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束手无策】
私って、本当バカ。*
（“我还真是个笨蛋。”）
——“拼命对幸隐瞒，并不是真的为她好”吗。这是我自以为是的“爱”吗。
——如果是真正的朋友的话，就应该……
——应该告诉她吗，应该继续隐瞒吗，为什么当初我一意孤行非要说出来不可呢！？
少女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一点一点地提起来。
现在，有一件事非要做不可。
“……你好……”
失去力量的手指几乎连手机都握不住。
“是静雄君……吗……”
只觉得两眼昏黑一片。
…あい、会いたい…（“……想……想见你……”）
——求求你。
あ？（“啊？”）
会いたい…静雄くんに会いたい…今すぐ会いたい…（“想见你……想见到静雄君……现在马上就想见……”）
——我不想独自一人。
——怎么会这样呢。我明明一直是一个人活着的啊。
チョッ…お前大丈夫か。（“等下，你没事吧？”）
うん、少し…（“嗯，稍微有点……”）
——可是现在的我，一个人的话就不行。就什么都做不了。
手机“啪啦”一下坠地，连电池都摔了出来。
千绘突然失去意识，如断线木偶磕到水泥地面上，整个人像是团垃圾横倒在消火栓旁。
电波那端平和岛静雄的声音，已经再也没法传达到她的心中。
一直以来知道真相却始终没有告诉幸，您说我现在来下通牒只是想为自己讨个心安也好，被认为很自私也没有关系，现在的我即使什么也不说，也会被认为是得过且过的自私。既然注定背负着‘自私’，至少要更自私一点公布真相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不是吗。
——为什么那时我能那么自信满满地说出大言不惭的话呢。
一片黑暗中，千绘躲藏在心脏的角落偷窥着以前的自己。
曾经有着自信笑容的自己，现在莫过于最大的讽刺。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拿把刀去猛刺那个自己，让那讨厌的笑容再也无法出现。
少女明白——眼前的所见不过是回想，而永远不能再次成为现实。
也就是说，她再也没有机会收回当时所说的话了。
并且，现在开始，将要为当时的愚蠢而负责。
那么最后，你希望内人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反应吗？弄得不欢而散是你的希望吗？你所谓的能够得到‘爱’，又要如何判定呢？
那些事情，我不清楚。我只是想让幸知道而已，而究竟我对她付出的‘爱’能不能得到回应，又或是我所谓的‘爱’终究只是我的自我满足，也就是自私心而已，到时候才能回答。
千绘的希望和失落不停地敲打着内心，不断反复着反复着，承认自己做的是对的的心情和后悔的心情你争我夺，迟迟无法一决高下。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都这么努力了还是得不到回应，为什么幸和神泽都离我而去。
——不说出来是得过且过的自私，说出来是不怀好意的自私，到底怎样才能不自私？
——身为“人类”而活实在是太难了……我好累，心力交瘁，累得一步都无法前进了，累得连呼吸都困难就快要死了。为什么我非要成为“人类”不可呢，就像以前那样做个令人讨厌的“怪物”活着，没有“心”也没有“爱”难道不好吗？
——起初，赛尔提小姐虽是妖精却渐渐像个真正的“人”，而我是个人却逐渐远离“人类”的定义，这不好吗，这很好啊，一切的一切都该保持在最初的状态不是吗。
——到底是哪个混蛋让我做回“人类”，害我变成现在这样啊！？
千绘缓缓睁开眼睑。
然后。
看见某个人的瞬间她就明白了答案。
下一秒她就哭了起来。
哭泣的原因很简单。千绘原打算怀揣着怒气将那个混蛋胖揍一顿，但是刚刚她发现了其中的异常。
让她成为“人类”，付出爱意的人，正正巧巧就是她喜欢的人。
平和岛静雄。
而当时，自己也是三叩九拜打心里感谢着他，认为有他的建议幸的这件事一定不会有错，认为他默许的方法一定是正确的“爱”人的方法。她的每一步每一次选择，他都看在眼里，然而却还是得到了这样的结果，难道说之前走过的路全都是错误的吗，少女也不禁动摇起来。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呢。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呢！
“没事吗，医院打来电话说你在街上晕了过去。”
田中汤姆盯着她惨白的脸。“要不要喝点糖水？”
“……喔，我想不用。谢谢。”
“这家伙吓得要死，一直在念叨你是不是又被车撞了。”汤姆指指静雄，而后者一脸的木然表情。千绘稍稍惊讶于说了这样的话静雄居然也不会生气，不禁问道：
“……静雄君，你听见田中先生的话了吗。”
“听见了。”
得到了理所当然的回答。
“诶？”
“汤姆先生说的前面半句和后面半句都是事实。”
“……”
没想到居然意外地坦率起来，千绘一时没法摸清能让他发火和不发火的分界线究竟在哪里。
“好了，按照接下来通俗的发展和你刚才叫静雄‘静雄君’我想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今天静雄你就这样下班吧。”田中汤姆站起来两手揣兜。
“谢谢。”
“不过静雄，”站在门口，一向懂得察言观色的男人少见地多言了。“既然少东家——嗯，该不该这么叫我也不太清楚——也在这里的话我就一起说了：你们俩如果要走下去的话，就必须及早从主从商社关系中抽身而出。前辈的拙见，你们看着办。”
千绘并不是特别清楚汤姆的意思，而静雄却能听懂似的点了点头。
“知道。谢谢。”
然后他就盯着一直埋头于擦眼泪的千绘，偶尔问几个问题：
“脸怎么了。”
千绘刚想说没什么，忽然想起幸对她谎言的咆哮，只能轻轻摸着火辣辣的脸颊。
“被，被打的。”
“眼怎么了。”
“哭的。”
“膝盖怎么了。”
“摔的吧，大概。”
“发生什么事了。”
“……”
千绘抬头看他，看着这个陪她走过那么多事件，让她改变的人，一瞬间想说的话全梗在喉咙里，憋得肺难受可是又一句话说不出来。最后把自己堵得直咳嗽，两行清泪就那么刷拉拉地流下来，却又慌忙低头去擦。
“对不起，我……”“我们离开这儿吧。”
两眼放空看着床沿的位置，突然地，静雄赶在她理解之前说出这样一句话。
“噢，好。”
对此，千绘理解成“既然苏醒了就赶快办出院不要在这里逗留了”，赶紧应着他的话强撑着无力的身体爬下床穿鞋。
但是他又说：
“我是说，我们离开东京吧。”
“……”千绘眨着哭得红肿的眼睛，迟疑地扫上他的脸，想要找到一丝丝开玩笑的意思。“……诶？”
“离开大城市，到乡下去。”
难以想象他怎么能如此干脆地提出离开的建议，不明所以，丝毫无法揣测其真意。少女觉得这个建议并不是一时兴起可又想不到他这么说的原因。
“……你……在说……”
身体再次踉跄着站不稳。
“说什么啊……”
“乡下不行吗，嗯，那去别的城市也行。去神户吧，”如同换了另一个人，平和岛静雄非常地话多，而且有些不顾他人感受地偏执，“你母亲不是葬在了神户吗那我们……”“要逃吗。”
代田千绘满脸不可置信，她没想到静雄居然会说要走。“你打算带着我离开东京，就这样从失败后面丢盔卸甲地逃跑么！”
平和岛静雄不善于变脸，他不像千绘，可以面不改色地变换脸色装作其他性格撒谎。因此，在千绘的面前，拙劣的面具轻易就被扯下。不能理解为什么突然会提出离开，还是说他一直潜藏的任性终于被爱情的自私引发，少女无从理解。
——为什么这个关头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不是离开东京就能解决问题，根本不是逃能解决的问题！
——幸的离开和神泽的离开，我不想一个人承受这份压力，我也想恨一个人、对他发火、把辱骂一句不差地排泄出去！可是现在这个对象是你！怎么想都应该是你！是我喜欢的你！
——可是，如果我对你发火，那就是背叛了当初听从了你所谓“正确的爱人方法”，而与松尾谈判的那个我。
——并且，我非常害怕你会离开我，只剩我形单影只。
——所以没用的，不管逃到哪里，怀着两份自相矛盾的感情的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没法高兴。
“逃不掉的，我。”
少女严厉的神色慢慢变得忧伤，她走到被拆穿假面具而沉默下来的静雄面前，牵过他的手。
“对不起，刚才一时激动……但是我有些事情暂时还没想清楚……你瞧，”她尽量轻松一些，但事与愿违地反而更想哭，“我之前社交障碍太久了，平时很少动脑子，整个人的属性发展为天然呆所以脑子转得很慢……”“说谎。”
“……”
再次徒劳地重复着谎言与揭露谎言，千绘已经对自己都厌倦了。
“好吧。”
她松开手。
“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没法回答静雄君的问题。我以前爱人爱得太少，终于遭报应了。我想回去，好久没自己呆着想事情了，抱歉我先走了。”
起初，当她的座右铭还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时候，想到自己和幸互相没什么了解，她还能置之不理。因为，对她来说，互相了解没有用。
那种事，
“没必要。”她说。*
报应。全都是报应。
她离开时，静雄没有拦她。少女一鼓作气跑回家中反锁房门，打开电脑新建了个记事本的文档，发狂似的敲打键盘，想说的话没人倾听也不敢被人听见，只能徒劳地寄托给没有思想的机械。
【我到底懂得幸什么呢。】
【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一边打字一边呜咽着。是生气，是委屈，又或是只是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想要依靠别人却连平和岛静雄——这个最后的依靠都要亲手推开？
【比起我，小林可能还勉强多了解她一些……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我从来都……没有认真听幸倾诉过什么，从来都只是把手机放在一边看动画，】
【幸到底是怎样看待松尾，到底有多么深爱松尾，我一点都不了解啊……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自负地以为自己有资格做她的朋友，以为我可以保护她，可是到底是不行……】
“呜呜呜呜呜呜呜……”
少女的哭声像是勉强去拉一把未涂松香的、干涩的提琴，嘶哑又凄厉。
【我就连站在这里被她打的资格都没有啊！就连堂堂正正地承受她的委屈、被欺骗的愤怒的资格都没有啊！这么久以来，我都在做无用功！白费力！没有回应的！！】
泪水滴在矮桌上，顺着木纹渐渐渗进去，到最后，只剩下颜色稍微深一点的斑痕。
【告诉我啊电脑，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如果平和岛静雄告诉我的方法是错的，那么正确“爱”人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啪！
她愤怒地拍打着键盘。
可是电脑无动于衷。房间里只有cpu风扇极细小的声音。
少女放弃似的合上笔记本屏幕，伏在发烫的本子上痛哭。
在寒冷的冬日傍晚，电脑的热度是她唯一的温暖。