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吴国栋离开时已达深夜，黎明时分走过警局，至南木巷子，南木巷子素来繁华，比邻警局，治安良好，便多金银等店，店铺鳞次栉比，顾客川流不息，即使时分尚早，也已开门迎客。
吴国栋带我到一家茶厅里坐下，茶厅在二楼，楼下是家服饰店，地理位置优越，可以看见整条街的面貌，是个休憩观景的好去处。
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对面是家婚纱店，从这儿望去，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
我们一路闲谈至此，相互说了些这一年发生的事，吴国栋语重心长，如一长者与我分享着人生，杯茶过后，渐至晌午，我看了下时间，问道：“都这个时间了，你还不回警局？”
吴国栋扶着额头，悲苦道：“你就饶了我吧，难道我就不能休息一会儿？”
“你要是休息了，警局还不得乱成一锅粥？”
吴国栋笑道：“你就让我偷会儿闲吧。”
我眼珠转了几下，道：“你可不会如此偷懒，约我来此，肯定还有其他事。”
吴国栋叹了口气，道：“我在你眼中就是如此人？”
吴国栋向外看去，眼神一亮，我便也随之看去，果然，我所料不差，黎婉与曹炎并肩走来，径直走进婚纱店里。
我有些怒气，冷然问：“你带我来此就是为此？”
吴国栋不答，看着已经走进婚纱店里的那对新人道：“你觉得他们两人在一起如何？”
“郎才女貌，好一对璧人啊。”
“你再仔细看他们的举止，你又觉得如何？”
我不愿多看，直接道：“相敬如宾，幸福非常！”
吴国栋叹了口气道，“她不是真的幸福，自那日过后，便很少笑，即使笑了，我知道也是假笑。”
我终于忍不住看去，黎婉正在挑选着婚纱，手指顺着薄如蝉翼的丝绸摸下去，神态迷恋，却又不见一丝喜色，反而露出微微的忧伤，她在忧伤什么？
曹炎走到她身边，低声询问着，她也转头答了几句，两人言语间似是亲昵，又不是亲昵，相敬如宾，真如宾客一般礼貌。
她在婚纱间穿梭着，仿佛走在丛林之中，洁白美丽的衣裙像是团团荆棘，向往，又害怕，睁大着眼睛，茫然一片，如同被命运系住头颅的羔羊，只能向前走着，不能左右。
我低下眼，不敢再看，强挤出笑容，又坦然道：“这会是最好的结果，曹炎是她最好的选择。”
吴国栋叹息更深，“你回来的消息我还没有告诉她。”
“千万不要说，千万不要。”我暗下眼眸，“我不该继续出现在她的人生里。”
吴国栋眼神炯炯盯着我，道：“你在说谎，这不是你的心里话。”
“说谎？”我呵呵惨笑起来，“谎话我说惯了，这张脸就是一个谎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谎言，我的人生就是谎言！”
“这就是你胆怯的原因！”吴国栋的声音高了起来，“你觉得你是一个无面人，你的生活便是要永远演戏，不停的演下去，演的像这张脸。你不敢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因为在你心底你不是一个正常人，所以你便自卑起来，觉得不配拥有情感，不配拥有生活，是你将自己的位置放的太低了。”
吴国栋看向周围，继续道：“你看坐在后面的那个人，衣冠楚楚，好一副君子模样，但他的眼神全都放在靓丽女郎身上，心里藏的全都是龌龊念头，虚伪至极却在这表演；再看最里那女士，衣着光鲜，举止优雅，富贵不凡，然而穿着的衣服，戴着的首饰，没有一件是真的，薪不过斗米，从头至尾都是假装。再看街上行走着芸芸众生，又有那一个是真实如一？又有那一个不在演戏，不在假装？”
吴国栋再次看向我，意味深长道：“与他们相比，你真极了，无面人只是一副臭皮囊，是你把它看得太重，重的压低了整个生命。他们是人，无面人也是人，你不该将自己放弃了。你该有正常的生活。”
他的话触动了我，我低下头，长叹一声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有些事我已经决定了，我实在不愿再去伤害更多的人了……”
我的眼神又瞧过去，黎婉也朝这边看了过来，看到了我们，拉过曹炎低声说着，朝这边走了过来。
我有些慌了，想要逃去，吴国栋拉住我问：“你真不见她？”
我坚定摇头。
吴国栋叹息道：“这样下去定会撞见，后面有个包间，去那儿吧。”
我刚躲进去，黎婉便走了上来，曹炎上前笑道：“师父，您怎么再这儿。”
茶厅仿旧，包间都是用木板合成的板壁，找了好久终于在拐角处寻的一处缝隙，有桌子挡着，我便像只壁虎一样爬在上面，小心窥视着。
吴国栋笑道：“警局烦闷极了，到这儿喝口茶消遣一下。”
黎婉却问道：“这里刚刚不是还坐着一个人吗？”
“哦，你说他啊，我与他也只是面熟，连姓名都不知道，见面了就喝了几口茶，闲聊了几句。对了，你们到这儿是做什么？”吴国栋又一拍脑袋，笑道：“瞧我这记性，这里这么多店，你们来这肯定是来挑婚纱的，怎么样？都挑好了吗？”
曹炎一脸幸福道：“随处看了几眼，黎婉还没有选好，还要多到几家看看。”又道：“师父，您这个媒人到时候可一定要多喝几杯啊。”
“一定一定……”吴国栋答了话，又和他们闲聊了几句，黎婉盯着四周找了好久，等到曹炎叫她才回过神来，怅然若失跟着走下去，出去的时候还频频回头。
吴国栋靠着墙道：“他们走了，你出来吧。”
我走出来，没再落座，向他辞别。
吴国栋却道：“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为好，黎婉最近似乎被有心人盯上了，可能会有危险。”
我愣了愣，笑道：“你们是警察，这还怕什么？”
我实在想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到这里，百思不得，便不敢再想，站在楼顶，拿着望远镜看着对面，黄昏的时候才有辆车开进小区，黎婉从车里走了出来，与曹炎道了别，等到曹炎的车出了小区才转身要进去。
我又看向别处，在黎婉进门的拐角处，守着两三个人，正抽着烟，见黎婉落了单，互相使了眼色便丢了烟头戴上头套悄悄朝黎婉靠去。
黎婉正开门禁，浑然未觉，我连忙举起狙击枪，枪上的激光直接照到她面前的门板上，黎婉霎时警觉起来，立刻发现一旁鬼鬼祟祟的贼人。
说起来，黎婉还算作我的师父，平日里不显露，都以为她是个平常女子，如今动起真格来，那几人那是她的对手，三两下便败下阵仓皇逃开，黎婉想去追，不料旁边还有策应，让他们逃脱了。
黎婉只好先打电话通知警局。
我立即从楼顶跑下来，转身来到小区后面，在那里停着一辆面包车。
开车的司机啐了一口，骂道：“那婆娘还真是厉害，老板可没有给咱们说过……”司机转过头想与后面的同伴交谈，一下止住了嘴，因为我的枪管已经抵在他的头上，另一手拿着手榴弹，威胁着余下的几个人。
“开车。”我冷冷说道。
我让他开车到郊外海滩，绑着他们并排跪在沙滩上，枪口指着他们道：“我问一句，你们答一句。”
没人答话，我便开枪射在最近一人的腿上，声音更加冷漠，“我问一句，你们答一句！”
“我说，我说。”
“你问，你问。”
“不要开枪，我什么都说。”
他们争先恐后叫了起来，我便满意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一一报了家门，都是些亡命之徒，专干绑架劫票的行当。
我又问：“是什么人派你们来的？”
他们只答是一个神秘的老板出了高价让他来绑架黎婉，至于因为什么，已经老板身份便一概不知了。
“你们在撒谎！”
一人急道：“千真万确，我们就知道这么多了。”
我心中有了想法，道：“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出现在她身边。”
说完便蒙上他们的眼睛，转身离去，等到好几个小时过去了，他们终于确认我走了，相互解了束缚，慌慌张张驱车逃离。
我从暗处走出来，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最后他们拐进了一处偏僻的小巷子里，里面有一个人等着，黑衣黑裤黑口罩，捂得严严实实，那几人说了情况，又赌咒发誓折腾了好久，黑衣人才点头让他们离去。
等到他们背对着黑衣人的时候，黑衣人突然掏出枪，将他们一一毙命，处理了尸体，从后门潜了出去。
我关上窃听的耳机，叹了口气，又跟踪黑衣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