刚来时的秋,路边的小树极为好看,砍掉多可惜!

鸡鸣犬吠炊烟起。

回头看去,村中已经陆续有人家生火,代表新的一天到来,离春又近了些。

一边拍打被雪压弯的树枝,心里想着:“等过了冬,去城里做些工,养一些鸡崽子,来年冬天妹妹就能喝上一口热乎的鸡汤。”

许雷在身体四周立起透明的保护罩,让雪落不到自己身上,只是在这一刻,突然觉得雪并没有这么好看了。

秋。

十月里。

一个瘸腿的中年男子站在十岭村口,一个半大少年,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

“我把你兄妹两人送到这里,也是报了将军以前的救命之恩,见到你爷爷别多说什么。”

“冬白,你父亲死了,你要照顾好秋月,你也别怪周叔,周叔把你们救出来已经得罪了一些权贵,周叔还有家人在京,你在老家好好长大,平平安安就好。”

瘸腿中年唉叹一声,转身往回走,背上有几条泛红的伤口。

“谢谢周叔。”

少年对男子背影深深行礼,待看不见男子身影才直起声,拉起女孩的小手,深吸一口气,走上石桥。

石桥上,小女孩东张西望,紧紧靠着少年,两人空无一物,没有包裹行囊,少年身着学宫学服,女孩身穿大红色袖裙。

深秋渐冷,桥上堆满了黄色落叶,也没了玩耍的孩童,少年拉着女孩朝没回过几次的老家而去。

敲响木门,一个戴着羊毛帽的老人开了门,手里端了个碗,还冒着热气,几息后老人才记起,惊讶的看着门前的一大一小。

秋风带落不知何处的枯叶,吹起落下,在地上滑出沙沙声。

老人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已经昏花的双眼看向少年,复杂无比,极力控制好端碗的手,声音沙哑:“冬白。”

“爷爷。”

少年面色不变,眼神稍微示意老人,就在少年喊出爷爷时,旁边的女孩也是喊道:“爷爷。”

“哎,快进来,好孩子,回家了。”

老人神手揽着女孩的肩膀,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少年接过老人的手里的热茶,跟着进门后关上了房门。

第二天,老人卧床,村里人来探望,少年只说是冬至感染风寒,并无大碍。

两天后,老人带着两个孩子挨家拜访,向村里人介绍两个孩子,村头到村尾,一家一鞠躬。

最后去了许雷那里,两孩子见面叫叫伯伯,老人改正道:“要叫许爷爷。”

女孩年幼,心有想便有问:“爷爷,我们为什么要叫许伯伯叫爷爷呢?”

“傻丫头。”

老人只是宠溺,没有回答女孩,让少年带着女孩到紫林中玩耍。

少年会频频望向正襟而坐的中年男人,中年人身上的那种气息,和父亲见面要行礼的那些人有些像。

老人与许雷对坐,在这里呆了半天,老人在讲着什么,许雷认真的听着,故事就是故去的事,轰轰烈烈平平淡淡皆是。

抿茶间笑言间,一个故事完,一人一生完。

临走时老人对许雷鞠躬道:“雷子,我是不行了,我这孙子孙女你要多帮我照看,拜托了。”

许雷紧走两步扶住老人,笑道:“放心吧,老杨,有我在。”

黄昏下,这一幕在少年眼中定格。

老人带着少年到了山脚,熟悉山路,到了田间,熟悉自家的田地,教少年熟悉村中一些事务,少年都默默记下。

十天后,老人逝去。

少年如大人一般在村里人的帮助下安葬了老人,村中有好心人提出让少年带女孩一起同住,看少年贫苦,都想接济少年,都被少年礼貌回拒。

秋去冬来。

孑然一身的少年用老人不多的银两,步行四个时辰进城给妹妹买了一身好看的大红色棉衣,带了十斤面食,到家时已是深夜。

冬至深,大雪纷飞,老人准备过冬的干草和柴都烧得差不多,老人种来过冬的青菜也所剩不多。

少年每天都会早起,生好火后去后山看看,有时能碰到被冻时的野味,就算没有也能捡些柴回去,中午的时候,少年会把自己知道的字用炭灰写下,一个个教女孩,晚上会煮一些面食,加上青菜就是兄妹俩的晚餐。

少年在雪地里找了半天,并没有看到想找的东西,无奈找了处灌木丛,打落覆盖的雪,从深处拉出大小不一的树枝,又找根藤条背在身后,按来时的路返回。

推开门,少年将柴火取下,放在墙角,女孩已经起来,坐在木凳子上烤火,少年搓了搓手放在炉上。

女孩穿得很厚也很干净,像个红色的小精灵,少年坐下时一碗热水递了过来。

春节近,十岭村也热闹起来,有一些年轻人选择回家过年。

屋内。

女孩蜷缩在被子里,神智已经有些模糊,少年端着姜汤,小口的喂进女孩嘴里。

女孩摇摇头,表示不想喝了,声音虚弱道:“哥哥,我一会热一会冷,我好难受啊。”

“别怕,月儿,等会哥去给你买药。”

少年思绪万千,脸色也没有了从容,一时间只能如是说道,真的准备跨越百里为女孩买药。

“哥,我知道我是中了风寒,而且家里只有三两钱了,你怎么买药啊。你不要去城里了,我一个人害怕。”

“你去找许爷爷吧,哥,我想多陪陪你,我听宋婆婆她们说过,他是神仙,肯定能帮我们的。”

“月儿,我..”

关上门,少年抬头,村中乡路上有了一些玩耍的孩童,家家户户门上贴上了春联,再看看自家门户,再看看孩童身上的棉衣,又看看自己。

“唉,世间事难,一道门罢了。”

少年低头自语,不管怎样转移思想,脑袋里京城中发生的一切依然挥之不去,这一切使一个少年变得成熟,变得小心翼翼,变得抵触善意。

一路小跑过桥,竹屋围栏木门没关,一眼就能看到院中挥笔书写的男子,风雪没能压垮少年的风骨,但有的人比风骨更重要,少年院外跪地一拜:“先生。”

许雷最后一笔落下,仔细检查自己的作品,仿佛没看到少年,桌上赫然是一副春联。

上联:“浊世侵染冬白雪。”

下联:“深山易修秋明月。”

横幅:“天清月白。”

少年名叫“杨冬白。女孩名叫“杨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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