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警察打电话告诉导游，他们一个小时后就可以上山来。所有人都面露期待的神情，似乎他们都认为警察的到来意味着自己就可以自由。
“能自由的其实只有我俩而已。”我对两眼红肿的娄小楼说。
“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让我卖个关子，把人都召集起来，是时候揭晓答案了。”
“侦探都喜欢这样吗？一点个性都没有，提前告诉我会死啊？”
“其实这不应该怪侦探，因为我解说那么多已经很累了，如果一口气解说两次，我体力估计跟不上。人啊，脑子聪明了，体力就会差一点，你懂的。”
娄小楼对我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跑去帮我把人召集起来。
我理了理有些褶皱的羊绒大衣，把胸前歪掉的金色烟斗胸标扶正，一切也都如这枚胸针般即将拨乱反正。
“神探，又怎么了？”吴龙成在案发后一直烟不离手。
徐有贞和朱文昕坐在一起，似乎刚刚交谈完；导游则刚从屋外进来，一直搓着手；吕淑良和张静柔本来也是形影不离；李硕一个人东张西望，像一直壮硕的老鼠。
“你这个游戏还要玩多久？”导游还是那种态度，一点都没变。
“快结束了。”我伸了个懒腰，“我已经知道了谁是真凶，以及作案手法。趁着警察没来，大家都还在一起，我就说了吧。”
“说说看。”徐有贞的语调平静，似乎夜里那些事情在她心里已经变得相当遥远。
“虽然我已经掌握了一切，包括证据，可是从何说起还真有点难到我了，”我环视了一圈，“要不，我从十年前开始讲？”
我听见了导游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十年前，有一个叫谢薇竹的姑娘在一家工厂附近遇害了，最大的嫌疑人就是这次案件的死者卢克凡。可惜由于种种原因，证据不足，他没有获刑。于是，谢薇竹的家人，朋友，老师，恋人凑在一起，策划了这起案件，除了司机，娄小楼和我，所有人都参与了这次犯罪。你们觉得这个开场白全面吗？有没有需要更正的地方？”
所有人都沉默了。
“没有人说话我就继续说了。大家凑到一起，第一件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卢克凡约出来。这需要一个很好的理由，于是导游发挥了她的作用，你可以打他的电话，谎称他中奖了，引诱他进入圈套。我们来到这栋别墅后，导游说第二天的行程是走鹰嘴山，你们这个团叫定制豪华团，也就是路线是为有钱的客人专门定制的。但我看这旅游宣传手册上的地图发现，去鹰嘴山的路程最绕的，其他旅行社都会把这个景点放在最后，你们专门定制的豪华团却排在头一天，这是为什么呢？”
“每个旅行社考虑的事情不太一样，行程第一天是大家体力和精力最充沛的时候，越往后往往越疲惫，所有后面的形成相对休闲。这才是特别定制的行程，有问题吗大侦探？就凭这个就能编出一部狗血剧？你也够可以啊。”导游不屑一顾。
“这当然不是什么证据。接着你又用景点太远太累的借口让大家早睡，可除了我，娄小楼，朱文昕还有卢克凡，其余人都没有早睡。原因应该是导游只想说给不参与杀人的朋友听，让他们早睡别碍事而已。打牌，并且是豪赌，是让我们这种学生身份参与不进来的最好办法。等无关人员睡了之后，才是你们活动的最好机会。或许是你们打牌的声音太吵了，吵醒了卢克凡，于是他下来理论，你们趁机用麻醉剂制服了他，然后在房间里将他杀害……”
“等等。”徐有贞打断了我的推论，“你说我们趁你们睡了好动手杀人，难道你忘了，死者死亡的时间是8点40分左右，这是通过尸检与手表上的信息得到的结果，那个时间你和我们明明在一起的，难道我们在你眼皮底下杀人，你会看不到？”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问题。”我习惯性从兜里摸出我的魔方，单手转动着，这能让我从快得到真相的兴奋中，让大脑保持平静和理智，“死者的死亡时间不在8点40分。虽然徐医生你的尸检结果与死者手表停止的时间吻合，可是这也不过是障眼法而已，这是你们的如意算盘，一车旅客不过那么几个人，徐医生你一定有信心再来两个局外人不可能恰巧懂医学。你的想法没错，我和娄小楼是美院的学生，的确在医学上没有任何建树。你们可以在我面前演戏，更改死亡时间来糊弄我，等到第二天警察来了，尸体已经放置了一晚上，天寒地冻的，半夜你们又打开了房间的暖气系统，一冷一热，等到法医再来验尸肯定会有一些偏差，你们把手表上的时间定格，嫌疑就可以彻底摆脱了。”
“你的推论有点意思，请问证据呢？”徐有贞问。
“卢克凡的手表质量不太好，不过要彻底摔碎摔坏还是需要一些力气的。只有在打斗的情况下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可是现场看不到任何打斗的痕迹，除了死者的床单有点凌乱，那是他睡过觉的痕迹，其余的设施都放置得十分整洁，这时候，这块被摔烂的表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迷惑破案人，拙劣的告诉他，这是作案时间！另外，十分搞笑的是，卢克凡戴的那块手表是块夜光表，我也是重返案发现场，关灯那一刻才发现的。试问哪个中年人会戴这种廉价夜光表？于是我在想这块表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他的，是你们买的。因为白天买这块表时，压根也不知道这表会在夜里发光，所以很明显，你们杀死他之后慌乱的把这块表给戴上去了，我说的对吗？”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们的？”吕淑良的双眼通红，不知是因为一夜未眠还是太过于紧张。
“尸检之后。”我把魔方从右手换到左手，打乱后重新排序，“尸体有7处伤痕，致命伤只有一处，其余6刀是很鸡肋的，而且其中还有3处割伤十分浅。这说明凶手不止是要杀掉死者，还要泄愤，7处刀伤，7个不同的地方，我想这应该代表了7个人不同的心境吧。你们一行有3位女性，正好就有3处伤痕十分浅，这种巧合很难不让我注意到。
“说到这里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猎物进了圈套，你们装作互不相识。晚饭时分吴龙成负责讲鬼故事，目的就是为了误导我和娄小楼，想让我们以为这是幽灵事件，是八年前那起案件的重演，案发后李硕一直装疯卖傻，目的也是这个。朱文昕年纪大了，所以他先上楼，这样逻辑上说得通，而且还能在事发后让人怀疑他，扰乱侦查的方向。等到我和娄小楼也上楼睡觉后，你们才伺机将卢克凡杀害，你们的不在场证明全部是假的。
“当我收到消息，卢克凡十年前被怀疑为一起强奸未遂杀人案的嫌疑人时，我更加确定了他身上的那些伤口都是报复性的象征，下体那一刀应该是李硕刺的吧？或者说我应该叫你谢云峰？”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谢云峰是谁？”李硕继续保持着受惊吓的状态。
“不用装了。你的户口在很早之前挂到了其他人的名下，连姓都改了。可是这些都是有记录的，如果你不被怀疑还好，一旦怀疑起来就是漏洞百出，你就是谢薇竹的亲哥哥！还有你，徐有贞，心口那一刀应该是你刺的吧？你是外科医生，我不知道你做手术的水平如何，但是一刀毙命这种事情对你来讲肯定不难。谢薇竹十分可爱，漂亮。这么多年你不曾忘记过她，甚至因为爱得太执着，你至今未婚，卢克凡一天不死，你一天都不会安宁吧？
“三位女士就简单多了，毕竟现场太过于血腥，你们只是用刀轻轻割了死者3刀，不过这样也够了，从仪式上来说，你们也是参与了复仇，这就够了。
“哦，不好意思，我还忘记了朱文昕老师。我听说谢薇竹跳舞跳得特别不错，和你的培养不无关系，最喜爱的学生遭到这么大的不幸，你的内心也充满了恨意与愤怒。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有那么好的闺蜜，男友，哥哥，老师，如果不是那次残忍的谋杀事件，她现在本该更好的活在世上，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你们的爱让你们无法接受这种美好被一个粗鲁的锅炉房工人玷污甚至摧毁，于是想出了这么一出计谋。还有，吴龙成，我记得我询问你为什么采访当天不住这家别墅时，你回答我这么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怎么敢住，所以采访完之后就走了。可你当时完全可以利用出差的名义免费住一晚，幸苦一天上山又要连夜赶下山你都不愿意住下，而这次自讨腰包选择可以定制的豪华团却没有任何异议住下，这不是自相矛盾？只是我有一件事情不太理解，吴龙成为什么会加入进来？”
“最初怀疑你们的时候我就纠结过这个问题，因为我的推断要成立的话，你们7人就必须是都和谢薇竹有关系，吴龙成的存在恰恰就是一个悖论，让我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动摇。直到我看到了十多年前吴龙成发表过的新闻才明白过来，他是谢薇竹的爱慕者。我说的没错吧？这样一切都合理了。”
“恰恰相反，我觉得你说的这些荒诞至极，全部都是你自己的猜测。就算你那个在刑警队的老爸给你再多的信息又如何？你没有证据，而且案发的房间是一个密室，我们7个人把卢克凡杀了，怎么跑出来然后在当着你的面撞门？”李硕那个胆小得模样此刻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坚毅的面貌。
“密室？”我抓抓头发笑道，“你说204那个房间是一个密室吗？这真是让我笑掉大牙了。”
“你是不是疯了。”娄小楼斜着眼睛看着我。
我没有搭理她，而是走到李硕面前，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右肩，他痛得撕牙咧嘴。
“你一个健身教练，对我解释说你的肩膀是肌肉拉伤，这个谎话真的不高明。”我得意道，“在这个案子里充满了谎言和障眼法，因为你们是团体作案，而我只有一双眼睛，所以很多事情看上去听上去都是那么真实，可实际上那只是你们想让我看而已。就像变魔术一样，把人锯成两半，还能拼凑在一起，那是魔术师想让观众看到的效果。”
“我不懂你的意思。”朱文昕掏出手帕擦擦额头说，“你能否讲明白一点？”
“朱文昕老师，您的肩膀痛吗？你可是奋力撞过门的啊。”
“我……”
“明白了吗？魔术被揭秘后就会变得索然无味，你们的障眼法也是一样。在两点十分的时候，你们有一个人在204房间里，把房门关紧，然后把门链栓上。由李硕和吴龙成撞门，你们两人身材魁梧，只有你们才能把栓上门链的门给撞坏。巨大的撞门声把我惊醒，吴龙成来叫我出去看看，当我走到204门口的时候，你们在那里假装门是打不开的，还不等我上前确认，徐有贞和朱文昕就主动把门撞开了，你们认为作为普通人，在看到尸体的一瞬间会紧张得忽略很多细节，只要看到门链是断的，自然就会觉得204的房门是栓得好好的密室。事实上一开始我也的确被误导了，可仔细想想，你们这样的做法有两个致命的漏洞。第一，门链如果是栓好的，你们撞门就该有很大的声响，可是徐有贞和朱文昕两人撞门的时候声音不大；第二，为什么当着我的面李硕和吴龙成不撞门呢？因为在第一次真正撞门的时候，你们两人的肩膀已经受伤了。所以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密室，只是一群跳梁小丑的戏码而已。”
徐有贞听完后大笑起来，“你的推理真的不错，太有意思了。不可否认，你的出现给我们带来不小的意外，不过推理可不能定罪啊，证据呢？”
“没错，这起案子的确不太好收集证据，我没有找到凶器，现场就算有你们的毛发也很正常，因为在案发后你们都进去过，连DNA都无法给你们治罪。”
“所以你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神探。”吴龙成轻蔑地笑了。
“你们有谁是左撇子吗？”我没有在意吴龙成的嘲讽。
所有人都摇摇头。
“你们要看证据，那就得配合一下我，伸出右手。”
“你想搞什么？”导游警惕地说。
“怕了？自认为做出了天衣无缝的案件，却不敢接受考验吗？”
徐有贞第一个伸出了右手，他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或许是太过于自信了，最初我要单独盘问的时候他也是第一个响应的。
有他一个人带头就够了，我拿出从娄小楼那征用的小型紫外线验钞灯走到徐有贞面前，开始照他的手。我从手指处一直照到手掌中间，终于发现了一小块绿色发光的物体。
徐有贞也看到了，我感到他哆嗦了一下，迅速把手缩了回去。
“这就是证据，我相信你们每个人的手上都会有一点。要怪就怪买表的人贪便宜买的是夜光表，你们中的某一个人在将表砸碎时，手上不小心沾上了表盘上的荧光剂。荧光剂又通过凶器沾到了你们每一个人的手上！你们认为洗干净手上的鲜血就万事大吉了吗？”
徐有贞苦笑了一下，瘫坐在沙发上再也不言语。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每个人脸上的时候，我看到吕淑良和张静柔的眼角都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结束了。”我收起魔方，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手腕。“太过于执念不是一件好事，你们隐忍了十年，痛苦了十年，可就算杀死了卢克凡，痛苦就真的不存在了吗？这种以暴制暴的行为只会让自己万劫不复而已。”
“你知道吗？所谓以德报怨，不计前嫌，这句说得轻巧的风凉话，不过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痛苦的隔岸观火。现在，火熄灭了，你也该走了。”朱文昕依然保持着他舞蹈老师特有的气质和风度，起身优雅的为我拉开了别墅大门。
门外，大雪正在消融，昨晚的一切阴霾都被阳光消失殆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远处传来警笛声，我和娄小楼沉默的走出别墅。他们或许是一群原本优秀的人，却从被害人变成凶手，从善变恶，若不是还有法律的规范，这其中的界限或许早已模糊。
车上的喇叭依然还情意绵绵的放着来时听到的《何日君再来》，可应该再也没机会相聚了吧。
尾声
“麦子，你的推理还是有问题啊。”娄小楼嘴巴里塞了两个章鱼丸子，嘴角都是美乃滋，变得说话都不清晰了，“万一砸手表的人最后一个拿刀去捅卢克凡的话，岂不是只有一个人的手上发光？那你第一下没有找到荧光剂，就没办法进行下去了，所以我觉得你只是运气好而已，真的。”
“我运气还能有你好？二等奖都能中！”我从她手里抢过章鱼丸子猛吃一通。
“问你正经的！”
“首先，导游，吕淑良，张静柔是不可能砸手表的。剩下的4个男人中，只有徐有贞砸手表的可能性最大，因为死亡时间这种诡计很有可能是他提出来的，在警察来之前，只有他能够尸检。第一刀也肯定是徐有贞刺的，他们必须确定先杀了卢克凡，才能进行接下来的行动。”
“所以你赌了一把？”
“这是推理，怎么是赌博呢？”
“就算你这个猜对了，那假如他们是杀了人再砸表呢？”娄小楼还是不服气。
“徐有贞这种心思缜密的人，肯定会把一切工作做好再行动。卢克凡被麻醉后，徐有贞把表戴在卢克凡的手上，调好时间再砸。假如先杀人，假如出现什么意外的慌乱情况最后忘记了手表这回事，可就前功尽弃了。”我趁娄小楼听得仔细，偷偷把章鱼丸子全部吃掉，“还有，如果说先杀人，万一血迹把表盘覆盖住了，看不到时间了，是擦还是不擦？不擦的话没法调时间怎么办？当然对于你这种智商是不容易想到的，我再说最后一点，也是最容易证明所有人都是凶手的，那就是，明明他们全都认识为什么一开始却装作陌生人互不理睬？这只能说明他们互相计划预谋过，有一个人露出了马脚，他们便全盘皆输。”
“他们之间的关系你怎么知道的？”
“互联网时代了，大姐，打打电话什么都查得到，你忘记了我爸是刑警吗？”
“最最最后一个问题！”她看上去越来越兴奋，“你怎么去想到查卢克凡的犯罪记录呢？”
“他的右手烧伤严重，灭烟的时候还习惯用烟头烫自己的大拇指和食指。十年前那起案子，凶手就留下了这两枚指纹，他的这种做法完全就是当年留下的强迫症啊。”
“好吧，我觉得跟你合伙一定有前途。”娄小楼一脸崇拜地从我手中拿过空食盒，脸色大变道，“你这个猪！把多吃的丸子给我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