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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素娥应信别离愁(5)

分化元神之术,投影降临之法,对于望舒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太复杂的手段。当年在南诏之时,灵均老道就时常通过元神投影分身,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各做不同的事情,也曾经传授这种法门,给座下三名弟子,叫他们用心修行。

只是元神分化之术,对于施术者的元神要求极高,寻常凡俗的元神,一旦分化出来,就算是与本体依旧有着联系,事后还要回归,也会对施术者造成不可弥补的影响;又因为所谓“投影”,自然是要站在更高处,更接近“光源”,才能形成强大到足以出现在现世的“影子”,故而这等法门,对于施术者的力量本质要求,也是极高。

若是说元神强大,普天之下的修行者中,只怕是转世仙人吕道长那样的人物,都不能与望舒相比;而要说力量层次,已经证得无穷宙光之中绝对唯一的望舒,本质上也要比很多人高大,却是只需要在时光长河之中,稍稍上浮些许,就能够站在寻常人一辈子也不能企及的高度,形成的投影自然也就是十分强大。

这种投影降临的法门,相比起一众虚空宙光法门来,显得十分鸡肋,却是日常的事情,一件一件做就好,不需要通过投影分身来紧赶慢赶;而重要的事情,投影分身的力量又是相比本体,太过薄弱,十成力量之中,一成里的一成都施展不出来,对敌之时无用,故而望舒掌握原理之后,甚少使用这样的法门。

只是今日,息子的事情实在不合适叫服部节诚知晓,桂子这边的精神状态又是着实堪忧,望舒不得不多管闲事,稍稍帮助些许,本身与服部节诚相谈的同时,又是分化出元神投影来,刚好在月读命的力量帮助之下,他在扶桑所能形成的元神投影也是十分强大,这才一心二用,过来与桂子好生谈谈,免得叫自己与道满先前的一众动作都是落空,事情最后得不到彻底的解决。

见到望舒到来,诚次郎的心中多少也是安定了许多。他并非是不自知之人,也是晓得自己头脑支棱,说话缺乏智慧,面对母亲如今的状态,着实是很难帮忙,又是着急,若是有望舒这样会动脑子的稍稍帮助些许,对于他来说,便是求之不得的。

一时在诚次郎身边坐下,望舒也就直接说道:“桂子夫人,节诚大人已经苏醒,忘记了这两日间所发生的一切,所有的记忆都跟随着他的那部分生魂,一并灰飞烟灭了。”

桂子转动眼珠,看了看望舒,听见他所说的话语,情绪多少平静了下来,却一言不发,依旧好生躺着。

望舒见她这般不合作,也是叹气,说道:“道满大人的意思,是当作此事从未发生过,就叫节诚大人不知,将此事揭过就罢。至于息子夫人的话语,按照道满大人的说法,原是做不得准的,我并不是完全相信,对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恶意。”

桂子愈发平静了些,却还是不说话。

望舒无法,只得稍稍提高了声音道:“扶桑之地,人心即可显圣,若是你这般执迷不悟,自身的怨恨和嫉妒迟早要化为妖鬼!事情已经发生,就让它过去吧!”

听得这话,桂子才稍稍有了反应,虚弱沙哑道:“我听诚次郎说了,你是唐国来的仙人,活过了三百年的岁月,为何对我们这等避世凡俗之事,这般上心?”

望舒叹了口气,说道:“我从节诚大人那里,获得了些许重要的消息,收获之大,超过了他自己的理解和认知。我不想欠他人情,愿意帮他彻底了结此事,来实现平等交换,了断因果。”

桂子沉默片刻,一时带着诡异的微笑说道:“了断因果?望舒仙人所言,似乎是太过简单了一些!因果一旦发生,又怎会这般容易了断?息子那贱人死了三十多年,肉身都化作了白骨,节诚大人却还是对她念念不忘,心底里依旧存留着爱恋的心思,受到她的感召,牺牲一部分生魂,伴随着她而去,岂不是因果难断,爱与难舍么?哈哈……枉我陪伴他多年,为他生下了这两个蠢货,抚养至今,依旧不能消弭他心中的那等爱欲!”

望舒见桂子面目狰狞,神情之中隐藏着怨恨,一时也是想起灵均老道曾经念叨过的几句话语,转述给她道:“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节诚大人对息子夫人的心念,或许是爱欲,或许是愧疚,或许是老来多思,或许是难忘往事,始终不曾彻底随她而去。息子夫人已经得到解脱,桂子夫人难道还要继续沉沦么?”

桂子闻言沉默,脸上的神情稍稍缓和了些许,口中不断重复着“一往而深”的话语,眼窝里也是涌出两行热泪,划过皱纹堆垒的眼角,隐没在已经稀疏的银发之中。

片刻之后,桂子才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说愧疚,是已经知道那件事情了么?”

望舒摇摇头,说道:“乃是道满大人所言,说若是节诚大人对息子之事一无所知,以夫人的手段,不可能将其实现。死者的话语,乃是执念的外显,其记忆做不得准,话语也不能当真。”

桂子愣愣看着木质屋顶,好半天才说道:“芦屋道满大人,不愧有‘寄居人心的蛆虫’之称……当年之事,原本节诚与息子相好,我是不反对的。始终对于我这样的女人来说,有妇德而包容,是很重要的……只是息子对节诚的心思,原不是我们所认为的那般单纯,族人曾在无意之中,撞破了息子与外人往来的消息……”

望舒点头,不发表看法,始终这是服部一族的家事,他只是希望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还给服部节诚一个人情,至于其他的一切种种,他并不是很关心,也不想干涉。而诚次郎则是闻言一震,小心问道:“母亲大人,你的意思是说,息子阿姨真的与外人有接触么?”

桂子很无奈地看了诚次郎一眼,说道:“自是如此!得到族人的通报之后,我带人趁夜拿下了息子,以及那个被她藏在自己家中的男人,一番逼问之后,才晓得那男人原来是个落魄的阴阳师,进京寻求出头的机会,奈何贺茂忠行觉得他心底有私,将他赶了出来。息子这贱人,见到外来的男人便管不住嘴,泄露了族中机密给他,两人才有合谋,打算偷走族中的典籍,远走高飞!”

听到这里,望舒也是忍不住问道:“是有关五行遁术的部分么?”却是他现在一心二用,同时已经听见了服部节诚说起五行遁术的来源,再听这边还有这等事情,一时担心这典籍早已泄露,却是很有一番麻烦了。

桂子不晓得望舒与服部节诚的对话,很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不错,不单是唐国传来的法术,那人甚至想要连我一族秘传的诸多锤炼之法都偷走,息子那贱人起先还隐瞒,直到被我用烛火烧烂了脸才肯松口,原来她那些日子,都不住从节诚口中套取典籍收藏的地点,打算窃取……”

听到这里,望舒也就稍稍放心,从桂子的话语中,他已经知道息子的举动只怕还没有落实,就已经服部一族识破,既然桂子连息子都杀了,作为外人的那个阴阳师,自然也是难逃一死。

果然,就听桂子继续道:“这件事情,牵涉到整个服部一族的生死存亡,一旦族中典籍泄露,被人学去了秘术还是小事,暴露了我一族隐匿三百余载的苦功才是要紧。诚节那个家伙,最受不得女人的枕边风,差点酿成大祸,自然是不能被牵扯进来,我便替他杀了息子和那男人,将他两人的尸首沉入河中,随后又找了各种理由,处死了当时参与这件事情的众人。到如今,只有我和节诚两人晓得此事,而经历了一切的,便只剩下我了!”

望舒和诚次郎都是有些沉默,却是桂子这般举动,着实狠毒非常,以一个女子的心性和身份来说,能够做到这一步,也是很不容易。

桂子看着他两人这般,也是惨惨笑了笑,叹气道:“果然这件事情,是一直压在我心头的;今天说出来,倒是整个人都觉得舒爽了。诚次郎,为娘的狠毒,你是见识到了,你若是不愿意认我,我也无话可说!人生在世,只求自己心安,你母亲我,问心无愧!”

诚次郎很是沉默了许久,随即才低声道:“母亲大人,我想来愚不可及,不懂得许多事情背后的道理。不过,这些年来,母亲大人对我的关怀,我就算再蠢,也是清楚知道的。逝者已矣,活人还要更加珍惜自己的缘分才是……”

桂子听到这里,已经是泪流满面,一时点头,虚弱道:“罢了,为娘的说你,始终还是爱你,你能这么像,显然还不算蠢到家!望舒仙人,多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今日之事,就当作没有发生过吧!”

望舒看桂子这样,也就点头,心中十分复杂,又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总算,这件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就此揭过,自己能够为服部节诚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今后再有其他,就要看他服部一族的缘分了。

一时间,望舒起身告辞,桂子经历今日,也是十分疲惫,就叫诚次郎送望舒离开。诚次郎自是与望舒一道出门,临分别时,才小声问道:“望舒仙人,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看的?”

望舒看着诚次郎,一时心绪复杂,好半天叹气道:“死人的话不可信,活人的话就更不可信了。说过去,就是过去,你不用管事情真相如何,就忘了它吧!”

说着话,望舒的这道投影直接消弭在月光中,只留下诚次郎呆呆站在原地,思忖良久。

[*] 汤显祖,《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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